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不到,獵場就禁瞭嚴,進不得出不來,一點消息也透不出來。
臨近傍晚,獵場依舊沒有消息傳來,晏長風也有些坐不住瞭。
“二表姐,我這就回城找外祖母要個特行令來,你且耐心等一會兒,有消息我必定第一時間叫人回來告訴你。”
姚文媛默然點點頭。她面上依舊鎮定,維持著她漠不關心的態度,可臉上逐漸淡掉的妝容卻出賣瞭她心裡的焦急。要知道姚二姑娘最在意她的端莊形象,妝容,衣飾,一日不知道要整理幾回。
晏長風不多說,立刻出瞭門去,但剛牽瞭馬出門就遇上瞭匆忙來報信兒的陳嶺。
“夫人!”陳嶺來不及停馬就翻身下來,“有消息瞭,玄月閣的兄弟自後山潛入獵場,得知少爺跟季爺都沒事。”
心裡懸著的石頭吧唧落地,晏長風由衷地松瞭口氣,“那是出瞭何事,怎麼還禁嚴瞭?”
“是有人蓄意謀害太子,另外,謝瀾死瞭。”陳嶺說,“季爺涉嫌殺害謝瀾,這會兒被看押瞭。”
“他?”晏長風幾乎忘瞭謝瀾這麼個人,隻知道他如今整日混吃等死,算得上是落魄瞭,誰會去殺他?“又關季臨風什麼事?”
陳嶺也說不清楚,“總之季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晏長風不知內情也知道這事棘手。謝瀾的外祖母與她的外祖母是叔伯姐妹,算是皇族之後。他外祖母就隻有他母親一個女兒,也就隻有他這一個外孫,聽說很是寶貝,謝首輔出事後,千方百計保瞭下來,這一死可瞭不得,還不知要怎麼鬧呢。
“行瞭,我知道瞭。”她打發陳嶺再回去,“看樣子今夜是出不來的,若是能放你們進去伺候,好好照顧你們傢少爺。”
陳嶺:“是,夫人!”
晏長風牽著馬原路返回,她靜心這麼一琢磨,倒是猜到瞭一些端倪。裴安今日的目標是季臨風,恐怕是利用謝瀾去害季臨風。
謝瀾能否殺瞭季臨風不得而知,但季臨風肯定不會殺謝瀾,八成是裴安殺瞭謝瀾滅口,又栽贓給瞭季臨風。
裴安那人詭計多端,又有太子撐腰,裴二跟季臨風怕是不容易脫身。
不行,晏長風又將馬牽出去,她還是得回城搬救兵。
獵場中,季臨風正被當作嫌犯綁在樹上接受太子的審問。
“殿下,我不曾殺謝瀾,是謝瀾要殺我,他今日不明原因地一直跟著我,我一度拒絕,他還是偷偷跟我去瞭密林深處,我身上的傷就是他偷襲造成的,太子殿下隻管叫人查驗,我問心無愧。”
謝瀾的屍骨近傍晚才找到,已經被野獸啃得七零八碎,勉強能通過衣物斷定是他。現場有兩把刀,一把是他自己的,上面沒有沾血,一把是季臨風的,上面沾滿瞭血,這無疑是最有力的殺人證據。
如果隻是死一個謝瀾,太子隻怕就這樣結瞭案,可今日他自己也險些遭遇意外。死瞭的那兩個侍衛根本不是被毒蛇咬死的,而是被另一個侍衛殺死的,那個侍衛寧死也不交代是誰指使,如果這兩起謀殺是同一個人指使,就必須要謹慎盤查,不把背後之人揪出來,他如何能安?
“那當時可還有第三人?你的刀上又是如何沾染瞭謝瀾的血,你可能說清楚?”
季臨風道:“當時並無第三人,但我走後就不得而知瞭,那刀是我的,我用它割瞭野豬的喉,然後就遭遇瞭謝瀾的偷襲,刀落在地上沒來得及取,走時也忘記瞭。”
太子皺瞭眉,季臨風走後就算去瞭第三人,也無人能證明,這豈非死無對證?
這時有個貴公子站出來問:“你說謝瀾偷襲你,他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偷襲到你?”
裴修看向問話的人,是謝瀾為數不多的一個好友,叫葉寶榮。自從知道謝瀾慘死,他心緒就一直難平。
季臨風道:“他的射術並非想象中不堪,最初他為瞭接近我,故意裝作射術很差,但其實還算可以,至少殺人沒有問題,若非我躲得快,死在那裡的很可能就是我瞭。”
“你這都是為自己開脫之詞!”葉寶榮似乎認定瞭季臨風是兇手,“我與他相交多年,我怎麼不知道他射術瞭得?”
