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邱府,孤燈常明。
邱筠筠自睡夢中被人叫醒,披著毳衣就去見客,心裡也暗暗奇怪。
雖說他在大理寺當差,被人稱一聲大人,然算不得大理寺掌權之人。若有人申冤,肯定是去刑部,或找上頭幾位,何至於找他?
他生性仗義正直,隻稍微疑惑瞭一下,便放到一邊。
誰知那婦人見到他第一面,就跪下哭道:“民婦知道秀兒是如何被殺的。”
……
在女醫館被封之時,京裡許多醫館推出女大夫就診的方式,爭取多分一杯羹。
蘇希錦因著醫館之事閑賦在傢,正好處理紡織廠之事。
因著女醫館的教訓,這次她直接將紡織機捐給戶部,轉而將圖紙公開。林舒正一早得到消息,令人開辦瞭紡織廠。
第二天醫館案開審,許多人前去圍觀看熱鬧。
審案具體過程蘇希錦不知,隻知死者名叫秀兒,腦袋被一根燒紅的鐵釘貫穿,當場死亡。
“我們仔細檢查瞭死者全身,就是錯過瞭腦袋,”邱筠筠捂臉感嘆。
傷口被頭發擋住,他們竟然沒發現。
蘇希錦覺得不可思議,“你們沒註意燒焦的頭發?”
“沒,傷口小,又被人處理瞭。”邱筠筠汗顏,“那王公子可真心狠,為瞭娶富傢女子,竟然將婢女殺害。”
原來那日前來買藥的女子是王傢的婢女。王公子要娶妻,便騙她說隻要打瞭胎,就納她為妾。其實私下早就起瞭殺心。
“不止如此,他還與好友柳某,一起密謀殺害柳某之妻盧氏。”
結果被盧氏聽見,立馬告到邱筠筠處。
“為何會去找你?”蘇希錦不明白。
一般這種就會擊鼓鳴冤,或者狀告衙門。
“女子不易,她沒有證據,衙門不受理。”邱筠筠隻覺憐憫,“又聽我在查秀兒之事,便疾病亂投醫,找到瞭邱府。”
原是王公子對柳某道,“你且按照我說的法子做,便是官府也拿我們沒辦法。那大理寺的邱大人日日開棺驗屍,還不是沒查出來?”
盧氏偷聽到後就找上瞭門。
“盧氏如今如何?”
“官府判瞭和離,王某徒四年,柳某徒三年。”
王某殺婢女隻徒一年,剩下三年是謀殺盧氏未遂。
奴仆為賤籍,屬於主人私人財產。蘇希錦心中不適,同樣為人,在法律上竟也分瞭三六九等。
“那王公子是做什麼的?如何知道這個殺人方法?”她問。
此法隱秘,書上並無記載。
“他就一有錢閑人,”邱筠筠也頗為奇怪,“說是一江湖說書人告知他的,反正就一奴婢,死瞭也就死瞭。唯一沒料到你被禦史臺彈劾,引起瞭皇上重視。”
蘇希錦冷笑,哪裡是沒料到,分明故意挖坑彈劾於她。
“好在如今事情真相大白,女醫館洗刷冤屈,蘇妹妹你也安全瞭。”邱筠筠笑道,他總算沒辜負韓大人所托。
蘇希錦跟他道謝,送他出府,在門口見到周綏靖。
“蘇妹妹,蘇妹妹,叫得好親熱。”周綏靖酸溜溜道。
蘇希錦挑眉,“你腿好全乎瞭?”
“早就好瞭,”他渾不在意,一甩腦袋,大掌落在她肩上:“蘇妹妹,叫聲周哥哥來聽。”
蘇希錦頓覺雙肩一沉,忍不住翻瞭白眼,“周哥哥?我還靖哥哥呢。周綏靖我看你傷的是腦袋吧?”
“哇,我好心看你,你卻不知足,”周綏靖瞪大眼睛尖叫,“你這麼兇,韞玉知不知道?”
