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晏長風想瞭很多,她希望是母親來瞭,可不免又想,要是爹娘都來瞭,那大姐一個人在傢怎麼行?
難道大姐也一起來瞭?
不能吧,她那麼害怕北都,爹娘怎麼會帶她來呢。
思緒自相矛盾的時候,車馬已經到瞭近前。晏川行騎在馬背上笑而不語,後面的馬車窗簾子被人從裡面挑開,探出的臉正是將近一年不見的姚氏。
“娘!”
晏長風立刻從馬背上飛下,繞過她爹徑直跑向馬車。
說來也奇怪,平日裡晏長風跟爹更親近,沒大沒小,損話張口就來,對母親則是順從尊敬。可此時,在離傢許久突然見到爹娘的時候,她卻本能地想第一個抱抱母親。
或許是母親的到來在她的期望以外,或許母親身嬌體弱,長途跋涉來看她更加不易,又或許是與母親親近的天性被離別激發出來,總之她繞過一切飛奔到瞭馬車上,不由分說地抱住瞭她娘。
“哎呀你這丫頭!”
姚氏猝不及防地被女兒抱瞭個滿懷,要不是後背靠著軟墊,險些閃瞭老腰。
“長瞭一年的歲,怎麼還這麼毛躁!”
“嘿嘿,我這不是激動嗎!”晏長風聞著她娘身上特有的香氣,莫名地安心,就好像漂泊的人到瞭傢,一顆心瞬間歸瞭位。
姚氏嘴上嗔怪,心裡卻高興,人不管多麼講禮數守規矩,內心總會渴望別人與自己親近,這是天性。
“您怎麼來瞭啊,大姐呢,她一個人在傢可以嗎?”晏長風挽著她娘的胳膊擠在一起坐著。平常她是不會這樣的,但現在她就想這樣,也就隨心做瞭。
隨瞭心之後發現,她娘其實也就最多斜她兩眼,並不會怎麼樣,反而好像還高興瞭些。
“我能不來嗎,我親閨女出嫁,再怎樣也是要來的。”
姚氏確實偏疼長女多一些,但要說掛心,卻是老二多一些。老大穩妥,總歸不會出什麼岔子,反倒是這個不尋常禮的二丫頭時常叫她不放心。
“你大姐最近情況好瞭不少。”她壓著聲音說,“有小半年沒再犯毛病瞭,每日在房裡抄經讀書,偶爾到院子裡走走,還有那個隋煦,他很會照顧你大姐的,平日裡你大姐最肯與他說話的。”
這些情況晏長風大概也知道,隋煦經常給她傳信,偶爾大姐也會給她寫隻言片語,她能察覺到大姐的好轉。但書信文字並不能讓她真正安心,她害怕是報喜沒報憂。
這會兒聽母親這樣講瞭,又想著有馮嬤嬤看著傢,大概出不瞭錯,她才真的放瞭心。
姚氏從行囊裡拿出一隻盒子,“吶,這是你大姐給你的賀禮。”
“啊?”晏長風意外,“她還給我準備賀禮瞭?”
她實在想不出晏小鶯會給她送什麼禮,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然後呆住。
是個木頭雕刻的小玩意兒,看得出來是用瞭心的,這一刀一痕都透著努力與誠意。
但怎麼說呢……以晏長風這十七年的閱歷,以及還算見瞭些世面的眼力,看瞭半天愣是沒能分辨出這是個什麼物種。
要說手拙吧,沒人比她拙,但好賴不濟繡一隻王八還能讓人分辨出來它是個王八,可大姐這手工……隻能說誠意滿滿吧。
“晏小鶯她什麼時候學會刻木頭瞭?”
哦,還有一封長信,晏長風展開饒有興致地看著。
“也就這兩個月的事。”姚氏笑說,“跟隋煦學的,我看她挺有興致就沒攔著,就是怪心疼她老弄破手。”
“是好事,她喜歡做什麼就讓她做。”晏長風一邊看著信樂,“信裡跟我絮叨呢,說刻壞瞭得有一整棵樹才出瞭這麼一隻鴿子,本來想刻一對兒,但實在沒刻出來。”
晏長鶯能寫信,但並不是以前那種邏輯清晰的信,是碎片式的,想到哪裡寫到哪裡,有時候還有自言自語。雖然看起來有點費勁,但莫名很可愛。
“這是隻鴿子呢?”姚氏也沒認出來是個什麼東西,但又不忍心打擊老大,所以忍著沒問。
“她說是鴿子。”晏長風照著鴿子認,也愣是沒看出來這是隻鴿子,“還說要刻兩隻,另一隻還在刻。”
“哦……”姚氏想說她怎麼看都像隻蛤蟆。
“我說你們母女倆差不多瞭吧?”
