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蘇希錦無所謂,周武煦這個決定也出乎她意料。
沒想到他真舍得自己的女兒。
但要問她後不後悔,怕不怕?
自然是不怕的。
推動立法,依法治國,本是她心中所想。
隻是有點遺憾,剛與三公主和解,就又得罪瞭她。
玉手撫茶,韓韞玉聲音清淺,“若志同道合,又怎會怪你?若本無來往,何懼之有?”
周綏靖同意,拍著胸脯道:“若她敢欺負你,告訴哥哥,哥哥給你揍回去。”
“多大的人瞭,”還武力取勝,蘇希錦無奈,“怎麼好久沒看見解儀坤瞭?”
韓韞玉睨眼看她。
周綏靖嗤瞭一下,“他有美人相邀,哪兒還顧得上咱們。”
“美人?哪傢的?”她難得八卦。
解儀坤的妻子六月去世,如今剛滿三月。
“他不說,”周綏靖道,幸災樂禍,“不過我看那樣子,估計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喲,單相思,這就有趣瞭。
蘇希錦含笑,樓下的評書逐漸講到末尾,館中食香撲鼻。
“突然想吃玉錦樓的如意四合卷。”
四種顏色,四個口味,個個酥脆,金光如夕陽。
“出息,”周綏靖嗤笑,“走吧,哥哥這就帶你去。”
蘇希錦搖頭,“不著急,下次再去,我得先去趟史館。”
有些事還是早說為好,否則耽擱瞭編書進程。
韓韞玉跟著起身,溫潤道:“我剛好要過去,一起吧。”
於是兩人同乘一車,往史館而去。周綏靖發現自己被落下,低頭咒罵瞭一句,遂起身往城西跑。
史館與集賢院在一處,所處二樓。蘇希錦自馬車上下來,就見凌霄打馬而至。
跳下馬,將一油紙包遞給她,凌霄笑道,“如意四合卷,大人讓在下去買的。”
蘇希錦往車廂內看瞭一眼,接過道謝。
他撩開車簾,含笑揮手,示意她先進去。
蘇希錦這才察覺他來這邊無事,不過專送她。
她抿瞭抿嘴,捏著手中冒著熱氣的袋子,將之收於身後。
“竇勇何在?”
史館安靜,眾人埋首苦讀。蘇希錦在門口輕喚瞭一聲。
不一會兒就見一身著藍佈衫,二十七八來歲的男子站瞭起來。
他五官平庸,身材中等,眼睛黑亮冒著精光。
蘇希錦道,“你看瞭你的記載,史記寫得極好,隻有一處錯處,指於你更改。”
自花貍手頭拿過他的文本,蘇希錦遞給他,聲音嚴肅,“這裡,應該是共享天下,而非共治天下。”
竇勇見她神色認真嚴肅,暗道:到底是小孩子,這點政治素養都沒有。
於是笑道:“大人,在下是故意這樣寫的。”
蘇希錦問為何。
他道,“共享天下為人詬病,共治天下才能彰顯先帝的遠見卓識,寬闊胸懷。”
蘇希錦定定看著他,“改瞭。”
被比自己小一半的孩子反對,竇勇下不瞭臺。雙臉泛熱,心底湧出一股子惱怒,“大人可知文帝乃先帝,今上的親生父親。”
“自然知曉,”蘇希錦答,“然本官在編史之初便說過,這本史書重在紀實,探尋過去,反鑒自身。哪怕是一個字,也不可錯。”
竇勇眉頭深皺,“我們非史官,隻是編寫書籍而已。大人既知道,何故為此得罪於陛下。”
“因為我們的書並非寫給陛下一人看,”蘇希錦道,“還是寫給天下文人和後代百姓看。隻有真正的歷史,才能反應事實,照亮前路,反躬自省。”
她說道這裡,對著俯身寫書的所有人,神色莊重,“我們在寫一本劃時代的書籍,可能以後會被當作科舉藍本,可能過一兩千年仍然流傳。因此我們更該詞嚴密義,謹小慎微。他日史書工筆,不至於落個崇上媚上的名聲。”
竇勇滿臉通紅,羞愧難當,“是在下巧於心計,不解大人一番苦心。”
眾人亦羞愧地低下頭。
蘇希錦笑著搖頭,將不合格的文發瞭下去,“大傢再改改吧。你們的擔憂我亦能理解,我有修改、校檢之責,若陛下當真責罰,我會第一個承擔責任。”
眾人感其正直無私,均收瞭心裡那份輕慢,個個謹小慎微。較之前十萬分小心。
蘇希錦背手出門,在無人的角落,打開凌霄買來的如意四合卷。
油紙散開,芳香四起,蘇希錦撿瞭一塊放進嘴裡,熱度失散,口感微有些疲軟,隻味道依舊。
“蘇大人,等等我。”
陶醉三兩步追上來,手裡抱著一卷文案。氣喘籲籲,清秀文弱。
“陶公子,”蘇希錦回頭沖他點瞭點頭,“吃四合卷嗎?”
