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聖上乘坐禦輦自宮中出發,沿著中軸平康街,再繞東西市巡遊觀燈。按照計劃,應是先往東市再去西市,但出發前臨時改瞭計劃,要先去西市再去東市。
今年太子,秦王,蜀王一同伴駕,皇後與容貴妃陪行。太子騎馬居右,秦王蜀王居左。近來太子受寵,話也多,自出宮起便與聖上大談盛世繁華。
“父皇您瞧,今年平康街與往年可有什麼不一樣?”
聖上放眼望去,寬闊的平康街修整一新,燈火璀璨,兩邊商販整齊排列,個個笑容滿面,街面上舞龍舞獅上下翻飛,活靈活現得像是下一刻就能活過來飛你臉上。
繁華是繁華,熱鬧也是真熱鬧,但聖上總覺得太規整太刻意瞭,像是搭臺唱戲,再加上那條隨時可能活過來飛臉上的龍,讓他想起瞭去年啟明樓上的幻術龍,繼而又想起瞭夭折的孫子,頓時什麼心情也沒瞭。
不過大過節的他也不好掃興,便點頭稱贊,“修整得不錯。”
這就完瞭?太子為瞭修整街道,不知道花費瞭多少心思,就為瞭讓這些商販臉上由衷地洋溢出幸福喜氣的笑容,他可是整整叫人訓練瞭半個月!
“父皇,這皆是工部的功勞,兒臣為瞭趕在上元之前修整完畢,把他們逼得嘴上冒泡,兒臣以為應當論功行賞。”
蜀王在一邊替太子捏把汗,這兩年國庫空虛,上個月又為著蒙古使節割瞭好大一塊肉,正是拿銀子當眼珠子的時候。今年上元節之所以選擇遊街,也是為瞭省些銀子,誰知道太子為瞭討好,擅自斥巨資讓工部修繕街道,說好聽點是孝順,說難聽點是沒眼力見兒。
修就罷瞭,還非要給工部討賞,這要不是在外面過節,太子這會兒怕是要挨罵。
“父皇。”秦王插嘴道,“您瞧今年西市比往年熱鬧得多,商鋪多瞭近兩成,百姓的日子是眼見的好。”
秦王這話說得討巧,近年是頻繁受災,但那都是北都城外的事,城內鬧市區繁華不減,商鋪甚至多瞭起來。雖說是表面光,但這個節骨眼上說百姓日子過得好,比太子那一心邀功請賞的強出瞭十萬八千裡去。
聖上那差點兒拉下去的臉又提瞭起來。要麼說秦王討聖上的喜,就這受冷落的時候都比太子讓人順眼。
“如此甚好。”聖上滿意地看著街市上的百姓,冷不丁的,他瞧見一個捏糖人的,捏的糖人那叫一個惟妙惟肖,頓時來瞭興致,“小十一,你去替朕買一個糖人來,就照著朕的樣子捏,像不像的沒關系,錢照給。”
對盛明宇來說,隻要別問他朝政,讓他幹什麼都行,“得嘞父皇!”
盛明宇從馬上下來,走向那商販,樂呵呵道:“聽見沒有大兄弟,給聖上捏好瞭糖人,你可就發達瞭。”
他大兄弟好懸沒給嚇尿瞭,撲通跪地討饒:“小人惶恐!小人手藝不精,斷不敢捏龍顏!”
“別惶恐啊你。”蜀王忙上前將人扶起,“讓你捏你就捏,捏成什麼樣都賞你。”
這捏糖人的膽子小,腿嚇軟瞭,起來的時候踉蹌瞭一下,趁機在蜀王耳邊說:“裴鈺跟秦王要在西市刺駕。”
盛明宇心裡一怔,立刻明白過來,這大兄弟是裴二的人。
裴修此時人在東市,他之所以能確定裴鈺要在西市刺駕,全靠秦惠容。他拿著裴延慶的私印領傢裡府兵時,故意鬧得挺大動靜,讓秦惠容知道他要去攔著裴鈺。
秦惠容在他離府之後就出瞭門。裴修斷定她一定知道裴鈺在哪,就派人暗中跟著,這一路就跟去瞭西市。
唯一可惜的是不知道具體安排在西市什麼地方,裴鈺狡猾得很,他並不親自出面,隻是待在酒肆中看熱鬧。
不過隻要確定在西市,吳循那邊應該就能保護好。裴修現在是擔心二姑娘,到時候一旦鬧……他想到這裡忽然一愣。
壞瞭,裴鈺很可能安排在天衣坊刺駕!
