景飛鳶輕哼一聲,“你大哥哥看著你長大的,你乖不乖,他心裡沒數嗎?是誰太調皮把大哥哥氣得跑江南去三個月都不肯回來?”
璋兒圓滾滾的眼睛裡寫滿瞭心虛。
他摳著小手指,心虛地小聲說,“不是……不是璋兒……”
景飛鳶點瞭點他眉心,“就是璋兒,是璋兒跑去大哥哥房裡搗亂,把大哥哥花瞭三天時間才推算出來的重要手稿弄丟瞭,差一點害得大哥哥這個國師沒法跟朝臣們交代,大哥哥氣壞瞭才跑去江南的。”
一旁,姬扶光也摸著弟弟的腦袋笑,“就是呀璋兒,你把大哥哥氣跑瞭,從未揍過我們的父皇第一次狠狠揍瞭你,你小屁屁都腫瞭好幾天,你忘瞭嗎?”
璋兒摸瞭摸自己被揍的小屁屁,格外委屈。
他不知道那個寫滿瞭鬼畫符的東西是很重要的手稿呀,明明大哥哥說瞭房裡的東西他全都能碰,他以為手稿不重要才會拿去玩的,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他可憐巴巴地看瞭看母後,又看看長姐,然後偷偷將小腦袋埋進大哥哥懷裡裝死。
姬明曜笑著摟緊這個小娃娃。
哎呀,弟弟調皮的時候很煩,可是不調皮的時候還是很招人喜歡的,多可愛啊,要是能一直像扶光妹妹那樣乖巧就好啦。
“璋兒乖,大哥哥已經不生氣瞭,我知道璋兒不是故意的,我說書房不能進璋兒就從來不會跑去書房搗亂對不對?這次也怪大哥哥自己不謹慎,以後大哥哥長個記性,把重要的東西全部放書房,這樣璋兒就不會再犯錯瞭,不會再挨揍瞭……”
璋兒聽著大哥哥溫柔的嗓音,愈發依賴地將自己塞進大哥哥懷裡。
嗚,他最喜歡大哥哥瞭。
最善良,最心軟,最好的大哥哥。
景飛鳶側眸看瞭眼這個心性純善格外溫柔貼心因此被三個弟弟妹妹喜歡得要命的大哥哥,忽然問,“曜兒,這次去江南有沒有遇到喜歡的姑娘?有沒有成傢的念頭瞭?”
姬明曜背脊一僵。
他扭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景飛鳶。
他竟然也被長輩催婚瞭?
不是吧,他才十七歲呀,憑什麼他皇叔二十八歲才成親,他十七歲就要被催婚瞭?
他輕咳一聲,委婉道,“皇嬸啊,鶴兒小舅都二十二瞭還沒成親呢,你要不然先去催催他?”
景飛鳶擺手說,“他是他,你是你,他我在催,你也不能落下,你看那個跟你同齡的陳大人傢長子,半年前已經成親瞭,你是不是也……”
姬明曜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他一把抱起璋兒,急匆匆地說,“哎呀皇嬸我突然想起,我回來後直接來看你和弟弟妹妹瞭,我還沒有去拜見皇叔呢!我先去給皇叔請安,不然他又要說我們這些孩子隻喜歡皇嬸不喜歡他,他又要生氣啦!”
說完,他左手抱著璋兒弟弟,右手拉著扶光妹妹,兄妹三個飛快跑出去瞭,跑遠瞭還能聽見扶光和璋兒被大哥哥逗得咯咯咯笑的動靜。
景飛鳶透過窗戶看著三個孩子跑遠,不由失笑。
看來是還沒有意中人,所以面對嬸嬸的催婚,才會如此著急的落荒而逃。
景飛鳶坐下來,拿帕子擦拭著手指上的蔻丹。
譚嬤嬤走進來笑道,“娘娘,您怎麼擦瞭呀,小公主特別賣力的給您塗瞭一晌午呢,您得尊重小公主的勞動成果呀!”
景飛鳶一邊擦掉一邊說,“怎麼尊重啊,她把我指甲塗得花裡胡哨的,一點也不好看,一個女孩子傢,還不如她父皇那個隻會拿兵器的冷冰冰的男子會染指甲。”
譚嬤嬤笑得牙不見眼。
她跟著皇後娘娘這麼多年,一直看著皇上和皇後如此恩愛,兩人的感情好像誰也插不進去似的,孩子都這麼大瞭,兩人還是如此的好。
譚嬤嬤給景飛鳶揉著肩,說,“娘娘,桑寧郡主來給您請安瞭。”
景飛鳶驚訝地望著譚嬤嬤,“她怎麼來瞭?都快生瞭還往外跑,也不怕磕到碰到——快讓她進來。”
譚嬤嬤出去,很快領著一個披著鬥篷也遮掩不住大肚子的姑娘走進來。
景飛鳶看著這個出落得跟前世一般貌美,但卻比前世嫻靜溫柔許多的桑寧郡主,笑著起身拉住她胳膊,“別行禮瞭,身子這麼重還走這麼遠的路進宮,不累嗎?來,快坐下歇歇。”
周桑寧坐下來挨著景飛鳶,軟軟地說,“母後,您是不是忘瞭您跟女兒說過的事呀?”