“不……不,”陶醉點頭,見她蛾眉輕挑,發現自己言行不一,遂改口小聲道,“多謝大人美意。”
蘇希錦遞給他一塊,問道:“可是有什麼事,需向我匯報?”
“沒有,”他搖頭,手足無措,“方才大人的話發人深省,令人深思,給瞭我很大的啟迪。我崇拜大人,想與大人說說話。”
他似乎很容易臉紅,說到後面頭深深埋進胸裡,隻露出兩隻通紅的耳朵。
蘇希錦抿嘴,想到七夕那隻粗糙的兔子燈。既然自己無意,還是早點說清,莫辜負他的一腔熱情。
“陶公子……”她開口。
身旁立時響起一陰陽怪氣的聲音:“喲,打擾你兩雅興瞭。”
蘇希錦抬頭見周綏靖騎著高頭大馬,手裡拿著油紙袋,狠狠瞪著兩人。
旁邊的馬車中,韓韞玉修長的手指撩開窗幔,定定註視著二位。
男羞女嬌,氣氛曖昧,刺眼奪目。
蘇希錦上前問:“你怎麼來瞭?”
又看向韓韞玉,“韓大哥還沒走?”
周綏靖冷笑,“我不來,怎能看到這一出郎情妾意的戲碼?”
韓韞玉嘴唇輕勾,幽深的眼睛在兩人之間掃過,“想著你沒車,送你回府。”
“這樣啊,讓你久等瞭。”蘇希錦知二人誤會,主動解釋:“我與陶公子方才討論史書,沒看到你們。”
討論史書會雙頰通紅,羞羞答答?騙鬼呢。
周綏靖暗自氣惱,自己看大的妹妹差點被不知根底的狗東西拐走瞭。
“原是這樣,”韓韞玉仿佛信瞭,清雅俊逸的臉上明朗和煦,“那討論完瞭嗎?”
蘇希錦看瞭陶醉一眼,見他嘴唇緊抿,臉紅到瞭脖子,微微嘆息。
“討論完瞭,陶公子要與我們一道回府麼?”
陶醉搖頭,他傢在城西,她傢在城南。並不順路。
“如此,”韓韞玉頷首,“我們先行一步。”
蘇希錦亦笑著道別,“今日實有不便,我們下次再聊。”
下次再聊?韓韞玉健眉微揚,眸中的漆黑更深瞭。
眼瞧著人都走瞭,陶醉望著緩緩前行的馬車,驀然產生一股沖動。
也不管裡面的人聽不聽得到,他大喊:“蘇大人,你等我三年,三年後,我必能金榜題名。”
寬敞的馬車裡,蘇希錦兩人相對而立。周綏靖拋瞭馬匹坐進來,空曠的馬車忽然變得狹窄。
“等他三年?”韓韞玉含笑,精致俊秀的眉眼卻無一絲笑意。
“膽肥瞭啊?”周綏靖冷哼一聲,鐵青著一張臉,目如銅鈴。
二人分坐左右,擺出一副三堂會審之態。
蘇希錦幹笑兩聲,殷勤討好,“這個如意四合卷是給我的嗎?”
她指著周綏靖懷裡的油紙袋。
周綏靖拿開,幹脆利落丟出窗外:“喂狗的。”
蘇希錦抿嘴,好吧,喂狗都不給她吃。
看來她比狗都不如。
蘇希錦緩和氣氛,“別這麼嚴肅,大傢同朝為官,正常交流是必然的。”
周綏靖並不買賬:“他是誰?哪傢的?”
“尚書令傢的,叫陶醉,今年十六。”
初始她也不知道,隻上次她去史館,見有人給他送東西,隨便問瞭句。
“喲呵,你還瞭解挺細致,年齡都打聽好瞭,”周綏靖冷哼,“毛頭小子一個,你看上他什麼瞭?”
蘇希錦忍不住皺眉,說話就說話,人身攻擊做什麼?