被冷落的晏老爹五味雜陳地在馬車外控訴,“小沒良心的,合著就你娘來瞭,我沒來是吧?”
晏長風才想起來把老爹忘瞭,立刻掀開車門簾子朝她爹齜牙笑,“爹,你連這種醋都要吃嗎?”
“怎麼不能吃嗎?”晏川行佯裝生氣,“我要是繞著你隻跟姑爺說話,你看你吃不吃。”
“我錯瞭我錯瞭爹!”晏長風理虧,傾身給瞭老爹一個擁抱,“我這不是沒想到我娘過來,一時激動嗎,你大人大量少吃點醋,怪難吃的。”
“你個沒正形的東西!”晏川行甩瞭閨女後背一巴掌,“行瞭,有話進門再說,那麼多東西要搬呢。”
“什麼東西?”晏長風才發現隊伍龐大,馬車後面還跟瞭好幾輛。
“嫁妝啊。”姚氏笑道,“我們人都來瞭,不帶點嫁妝不像樣,反正你現在不是嫁給裴鈺瞭,嫁給心儀的人嫁妝還是要有的。”
晏長風解釋不清,因為之前自己隨口扯的慌,現在爹娘跟大姐都以為她是真的看上瞭裴二。
裴修見他們說得差不多瞭,這才走過來,“先進別院吧,伯父伯母舟車勞頓,喝口茶再說。”
“霽清說得對。”晏川行招呼著後面的車夫,“都先拉進去吧。”
姚氏講排面,為瞭給姑娘長臉,帶瞭不知道多少好東西來,再有給侯府親戚的禮物,足足裝瞭六輛馬車,車轍壓到哪都是兩道深深的印子。也就幸虧是晏傢的車隊,就這陣仗換成一般人早被土匪搶瞭。
“娘,嫁妝我是不會帶去裴傢的,裴二給的聘禮多,再加上外祖母還有舅母她們給我添的,面子丟不著。”進到屋裡坐下後,晏長風跟姚氏說。
姚氏不解,隻是聽到聘禮的時候,不由看瞭眼準姑爺,“怎麼是姑爺給的?”
雖然女兒心儀裴傢老二,但姚氏打心眼裡不怎麼特別滿意這個姑爺,出身差瞭些,瞧著也沒什麼出息,加上身子還不好,怎麼看都配不上她傢姑娘。
晏長風道:“還不是宋國公府窮,國公夫人給的那點聘禮好懸沒把外祖母氣死。”
姚氏聽瞭女兒說完當時的那些事,亦氣得夠嗆,但又聽說姑爺給補瞭好些聘禮,便忍著沒發作。
“伯父伯母,嫁妝的事不用二老操心。”裴修道,“二姑娘委身於我,這些事理應由我操持,嫁妝我已經備好瞭。”
姚氏活到這把年紀,就沒聽說過男方準備嫁妝的,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看瞭看夫君,用眼神詢問:這合適嗎?
當然不合適,晏川行道:“嫁妝哪能讓你準備?”
“伯父伯母有所不知。”裴修把話挑明瞭說,“國公府確實沒錢,北疆大營也缺銀子,所以他們就盯著晏傢的嫁妝,二姑娘不帶嫁妝是對的,另外她名下的鋪子田莊都隻屬於她自己,不算在嫁妝裡,而我準備的嫁妝都是不好變賣的物件,陪過去便無妨。”
晏長風在泰安州遇上匪徒的事姚氏不知道,也就不知道裴傢裝著賊心爛肺,就隻當是裴鈺自己混賬,這下看來,竟是一傢子都沒個好東西!
“這簡直,簡直豈有此理!”姚氏氣得肝火旺盛,她哪裡想到裴傢恩將仇報,居然貪圖他們晏傢的錢!
