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精通煉鐵?”
周武煦不敢相信。
盡管蘇希錦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以及尋常人的天賦。然她懂得煉鐵,是周武煦萬萬想不到的。
陳國鋼鐵產量少,流落到民間的自然就少瞭。因此鐵匠是一種稀奇職業。
在這種情況下,她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竟然改善煉鐵技術,他第一次對蘇希錦的實力產生瞭懷疑。
低頭看手中圖紙,上面畫著一些奇怪的圖案,各處以文字標記,描述詳細。
文字他都認識,圖片也大致能懂,然組合到一起,便一頭霧水。
從頭至尾隻懂半句話:將鐵礦和焦炭碾成粉末,或細小顆粒……
備註:焦炭,燒熔而閉之成石,再鑿而入爐日礁。
將圖紙收起來,周武煦暗忖,究竟有沒有作用還得等實踐才知道。
“朕對煉鐵不甚瞭解,明日會宣鹽鐵使覲見,若此圖真有用,當屬大功一件。”
心裡卻沒報太大期望。
“你方才說她不能進宮見朕,可是又受傷瞭?”
韓韞玉搖頭,“測量艱辛,每日涉山淌水,她自城外便累倒瞭。”
到底還是孩子,周武煦心頭起瞭憐惜,“朕給她幾日假期,什麼時候緩過神,什麼時候上朝。”
又想著他也是舟車勞頓,便道:“你也去歇息吧,朕有事自會叫你。”
蘇希錦在傢裡睡瞭兩天,第三天起床時,忽然發現床邊坐著一緋衣男子。
“表哥?”她打著哈欠。
林舒正揪著她的臉皮,嫌棄地甩瞭甩手,“怎麼搞的,瘦得跟個猴兒似的。”
“沒那麼誇張吧?”蘇希錦捏瞭捏手臂。
林舒正道:“你說你折騰這些是為什麼?好好在傢做個千金大小姐不好嗎?又不是養不活你。”
林傢的錢夠她大肆揮霍幾輩子瞭。
蘇希錦瞬間大義凜然,“為瞭國傢,為瞭人民,為瞭中……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白瞭她一眼,“既然回來瞭,就去看看祖母吧。老太太想你得狠。”
蘇希錦自然答應,又問他,“你專程來看我的?”
“當然……”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故意一笑,“不是,我過來躲懶的。”
恐怕又被催婚瞭,蘇希錦看破不說破,推瞭推他後背,示意他出去,自己要起床。
林舒正嘴賤,原本想說又不是沒看過,然看著她微凸的胸部,到嘴的話生生吞瞭下去。
蘇希錦換好衣服,出門發現不止林舒正在,韓韞玉、周綏靖、解儀坤三人也在。
幾人身邊還坐著一位五十來歲的老者,身穿絳紫色官袍,長袖垂順,精神矍鑠。
“這位大人是?”她疑惑。
韓韞玉道:“淮南轉運使,劉大人。”
淮南轉運使兼任陳國鹽鐵使,蘇希錦腦子一轉,立刻明白他的來因,“下官拜見劉大人,”
“蘇大人無須多禮,快請起,請起。”劉大人神情激動,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女娃便是轟動全國的女狀元,“想必蘇大人已猜出本官此行目的。”
蘇希錦含笑,“大人請隨下官前往書房。”
“大人可是要問煉鐵之事?”
“然也,”劉大人將圖紙打開,“我將你的圖紙拿給匠人看,均驚為天人。隻還有幾處尚不明白。”
“大人且說。”
“你說煉鐵需將焦炭碾碎,由熱風從下方吹入。為何用焦炭?可否用生煤代替。”
焦炭不易得,用來煉鐵實在費時費力。
蘇希錦搖頭,焦炭煉鐵最早記載在南宋末期,直到清朝才流行起來。
她雖對化學知之甚少,然能從歷史流傳下來並延續至現代,說明一定有它的道理。
“想必大人見過生煤煉鐵,經過千錘百煉後極柔且易折。下官曾在一本書上見過,說焦炭煉造處的鐵更剛硬,得到的鐵更耐磨。”
劉大人頷首,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又指著一處道:“鐵礦碾成粉末也不容易,看來隻能用碎礦試試。”
“還有這個礦爐,為何是豎著,而不是橫著。”
“為瞭高溫。”
他問瞭許多問題,比如為何用熱風?有為何自下方吹入。
蘇希錦解釋起來艱難,唯一肯定的就是自己的方法沒錯。
於是道:“此不過是我在一本書上見到的,未曾親自實驗過。大人回去大可一試。若真成瞭,福及千秋萬代。若不成,也不過浪費幾天時間,和幾塊煤炭。”
劉大人面色一哂,“蘇大人言之有理,原是我心急瞭。便是為瞭陳國,也該一試。若真成瞭,國傢強盛指日可待。”
二人談成,他心滿意足告辭。
蘇希錦起身相送。
回來卻見四雙眼睛盯著她,意味不明。
林舒正打瞭個響指,調笑道:“嘖,越來越有官樣瞭。”
解儀坤點頭,“老學究。”
周綏靖:“小老頭兒。”
韓韞玉但笑不語。
蘇希錦自找瞭個座位坐下,“你們來找我,不會就為瞭打擊我吧?”