“你不知道,不代表他不行。”裴修出面說,“季臨風手臂的傷必是他人所致,現場遺落的謝瀾的箭身可以證明,另外,我還在現場找到瞭一塊人皮。”
這話讓眾人一驚。太子脫口而出:“人皮?”
“是。”裴修特意去現場查驗過,找到瞭一塊相對完整的人皮。他拿出來給眾人看,“像是脖子到胸口的一塊皮,一般野獸蠶食屍體,不會去剝皮,也沒辦法剝得這樣大片,這明顯是刀刮下來的,試問如果季臨風用他的刀殺瞭謝瀾,為何多此一舉地剝下一塊皮?又為什麼不把刀帶走?”
太子皺眉思索,認為他說得有道理。
“現場必定有第三人。”裴修說這話時,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裴安,“在季臨風走後,此人出現殺瞭謝瀾,很可能是將其掐死的,為瞭掩蓋栽贓,他用季臨風的刀捅瞭謝瀾的屍體,然後剝下瞭脖頸的皮,隻不過他沒想到屍體會被野獸吃瞭,他的掩蓋反而成瞭破綻。”
裴安面無表情無動於衷,仿佛一切跟他無關。
太子:“可你這也隻是推測。”
“這塊皮雖被剝下來,卻也有跡可循,找個有經驗的仵作一查就知。”裴修說著看向在場的所有人,“大傢不妨互相指認一下,巳時左右,誰在東北方向,誰又單獨消失過一段時間。”
此話一出,眾人當場炸瞭鍋,若裴修推測為真,兇手很可能就在他們這些人當中!誰知道這兇手是單殺謝瀾,還是想殺更多的人?
人一旦涉及自身安危,熱情就高漲,都不用威逼利誘嚴刑拷打,片刻就互相拼湊起瞭今日的行蹤時間線。
今日因著來瞭許多文以文見長的少爺,狩獵方式涇渭分明。常來的狩獵老手大多單打獨鬥,各玩各的,除非有計劃地一起捕獵大型猛獸。而像裴安謝瀾這些則是紮堆兒壯膽,拼的就是個人多。
結伴狩獵的很容易排除,那麼表面上,兇手好像就在那些落單的狩獵老手之中。
“那麼多人,這要排除也太難瞭吧?”
“是啊,這法子行不通啊!”
因為無法排除兇手,大傢都有些煩躁,對提出不靠譜法子的裴修也有意見。
“倒也不難。”裴修不慌不忙道,“殺謝瀾的人,要麼功夫不行,要麼與他有仇,要麼,兩者皆有。”說著他又看向裴安,“老四,這大半天瞭你一句話也沒有,可有什麼不一樣的見解?”
太子也道:“對,裴安你說說看。”
裴安朝太子頷首,“是,我覺得二哥說得很有道理,隻是這樣以來,又成瞭無解,謝瀾與以武見長的各位應該沒什麼交集,那麼就剩下咱們這些以文見長的,可咱們今日沒有落單的。”
裴修朝他微微一笑,“必定有,否則,那不見鬼瞭麼?”
裴安並不怕他的挑釁,亦笑道:“可說呢,真是見瞭鬼瞭。”
裴修收回視線,朝太子道:“那名有問題的侍衛殿下可認得?”
太子不耐煩道:“我哪能個個都認……”
說到一半他方想起來,有資格近身護衛的就那麼十幾個,每天輪值,便是不認識也起碼眼熟,再回想那個裝神弄鬼說有毒蛇的東西,分明是見也沒見過。
他一向不為這些事費心,故而起先沒在意,如今註意到瞭,頓時毛骨悚然。他猛地看向裴安,“負責侍衛輪值的不是你嗎,混進個生人來你竟是不知道?”