禦駕即將駕臨西市,早早就有官兵跟西市的商戶打招呼,該清場的清場,該拉出來裝門面的裝門面,奏樂的奏樂,舞龍的舞龍,不消片刻就搭好瞭繁華盛世的臺。
西市的一傢酒肆二樓,裴鈺臨窗而坐,悠閑地喝著酒。
秦惠容坐在對面,有些不放心,“能確保萬無一失嗎?我聽那意思,父親正找你呢,二弟帶瞭一百府兵去瞭東市,萬一他要是回過味來,再跑來西市如何?萬一父親去提醒瞭聖上又如何?”
裴鈺擺手,說她多慮,“父親沒那麼傻,他興許會攔著我,但不可能去跟聖上說,說瞭我們宋國公府就是謀逆大罪。至於裴二,他猜到瞭也不會來,你想,宋國公府的府兵冒然出現在西市這叫什麼?這叫造反,到時候沒攔住我,再把他自己還有宋國公府搭進去,他除非腦子讓驢踢瞭才會過來。”
秦惠容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是總有不好的預感,“我在想,二弟跟父親是怎麼知道你的計劃呢?這件事隻有咱們倆,還有你安排的心腹,以及秦王知道,你我不會說,還能有誰?”
這事裴鈺也納悶,他能確定自己的那些心腹不會有問題,秦王更不可能賣瞭自己,那還能有誰?
“總不能是那小子自己查到的吧,可查到瞭,卻查到瞭東市,這又是怎麼回事?”
秦惠容鎖眉思索,神情有些凝重,“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秦王?”
“這怎麼可能?”裴鈺無論如何不能相信秦王會把這件事告訴老二,“這對他沒有好處啊,我安排這一切可都是為瞭他!”
秦惠容搖頭,“主要還是為瞭咱們自己,秦王不傻,這件事有風險,萬一不能成功,鬧開瞭未見得不會影響他,而且,他也未必完全信任你。”
“可他為什麼要告訴老二?還是錯誤的信息?”
秦惠容搖頭,秦王是個瘋人,他做事的用意隻有他知道,即便猜準瞭,也未見得能改變什麼。說白瞭,他們現在都已經是秦王的棋子,進是自己選的,退卻不由他們。
此時天衣坊外站滿瞭圍觀聖駕的百姓,外圍是一隊官兵,帶刀帶槍地跟這街上的熱鬧多少有些違和。
晏長風跟裴萱,姚文竹,還有姚文竹的兩個姐兒站在鋪子門口。兩個姐兒一直鬧著要上前去,但晏長風怕人群擁擠,不讓她們去。
“等聖駕走瞭,這裡就沒那麼多人瞭,表姨母再領你們去街上玩。”她摸著兩個小腦袋哄著,“聽話的話,這些漂亮的燈就先讓你們挑,如何?”
兩個姐兒眼巴巴瞅著那些燈,聽表姨母這樣說也就不鬧瞭。
她們不鬧,裴萱心裡鬧,她鬧心二哥怎麼還不來!真是個沒腦子的,就不能直接來天衣坊死纏爛打嗎!
“表姨母,你看!”二姐兒忽然指著街口過來的禦駕,“好大好漂亮啊!”