景飛鳶扭頭看著周桑寧,“什麼事?”
周桑寧眼巴巴地望著景飛鳶,“您跟我說過,在我年滿二十歲那天您有什麼禮物要送給女兒的,您肯定都忘瞭……”
景飛鳶聞言一愣。
她這才想起,過幾天就是桑寧二十歲的生辰瞭。
當年她給周桑寧服用藥物的時候,周桑寧曾跟她做瞭約定,等到周桑寧二十歲之時,便讓周桑寧恢復記憶……
如今,也到瞭該履行承諾的時候瞭。
想到這兒,景飛鳶抬頭望著周桑寧。
看著這個嬌嬌軟軟的便宜女兒,她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這八年多,失去記憶的周桑寧已跟曾經那個刁蠻跋扈的小郡主判若兩人瞭。
大概是因為曾經在杜鵑手底下受瞭半年的磋磨讓她明白生活的不易,後來身處絕境中忽然被親人接回傢,從此有瞭父親母親疼,有兩個弟弟跟她一起念書一起玩,她再也不缺傢庭溫暖,再也不缺關愛,做錯瞭事有母親教導,做對瞭事有全傢人圍著她誇贊她,這種正常溫暖的生活終於讓她這八年來一點一點長成瞭一個不再跋扈不再任性的溫柔姑娘。
天氣晴朗她會高高興興跟曜兒和煜兒一起去郊外跑馬,天氣不好時她能耐著性子坐在傢裡帶年幼的妹妹玩耍念書。
曜兒和煜兒都害怕璋兒這個小搗蛋鬼,一個接一個跑瞭,可是這姑娘卻會心疼母後帶孩子辛苦,前倆月挺著大肚子住在宮裡幫她照看璋兒和扶光……
雖然說宮裡不缺奴仆,有的是宮女嬤嬤陪著璋兒,可是,璋兒這小搗蛋鬼就喜歡跟親人一起玩,喜歡偷偷鉆去父皇那裡搗亂,喜歡躲在柱子後面忽然出現扮鬼臉嚇唬扶光姐姐,沒有親人陪伴璋兒會很失落,所以在曜兒和煜兒都跑瞭以後,挨瞭揍的璋兒失落瞭好幾天,他以為他被哥哥們拋棄瞭,大傢都不喜歡他瞭,是桑寧姐姐進宮哄瞭好久璋兒才又開心起來……
這八年,乖巧懂事的桑寧已經用種種行動讓景飛鳶從心裡接受瞭這個女兒,可是現在,她要讓桑寧恢復記憶瞭,她不知道恢復記憶的桑寧是會保留如今的模樣,還是徹底變成以前那刁蠻任性的樣子。
畢竟,桑寧變乖隻有八年時間,可桑寧前世卻做瞭幾十年的跋扈郡主,這八年哪裡敵得過幾十年的光陰呢?
“母後……母後您怎麼瞭?”
景飛鳶的沉默,讓周桑寧緊張起來。
她握緊景飛鳶的胳膊,擔憂道,“母後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景飛鳶回神。
她眼神復雜地看著周桑寧,嘆瞭一口氣,“我是有禮物要送給你,可是,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好還是壞。”
周桑寧輕輕眨眼,“禮物肯定就是好的呀,怎麼會有壞的禮物呢?”
她挽著景飛鳶的胳膊笑,“母後這麼疼我,難道還會送我壞的禮物來嚇唬我嗎?母後,我如今身懷雙胎,您可不能嚇唬我,您的外孫會嚇得從我肚子裡蹦出來的,到時候您的哭包女婿會哭死過去的……”
景飛鳶輕笑出聲。
她溫柔撫摸著周桑寧的頭發,“你和女婿,感情還好嗎?”