裴安早有準備,“殿下,是昨日才調上來的,從沒當過值,您不認識是有的。”
“哦,”裴修意味深長地哦瞭一聲,“那真是太巧瞭。”
這誅心之詞紮得裴安牙癢。現在在場的人都草木皆兵,稍微有些嫌疑的都會被孤立放大。即便那侍衛是新來的,今日也是他安排來跟著太子的,那他為什麼安排個從未近身過的侍衛跟著太子出宮行獵,單這一點他就說不清楚。
果然太子動瞭怒,寧可錯殺不放過地說:“你今日辦事欠妥,也因此有瞭嫌疑,綁起來吧。”
把所有的嫌疑者綁起來,才能叫人放心。裴安深知如此,也不能有任何意見,隻好裝作問心無愧地叫人把自己綁起來。
裴修又道:“既如此,那大傢不妨再來回憶一下與裴安的交集點,拼湊起完整的時間線,說不定能給他解除嫌疑。”
方才這些紮堆兒壯膽的公子哥兒沒把裴安當作兇手,潛意識裡就把他踢瞭出去,誰也沒細想。這會兒裴安因為有瞭嫌疑,大傢就不自覺地從雞蛋縫裡找線索。
“巳時左右,裴安就與我們分開瞭。”葉寶榮回憶著說道,“但他說是去追太子殿下瞭。”
太子聞言登時炸瞭,“裴安!你何時來找過我?”
裴安依舊不見慌亂,他耐心解釋:“殿下離開後,屬下實在擔心殿下安危,所以自作主張地跟瞭上去,可到底沒有尋到,隻好無功而返,大概半個時辰後,屬下就回去跟他們碰面瞭。”
葉寶榮皺眉點頭,“好像確實是半個時辰後回來的,但這半個時辰裡有人能給你作證嗎?”
裴安問心無愧道:“沒有,我獨自去追太子殿下,路上未遇見旁人,如果實在不能解除懷疑,我願意配合一切調查。”
“不對。”
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開瞭口。裴修看過去,此人他不大認得,隻有印象是吏部的一個小官員,人生的文弱,看起來跟季臨風這樣的武將不是一路人,但他確然也經常來狩獵。
那人繼續道:“卑職今日一直在西北方向狩獵,因為不善騎射,就隻能用些設陷阱的法子守株待兔,我在蹲守之時,曾看見過裴安大人騎馬往西北方向的密林深處去,大約就是謝瀾屍體所在的那個方向。”
裴修問:“那你為何不早說?”
“因為當時裴安大人穿的衣裳不是這件,我跟他也不熟,那麼極速打馬而過根本沒認出來,但說到這半個時辰提醒瞭我,那段時間我一共看見過三個人,其餘兩個都認得,而第三個人穿的衣裳我在眼下並沒有找見,因此我懷疑,裴安大人中途換過衣裳。”
裴安像聽見什麼笑話,“你既然不認得我,又憑什麼斷定是我?”
“這也簡單。”裴修說,“兇手如果提前換瞭衣裳,必是害怕衣裳上沾血,所以事先換一件,待殺人後再換回來,隻需讓獵狗循著那條路找,應該就能把沾血的衣裳找出來。”
這一點裴修方才就想到瞭,裴安殺瞭人,衣裳不會這樣幹凈,十有八九是換過瞭。他正要提議讓獵狗去找,這就有瞭時間證人,如此裴安更加無法抵賴。
裴安的眼睛終於有瞭波動,裡面溢出的是壓也壓不住的對裴修的恨意。
“讓獵狗去找!”太子怒視著裴安,“若真找出來,本宮饒不瞭你!”
“殿下!”裴安被逼得沒瞭法子,隻好跪下來認罪,“殿下贖罪,謝瀾是屬下不小心,不小心掐死的,他之前對屬下多有言語侮辱,我今日看見他落單,還受瞭傷,一時沖動就,就辦瞭蠢事,還請殿下莫要與我留情,該如何處置我自無怨言!”
此言一出,人群嘩然,誰能想到兇手竟然是裴安!
“老四先別忙給自己的罪定性。”裴修道,“你看見他受傷落單總不可能是順路吧,繞那麼遠,應該算蓄意瞭吧?”
“二哥為何如此針對我?”裴安故意說些挑撥之詞,讓太子誤會,“可是誰指使你的?”
太子怒斥:“你殺瞭人還詭辯什麼,平日本宮對你禮遇有加,提拔重用,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那侍衛到底是怎麼回事,還不給本宮說清楚!”
“殿下!”裴安朝太子五體投地地磕瞭頭,“殿下對我恩深義重,我如何可能害殿下,實在是不得已為之!屬下被人以性命相脅,這才辦瞭糊塗事!”
太子:“誰能威脅你?”
裴安深吸一口氣,“殿下應當知曉何人威脅我!”
太子一愣,難道是姚啟政?
姚啟政是老大的狗,老大又沒死,完全可能私下與姚啟政聯系,讓這老東西殺瞭他!
太子頓時脊背發涼,他如何也沒想到,像狗一樣逃出去的老大,竟然還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威脅到他的命!
那如此以來,裴修也不能再信。
他指著裴修道:“來人!將裴修也一並綁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