晏長風循聲望去,明黃色的玉輦浩浩蕩蕩而來,像是一尊眾星捧月的佛,聖上端坐其中,手裡還捏著個幾乎與本尊一模一樣的糖人。
禦駕一到,禁軍立即開道清場,以供寬大的禦輦通過。禦駕過去之後,敲鑼打鼓的舞龍隊又會立刻占據街道。
皇後一直盯著天衣坊的花燈,待看見那花樣時新的燈時,果然眼前一亮。
皇後關註瞭哪傢的燈,底下自有人會意,然後再傳到聖上跟前的陳公公耳朵裡。陳公公會酌情跟聖上提。
天衣坊如今的東傢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是宋國公的兒媳婦,是裴大人的夫人,這面子無論如何要給。
“聖上您瞧,這傢的花燈真是別致,皇後娘娘跟容貴妃好像都很喜歡呢。”
聖上抬頭一看,還真是,他當即大手一揮,“那就下去瞧瞧去,那門口站的是誰,那不是姚傢大姑娘,還有那誰……”
“是姚傢表姑娘,裴修裴大人的夫人,晏長風。”
聖上:“哦,對,是她,我想起來瞭,這姑娘不會行禮。”
盛明宇聽見瞭毫不客氣地笑瞭起來,“父皇您記性真好。”
他陪著笑,一邊關註著四周。他一路都在琢磨裴鈺會在哪裡刺駕,時時警惕著。
聖上也笑,“由不得不好,這世上朕就沒見過第二個行禮比她難看的人。”
惹得身邊人大笑。
晏長風見禦駕停在瞭天衣坊門前,心裡那叫一個樂,禦駕光臨過的鋪子,以後門檻怕不是要踏破瞭。
她領著兩個姐兒退到一邊,低著頭做出恭迎之態。聖駕在前,一般人不能直視龍顏,可二姐兒年紀小不懂事,她就想看聖上長什麼樣,水靈靈的圓眼睛一直盯著走過來的聖上。
“那是誰傢小丫頭?”聖上見瞭二姐兒十分喜歡,笑著問。
二姐兒立刻自報傢門:“我是安陽侯府的馮嫣,我娘是姚傢文竹。”
“原來是朕的侄孫女,到朕身邊來。”聖上稀罕二姐兒,又是姑母的重孫,便要抬舉她。
姚文竹十分惶恐,擔心二姐兒沖撞聖上。而晏長風覺得這是個給她們母女仨抬面子的好機會,便輕輕推瞭一下二姐兒的肩膀。
馮嫣聽表姨母的話,上前見過聖上,奶聲奶氣地十分討人喜歡。
聖上彎腰想將她抱起來,誰知就在此時,變故橫生。
一把刀自周圍的百姓中伸出來,直刺向聖上的前胸。
因著今日聖上要做出與民同樂的樣子,他周圍沒有層層護衛,隻有一個陳公公。而這刺客的位置剛好在陳公公不在的那一邊,這一刀連個緩沖都沒有。
一時間驚慌聲四起。
“聖上!”
“二姐兒!”
“救駕,快救駕!”
盛明宇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上前一步先將離聖上最近的太子扒拉到一邊,正欲拽住聖上的胳膊閃躲,可沒成想秦王搶先一步擋在瞭聖上跟前,並將馮嫣擠到瞭一邊。
那刺出來的一刀對著秦王的後背一頓,而與此同時,一根繩索自百姓群中飛出來套住瞭刺客的脖子,像掛燈似的,噌的將人拎到瞭半空中。
這當街吊人的正是事先隱藏在百姓中的白夜司的兄弟,他們一出手,刺客斷無再行刺的機會。
就在所有人以為危機過去瞭的時候,另一邊人群中又飛出一名刺客,他手握匕首直刺向瞭與聖上相距不遠的皇後。
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在聖上跟那個吊起來的刺客身上,根本沒人註意到皇後。
隻有晏長風看到瞭。她覺得刺殺聖上那一刀放棄得未免太快瞭,幾乎是秦王動的瞬間,那一刀的去勢就弱瞭,不像是為瞭刺殺聖上。
她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刺客在聲東擊西,於是一雙眼睛不假思索地轉向瞭另外兩個貴人,剛巧就捕捉到瞭這一幕。
可惜,她距離不近,恐怕不能及時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