周桑寧哼瞭一聲,“不好,我嫌棄死他瞭,我就沒見過那麼愛哭的男人,您不是說我懷瞭雙胎不能吃太多麼,否則胎兒太大到時候會有難產的風險,他就把您這話當成聖旨瞭,成天盯著我不許我吃東西,我一吃多點他就啪嗒啪嗒掉眼淚哭給我看!這不,昨晚我睡到半夜餓瞭,仆人給我煮瞭一碗夜宵,我剛吃兩口,他就搶走不許我吃瞭,我沖他發火,他就坐那兒端著碗啪嗒啪嗒流眼淚,一邊流淚一邊勸我忍一忍,別吃瞭,說我肚子已經大得嚇人瞭,他怕我會把肚子撐爆……”
周桑寧望著景飛鳶,“母後,您說氣人不氣人?”
景飛鳶失笑。
她低頭看著周桑寧的肚子。
這姑娘啊,就是生雙胎的命,前世跟趙靈傑也是生瞭龍鳳胎,如今重新找瞭個武將夫婿,又懷上瞭雙胎。
福氣是好福氣,就是太受罪瞭,人傢懷一個都受罪,何況懷倆呢?
景飛鳶輕輕摸著周桑寧的肚子,抬頭看著周桑寧那看似抱怨實則非常幸福的嬌嬌模樣。
罷瞭,不掙紮瞭,就現在吧,就現在讓周桑寧恢復記憶。
如今桑寧肚子裡懷著兩個血脈相連的孩子,正是母愛泛濫的時候,或許這種愛,能沖淡當初那個周桑寧的戾氣,能讓今日的事和平度過。
景飛鳶讓藥玉空間凝結瞭一枚解藥。
她攤開手掌,遞給周桑寧。
“桑寧,這就是我要送你的禮物,你不是沒有十一歲之前的記憶嗎,其實是我為你封住瞭那些記憶,我當初答應瞭你,等你二十歲這天讓你恢復記憶,如今,要不要恢復記憶全看你自己瞭。”
“……”
周桑寧臉上的笑容僵住。
她怔怔望著景飛鳶手掌裡的藥丸子。
十一歲之前的記憶?
她雖然沒有十一歲之前的記憶,可是她這些年隱約聽人說過,她十一歲之前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她刁蠻跋扈,不許父皇迎娶母後,為此還屢次加害過母後,是母後不計前嫌,給瞭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她才能在母後的寬容和疼愛裡重新活瞭一回,擁有瞭如今美滿的一切。
而現在,母後要讓她恢復記憶瞭。
她……真的有必要找回那些混賬的記憶嗎?
她抿緊嘴唇,抬頭望著景飛鳶,“母後,那些記憶,重要嗎?”
景飛鳶如實相告,“重要,你的記憶裡,有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我其實挺害怕你恢復記憶後變成之前那不討喜的模樣,可是,這是屬於你獨有的記憶,我不能因為害怕你變得不乖瞭就自私的阻止你找回記憶。”
周桑寧眼淚汪汪地望著景飛鳶,“那,那我要是恢復記憶瞭,母後還會喜歡我嗎?母後會不會不要我瞭?”
景飛鳶輕輕摸瞭摸她臉頰,“隻要你還認我,我一定會要你。”
周桑寧這才安心瞭。
她緩緩拿起藥丸子,塞進嘴裡。
在周桑寧閉著眼睛慢慢接受曾經那些龐大的記憶時,景飛鳶悄然起身離開房間,來到瞭院子裡。
她屏退瞭庭院裡所有下人,獨自坐在石桌前望著天空。
她不知道等會兒從房裡走出來的,會是誰。
她心亂如麻。
等瞭很久,她終於聽到瞭腳步聲。
她緩緩轉過身去。
她看到,周桑寧眼眶通紅的來到她面前,然後,撲通一聲跪在瞭她面前。
“母後……我全都想起來瞭,我全都想起來瞭!”