解儀坤:“我來請你吃飯。”
周綏靖:“我找你算賬。”
“你倆好樣的,出京不帶上我,怎的?是我不會騎馬,還是走不動路?”
蘇希錦覺得他這倔脾氣來的莫名其妙,“我倆出京均為瞭公事。你不是在京中任職嗎?”
周綏靖道,“我那差事離瞭誰不行?但跟你們出京就這麼一次。你們不在,我一個人多無聊?前兒還跟周樂臻那個傻蛋打瞭一架。”
蘇希錦不信,“他敢打你?”
上次周樂臻見他,還畢恭畢敬的。
“他自然不敢,就是叫喚得厲害。”周綏靖冷哼,“以為仗著楚王的威風,就敢跟我搶人。”
周樂臻與楚王?這兩什麼時候在一起瞭。
“皇兄將我禁足十天,”他神色不憤,“好不容易才放出來,走,喝酒去。”
於是一行人又跑去小聚。
回來時,蘇希錦收到瞭榮昌公主的請帖。
榮昌公主便是二公主,賜婚之後,皇上深感虧欠於她。封她為榮昌公主,特命匠人為她建造公主府。其規格堪比嫡公主。
蘇希錦手裡的這張請帖,便是榮昌公主的婚禮請柬。
八月二十二,榮昌公主大婚。
天傢嫁女,自是一派熱鬧繁華。隻老百姓剛見過楚王夫婦的十裡紅妝,對此並無驚艷。
駙馬韓遺玉身騎白馬,將榮昌自轎中抱出。臉上帶著幾分笑,然笑容勉強,未及心裡。
蘇希錦回頭看韓韞玉,同父異母的弟弟結婚,不知他作何感想。
然他低頭品茗,專註從容,仿佛眼前隻是陌生人。
皇上還沒來,所以高堂空著。
蘇希錦在高堂之下見著一傢三口。男的三四十歲,長須美髯,風流倜儻,年齡不僅沒給他減分,反而給他帶來瞭無窮魅力。
他手裡牽著一位婦人。
那婦人身穿桃紅色牡丹流金浮雲錦,頭發高盤,嘴唇紅潤精致,半倚在男人懷裡,雙目含淚,且喜且憂。
蘇希錦看見她時,腦海裡響起幾句詞:“為怯輕寒猶殢酒。同心共結懷纖手。粉袖盈盈香淚透。蹙損雙眉,懶畫遙山秀。柔弱風條低拂首。”
端的是柔若無骨,小鳥依人,我見猶憐。
二人身前還立著一位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同樣身著桃紅色。嘴唇緊抿,嬌柔怯弱,與那女子如出一轍。
他們大概是蘇希錦來京都,看到的最恩愛和諧的一傢人。
然在她觀察別人的同時,也有許多人在看她。準確來說是她身邊的韓韞玉。
從他們同情,好奇,熱鬧的復雜眼神裡,蘇希錦大致能猜到三人身份。
心裡驀然不喜,蘇希錦眉頭微蹙,伸出右手握住韓韞玉立於左側的手,入手冰涼。
寬大的袖子蓋住兩人的手,無人察覺。
似乎沒料到她如此反應,韓韞玉手指僵硬,而後回握。低頭沖她微微一笑,剎如千樹萬樹梨花綻放。
廳裡所有人眼前一亮,隻覺他一笑,就看到瞭春天。
“我沒事。”
韓韞玉手指用力,他天生早慧,自懂事便明白自己的處境,從不覺得委屈。
但他就是喜歡她擔心他的樣子。
沒有比這更令人心動之事瞭。
“哼,”頭頂傳來一聲冷哼,“公主尚駙馬,哪兒容一個妾室登堂。”
是周綏靖。
蘇希錦聽到聲音立刻撤回手,卻被韓韞玉握在手裡,不令她收回。
她抬頭看向他,疑惑且催促。
他仿若未聞,一派淡定。
周綏靖並未收斂自己的聲音,所以周圍許多人都聽到瞭。
紛紛轉頭看熱鬧。
那一傢三口亦回首,婦人噙在眼裡的淚,終是落下,男子心疼的將她抱在懷裡,用心憐愛,滿眼柔情。身前的女孩兒則拉著婦人的手,小聲安慰,柔弱無依。
蘇希錦抿嘴,示意周綏靖坐下,說再多氣話,也不過是讓別人看熱鬧。
一刻鐘後,皇上駕到,眾人噤聲行禮。
韓韞玉也終於松開瞭蘇希錦的手。
按照慣例,周武煦沒在公主府待多久就離開瞭。
熱鬧恢復如前。
方才的尷尬一去不返。
廳堂人多味雜,蘇希錦喝多瞭茶,去瞭趟溷藩。
出來便遇到瞭韓遺玉的妹妹,韓珠玉,她仿佛特意等在此處。
“蘇小姐。”韓珠玉的聲音一如她人一般嬌柔。
自當官以來,已經很少有人稱自己為“小姐”瞭。
蘇希錦低頭看瞭看自己的官服,顏色緋紅,樣式明顯,不會認錯。
她點頭,“如果我沒猜錯,你是韓小姐吧?”