“娘,您知道怎麼回事就算瞭,莫要跟他們生氣,不值當。”晏長風安撫著娘,又看瞭眼裴二,她萬萬沒想到裴二居然還準備瞭嫁妝。
姚氏此時對姑爺可再沒有一點成見瞭,那樣的賊窩裡能出個一心為女兒著想的人,她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沒前途就沒前途,橫豎晏傢不缺錢,養他們幾輩子都夠瞭,身體不好慢慢調養,以晏傢的人脈,天下的名醫名藥隻有不知道沒有尋不到的,隻要他能對長風好怎麼都行。
“難為你瞭霽清。”姚氏對姑爺終於有瞭笑模樣,又指派女兒,“還不快去讓廚房準備飯菜,做些霽清愛吃的。”
晏長風感覺自己失瞭寵,卻又不好有意見,隻能任勞任怨地下去準備吃的。
“我一起去吧。”裴修隨之站起來,朝二老拱手告退。
姚氏笑著擺手,“去吧去吧。”
看著姑娘姑爺離開,姚氏收瞭笑,埋怨地看向晏川行,“這些事你怎麼不告我?你年前來瞭一趟,別告訴我你什麼也不知道。”
“嫁妝的事我是真不知道!我要知道瞭還能千裡迢迢運嫁妝過來嗎?”晏川行這會兒也氣得慌,“我當初幹嘛手欠救那姓裴呢。”
“嫁妝的事不知道,那什麼是你知道的?”姚氏聽出他話裡的漏洞,拿眼睛斜他。
晏川行也是給氣糊塗瞭,一沒註意說漏瞭嘴,他嘆瞭口氣,“倒也罷瞭,事已經過去瞭,當時就是怕你擔心,才沒告訴你二丫頭路上遇上瞭劫匪……”
“什麼!你連這種事都敢瞞我?”姚氏蹭得站起來,“誰幹的,是不是又是那挨千刀的章傢?”
晏川行點頭,“有章傢的份兒,也有裴鈺的,幸而我早有防備,請瞭柳傢的姑娘來保護她。”
姚氏隻覺得眼前一黑,被這兩傢一起害,她的二丫頭能活到現在真是佛祖保佑。
“章傢被抄瞭傢算是罪有應得。”晏川行說,“二丫頭沒嫁給那裴鈺也算是因禍得福,你也知道她嫁來北都兇險萬分,能怎麼辦呢,隻能盡量護著她瞭。”
“我就說母親怎麼會放棄世子呢。”姚氏雖然不大用腦,但也不笨,有些事想想就明白瞭,“可也不對,母親聯姻肯定是想爭取宋國公的支持,一個裴傢庶子這籌碼夠嗎?能左右宋國公府?”
晏川行思索著,“裴傢世子不是娶瞭戶部尚書的女兒嗎,雖然秦傢倒瞭,但宋國公這也算是表明立場瞭吧?”
姚氏鎖著眉搖頭,“我別的不知道,卻知道母親不會把籌碼壓在別人身上,如果壓瞭,就不會再浪費掉老二,她不是個會成全兒女私情的人,我們當年有多難你也是知道的,我猜,說不定她是把寶壓在瞭裴傢老二頭上。”
晏川行被她這一點撥,也想明白瞭,“那丫頭跟霽清怎麼辦呢,除掉裴鈺讓霽清當世子?這怎麼能做到,世子之位豈是那麼容易就改的?”
姚氏越想越慌,這跟皇傢爭皇位有什麼區別,多難啊!“我原以為母親也就是讓咱們女兒聯姻,最多就是過得不那麼自由,哪裡想過這麼多?要真是如此,那咱們不能嫁,要麼就把他們小兩口帶離北都,不能讓他們身處險境!”
晏川行本來就不樂意,難得夫人跟自己統一戰線,也決定要反抗一下嶽母的霸權。
剛巧晏長風跟裴修回來,看見方才還高興的爹娘一臉官司,問:“怎麼瞭,吵架瞭啊,一路舟車勞頓還有力氣吵啊?”
姚氏不問女兒,看著裴修問:“霽清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外祖母是不是交代你們什麼任務瞭?”
裴修跟晏長風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他們猜到瞭,不會連他們假成親也知道吧?
姚氏觀察他倆的反應,知道自己猜對瞭,“真讓霽清代替裴鈺當世子?不是,這事你們怎麼不跟我們說呢?那是隨便就能辦到的事嗎?”
晏長風松瞭口氣,好像沒看出來他們假成親。
“娘,您先別著急上火。”她輕描淡寫道,“這事說大也不大,那裴鈺不修德行,好對付得很,再說我本來就沒打算饒瞭他,有沒有外祖母都一樣。”
“哪裡那樣容易呢,那裴鈺是上過戰場的,也不是什麼一無是處的人,還有宋國公呢,你們除掉瞭他嫡子,怎麼可能饒得瞭你們?”姚氏越想越沒活路,“不行,你們成瞭親就跟我們回揚州府去,做點什麼不行,幹嘛要在北都拼死拼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