周桑寧不顧自己如今大著肚子,艱難伸出雙手緊緊抱住景飛鳶的胳膊,埋頭在景飛鳶懷裡痛哭。
她想起瞭前世。
她想起瞭趙靈傑。
她也想起瞭重生後,她因為偏袒趙靈傑,她因為嫉妒眼前這個女人是趙靈傑的妻子,就不管是非黑白屢次加害。
她也想起瞭趙靈傑成瞭喪傢之犬後,是如何對待她,如何羞辱她的。
可是,在她做瞭那麼多錯事的情況下,這個母後還是給瞭她最後一個機會,讓她能重新來過。
其實她如今很清楚,八年前是眼前這個母後故意將她送到威武侯府讓杜鵑折磨她的,可即便她在杜鵑那裡受瞭那麼多苦,她也無法對母後提起一絲絲恨意來。
因為她在杜鵑那裡受的半年折磨,遠遠及不上這八年來她所感受到的愛。
眼前這個母後,在她回宮後給她調配瞭藥物,親自為她除去瞭趙靈傑留在她腿上的那兩行字,將那會伴隨著她一生的恥辱烙印一點點抹去撫平。
眼前這個母後,對她與曜兒和煜兒一視同仁,包容她,教導她,鼓勵她,在她被欺負時為她出頭,在她來瞭初潮嚇得要命時陪著她度過,告訴她初潮是什麼,讓她不要畏懼不要害怕……
她的前世並沒有這麼個人哄她,前世她第一次來月事時,她身邊沒有母親沒有長輩,她隻能自己躲在被窩裡惶恐害怕……
她這八年的快樂,已經足以抵消她曾經受過的所有的苦。
她心裡哪兒還有什麼不平呢,她踏實而安心,她沒有任何怨氣和不平衡瞭。
“母後,對不起,我曾經錯得那麼離譜,你還願意原諒我……”
“母後,謝謝你,謝謝你給瞭我又一次新生,謝謝你治愈瞭我心裡的傷抹去瞭我身上恥辱的印記,沒有你,我根本沒辦法帶著那樣恥辱的印記嫁人,我根本沒法擁有我如今的夫婿,我不會擁有如今這兩個孩子……”
“母後,我錯瞭,我錯瞭,我錯瞭……”
景飛鳶低頭看著撲在她懷裡放聲大哭的周桑寧。
她提著的心,總算是安定下來。
景飛鳶輕輕拍著周桑寧的背脊,溫柔笑道,“好瞭,好瞭,沒事瞭,你不用謝我,你還能繼續做這個善良的你,你能讓你九泉之下的母親瞑目,你能不辜負我,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
周桑寧眼眶一熱,又哭瞭。
她抱著景飛鳶,哽咽道,“我有兩個最好的母親,一個是九泉之下的桑榆母親,是她一直在庇護我,才能讓我一次次被你們寬恕原諒……而另一個好母親,就是您,您雖然隻比我大幾歲,可是如今在我心裡,您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母親,憑我當初做的事,您本可以將我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可是您卻大度的讓我能重新得以回到人間,被溫暖籠罩。”
景飛鳶低頭看著周桑寧,笑道,“方才看到你吃解藥的時候,我真怕你失憶後這八年敵不過你前世那幾十年,我真怕你又會變成曾經那模樣。”
周桑寧破涕為笑。
她將淚濕的臉頰輕輕貼著景飛鳶的手掌心,她明亮眼眸凝望著景飛鳶,輕聲說,“怎麼會敵不過呢?愛,能戰勝一切。八年雖短,可這八年我有父皇母後曜兒煜兒扶光和璋兒以及我夫婿真心愛我,前世幾十年雖然漫長,可我得到的隻有趙靈傑的欺騙和傷害。”
景飛鳶滿心安慰,問她,“恢復瞭記憶,你還愛你如今的夫婿嗎?”
周桑寧點頭,回答得斬釘截鐵,“愛!”
周桑寧淚中含笑,“母後,他與趙靈傑是不同的,前世趙靈傑自己作孽被斬首,死前唯一想的隻是讓我為他報仇,他根本沒有想過我和孩子會不會因為報仇而死……可我如今的夫婿不同,之前公公被牽扯進邊關大將私吞糧餉的大案裡,他與公公都被關押天牢,他以為難逃此劫,於是他跟我說,等他一死,讓我立刻喝瞭墮胎藥與他們斷絕關系,我是父皇母後的孩子,隻要我沒瞭他們傢的孽種,父皇母後就不會要我的命,我還能繼續做郡主,安然度過一生……”
周桑寧笑道,“怪我前世愚蠢,被虛假的愛蒙蔽瞭眼睛,我竟然沒發現,他趙靈傑對我隻有利用,沒有半分真情。他若愛我,隻會讓我好好活著,他怎麼會讓我替他報仇,讓我跟兩個孩子為他而死呢?如今我感受到瞭什麼是真正的感情,我如今的男人寧可自己絕後也要讓我打掉孩子逃過劫難好好活下去,他才是真的喜歡我,兩相對比,我才知道前世的自己有多愚蠢,有多可笑。”
周桑寧輕輕搖瞭搖景飛鳶的袖子,“母後,我恢復瞭記憶,我要去最後看一眼趙靈傑,從此我會徹底斬斷前世種種冤孽,隻做你們的乖女兒,隻做我夫婿的好妻子,母後,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景飛鳶點頭。
她一直留著趙靈傑,就是為瞭讓周桑寧最後看一眼。
等周桑寧看完瞭趙靈傑,這個男人也該死瞭。
這個罪大惡極的男人麻木痛苦的受瞭八年活罪,如今,也該去地獄受死罪瞭。
罪人,始終是該死的,受夠瞭活罪就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