韓珠玉羞怯一笑,“蘇小姐真聰明。”
蘇希錦不置可否。
韓珠玉見她不說話,抿瞭抿唇,目光清澈真摯,“我想請蘇小姐幫我給大哥帶句話:不管大人之間的恩怨如何,在我心裡,他永遠是我大哥。”
蘇希錦眨眼,分不清她眼裡的真誠是真是假,“韓小姐為何不自己去?”
她低頭,雙目委屈:“我惹瞭大哥生氣,大哥不願與我來往。”
蘇希錦搖頭,表示無能為力,“既然他不願意與你來往,想必我的話也帶不到。”
“不會的,”她說,“你是大哥的好友。”
蘇希錦有些好笑,“你也說我與他是好友,所以我何必為你惹好友不開心?”
估計沒料到蘇希錦如此不近人情,韓珠玉愣住瞭。
“我……我不想大哥那麼難過。爹爹他……”
哪有傷害瞭別人,占著別人瞭一切好處,卻反過來握手言和,讓別人不在意的。
“他不難過,”蘇希錦搖頭,“韓大哥風光霽月,不縈於懷。不會因為別人的錯誤,而耿耿於懷。若他不在乎,便是真的不在乎瞭。”
至少她見過的韓韞玉,從來都是風輕雲淡,沉穩優雅,一直往前看的。
韓珠玉低頭,睫毛濃密,蘇希錦比她高一點,看不見她眼裡的表情。
她本是出來方便,在這裡耽擱這麼久,韓韞玉與周綏靖怕她出事,都找瞭出來。
兩人看見她和她身前的韓珠玉,頓生警惕。
“走吧,”韓韞玉站在那邊沒過來,沖蘇希錦招瞭招手。
蘇希錦含笑上前,三人並肩而立。
一上去,周綏靖便圍著她左看右看,“她沒把你怎樣吧?”
蘇希錦納悶,為何會把我怎樣?
這時,身後傳來韓珠玉怯弱的聲音。
“大哥!”
蘇希錦聽見周綏靖冷哼一聲。
她以為韓韞玉會當作沒聽見,誰知他好脾氣轉身,聲音平穩與平常一般無二,“韓小姐認錯人瞭,榮昌駙馬在裡間。”
身後再無聲音。
蘇希錦不明白周武煦為何會對韓珠玉,如此戒備。
等走遠瞭,就問瞭出來。
周綏靖冷冷道,“剛才她是不是求你幫忙帶東西給韞玉瞭?”
帶話算不算?也算吧,蘇希錦點頭。
周綏靖又問,“她是不是眼神特真摯特明亮?”
蘇希錦又點頭。
“嘁,死性不改。”周綏靖咬牙切齒,拉著她的烏紗帽,嚴肅叮囑,“離她遠點,那丫頭心思毒著呢。”
“所以你還是沒說哪裡毒。”
周綏靖欲開口,被韓韞玉阻止,“過去之事,就讓它過去吧。何必將這些骯臟事告訴她,憑白污瞭她的耳朵。”
周綏靖不幹,“就是要告訴她,不然她這麼蠢,心又軟,肯定會被那鬼丫頭騙。”
蘇希錦暗道你是不瞭解你自己還是不瞭解我?
她蠢還能考上狀元?
“九歲的時候,那丫頭給瞭我一盒花粉,說跟韞玉賠禮道歉,眼神清澈,可憐巴巴的。我見她那麼點兒大,一心軟就給帶瞭。”
周綏靖說到這裡,臉上帶著深深的後怕。
“我把花粉一打開,韞玉就發病瞭,差點沒救過來。”
他差點殺瞭自己的救命恩人。
蘇希錦點頭,是挺蠢的,喘疾之人最忌諱這些東西。
“後來她跟我道歉,說不知那裡面是花粉,說得跟真的一樣,我一心軟,就相信她瞭。”
“所以你又給他帶瞭一盒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