“你別這樣說,我們隻是同事,並無私情。”
臉都紅瞭還沒有私情。
“你還護著他。”周綏靖氣道,覺得自傢養的白菜被豬拱瞭。
韓韞玉俯身斟瞭一盞茶,用杯蓋撇去水面的浮沫。
“幾時遇見的?”聲音淡淡,漫不經心。
“上旬,他到蘇府自薦編史。我見他史學頗豐,一腔熱血,不想損失瞭人才。”
韓韞玉點頭,去年七夕,他莽莽撞撞送來一隻兔子燈。後又匆匆忙忙離開。
那隻做工粗糙的兔子燈,如今還掛在他府上。
“三年後,若他真中瞭狀元,你當如何?”
蘇希錦眨眼,小心翼翼:“恭……恭喜他?”
韓韞玉勾唇,疏淡的眸子裡溢出點點笑容,這是個好答案。
周綏靖擰眉,不可置信:“你就這樣放過她瞭?”
不然呢?以什麼身份,什麼名義?
蘇希錦生怕他再點火,忙倒瞭一盞茶給他,還狗腿的替他錘瞭錘肩。
韓韞玉端著茶盞的手,驀然捏緊,漆黑的眼睛裡幽光乍現。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靠近,“車中可是韓大人?”
聽這陰柔的聲音,像是宮內的太監的。
“正是。”外間凌霄回到。
“大人,宮中來報,遼國使者訪陳。現下已到城東郊外,陛下讓大人即刻進宮。”
遼國?
蘇希錦心裡一凸,遼國遠在北方,與陳隔大同府而峙,乃陳之強鄰,其領土和政權大瞭陳國一半有餘。
現任皇帝耶律洪齊早年守成,晚年有昏聵之相,他的兒子眾多,個個驍勇善戰。且多瞧不起陳,稱陳為綿羊,每年冬天亦南下騷亂。
這樣妄自尊大之國,為何會突然訪陳?
韓韞玉與周綏靖亦面色沉重,腦海裡不約而同浮現出兩個字:示威。
“我先進宮,”韓韞玉不敢耽擱,“凌霄,送蘇大人回府。”
周綏靖站起身:“我跟你一起。”
他個頭高大,體形剽悍,起身動作幅度不加收斂。腦袋撞在馬車頂上,吸氣聲一片。
“沒事吧?”蘇希錦關切問。
“不礙事,”周綏靖甩瞭甩腦袋,這就是為何他不愛坐馬車。
遼國使者當日下午抵達陳國首都,進瞭大使館。
不算隨從,他們這次共來瞭七個人,領頭的是遼國二皇子耶律俊基。身邊還帶瞭一位明媚颯爽的女子,據說是剛歸順遼國的女娥公主。
當天周武煦在宮內大擺宴席,招待遼國來者。
蘇希錦也在赴宴的名單裡。
得知自己被要求出席時,她內心有些驚訝。
按說此次盛宴,除瞭兩府三司和一些六部九卿大臣,怎麼也輪不到她。
隨即又覺得可能是周武煦有別的打算,說不得拉她去陪遼國來的公主。
可宮裡有皇後公主的,也輪不到她。
蘇希錦想不明白,覺得也不是多大的事兒。遂放置一邊,匆匆穿上官服進宮赴宴。
她卻不知,此次她之所以能出席,是遼國使者的意思。
行至會場,遠遠聽到絲竹管弦之聲,男子暢言,女子歡笑,歌舞升平。
蘇希錦進去的時候,剛好是一曲末瞭,身穿長袖舞服的陳國舞女,含羞定姿,雙眼明動。
“好!好!”場上陳國各大臣拍手稱贊。
“賞,”周武煦笑著拍手,對一邊的男子道:“不知耶律皇子喜歡與否?”
他下首坐著一位身穿褚紅色,頭戴銀色紫金冠,長發分束,額留疏發的二十七八的男子。
此男子身材魁梧健壯,五官深邃健毅,氣質粗礦又帶著幾分強勢。
“挺綿軟的,”他說,“不夠勁兒。”
陳國眾臣心裡暗罵他不識抬舉,妄自尊大,臉上仍帶著幾分笑意。
“耶律皇子快人快語,”周武煦面色不變,沉著大氣,“此乃溫婉含蓄,是我陳國女子的獨特風味。”
耶律俊基豪邁大笑,“那今兒讓陛下見識見識我遼國女子的野蠻火辣。”
說罷拍瞭拍手。
就見他身後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頭戴黑色帷帽,從頭罩到尾,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隻身材在朦朧的燈光照耀下,透過輕薄的帷幕,隱隱約約,凹凸有致,火辣熱情。
吊足瞭眾人胃口。
隻見她大方的走至長中央,白玉手指輕掀帷帽,露出一雙艷麗無雙的面容來。
她的五官極其媚惑艷絕,令在場所有女子失色。就連素有宮中美艷第一人稱的謝貴妃,在她的對比下,都稍遜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