蘇希錦懶得離他,身子向下一蹲,躲過他的魔爪,拍瞭拍肩,“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
正經讓他說話,他卻不說瞭。
蘇希錦起疑,抬頭看他。
“你說我是不是特沒用?”他突然問。
他神色黯淡,粗礦剛毅的臉露出幾分茫然。
“誰說的?”蘇希錦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見惶張神情,不由一愣,“你是慶豐八年的武狀元,堂堂郡王爺,如何沒用?”
“那我怎未打過北蠻子?”自習武以來,他第一次正面比試,卻當眾輸給瞭遼國人,“聶指揮史可以,邱將軍可以,唯獨我不可以。”
“你跟你講周綏靖,”眼見他開始鉆牛角尖,蘇希錦莫名心慌,“你現在的狀態跟想法都很危險。那鐵奴是遼國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猛士,身經百戰。你才十九歲,又未上過戰場,能逼他發狂,已經很瞭不起瞭。”
他不語。
蘇希錦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忍不住揣測:“是不是有人跟你說瞭什麼?”
“沒有,”他矢口否認,“既然你沒事,那我回去練武瞭。”
蘇希錦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總覺得不安。
今年大雪不斷,南方不時傳來雪災的消息,周武煦憂思不絕。
每日上朝,大臣們提心吊膽。
離過年還剩十幾天時,突然傳來好消息,商州雪災得到遏制,楚王不日回京。
周武煦大喜,當著文武百官面誇獎楚王,賞賜楚王妃,夜裡留在瞭皇後寢宮。
朝廷眾人一改頹勢,個個奉承楚王、呂相一派。
呂相享受著重臣恭維,私下卻對呂皇後道,“楚王野心甚大,你終非楚王生母,要另作打算。”
“爹爹放心,”呂皇後四平八穩,聲音輕徐,“隻要呂婕妤在我手裡一天,他就不敢有二心。”
正是如此,呂相才更擔憂,“狼崽子終會長大,猛虎也有噬主的一天。以前讓你去母留子,永絕後患,你心軟不聽。讓你將阿芙接進宮,你也不聽。現在讓你善待呂婕妤,你依舊不聽。焉知楚王上位,不記恨與你?”
呂皇後不以為然,“我自小將他養在身邊,若還養不熟,那真是白眼狼。真要有那麼一天,天下百姓都不會放過他。”
哎,女兒糊塗不聽話,呂相唯有嘆息、後悔。當初若是換小女兒進宮,該多好啊。
年關將近,蘇府裡喜氣洋洋。商梨隨華癡住到蘇府,與林氏一同置辦年貨。
因著不用上朝,蘇希錦也閑瞭下來。時而看書,時而編整史書,有意見便讓逐日送去史館。
日子不緊不慢,直到年前三天。
林氏問蘇希錦,“還是照往常一樣的年禮送去韓府嗎?”
蘇希錦深知她在套自己的話,以前她與韓國棟是師徒關系,而今多瞭一個未婚門的孫媳婦。
“多送一份。”
林氏聽後,不由一喜,就聽蘇希錦道,“郡王爺也在韓府,他那份也送到韓府。”
林氏臉色不由一垮,暗示她:“真不送瞭?”
蘇希錦忍笑,“不送瞭。”
“哎,”林氏嘆氣,“這冰天雪地,天寒地凍的,不知韓大人怎麼樣?他一個人在外地,沒個可心人怎麼成?”
蘇希錦心頭一悸,忍不住恍惚。
櫥櫃裡的紫色珠釵,散發著幽幽光芒。
得不到回答,林氏搖頭離去,她這個女兒啊,腦子是鐵打的。
“等等,”蘇希錦叫住她,“再送些保暖衣物,郡王爺那邊也要送。”
這才對嘛,林氏笑著答應。
到瞭下午,林府那邊的年貨也送瞭來。以往都是林舒正親自前來,這次換瞭林府管傢。
林氏見後心底黯淡,她要是多生一個女兒就好瞭。
今年的除夕夜,周武煦宣佈一切從簡,宮宴由一百零八道,改為七十二道。
蘇義孝夫婦進宮參宴,蘇希錦一個人留在府裡。去年沒入仕,今年被禁足,合該她討不到飯吃。
“大人,方才有人遞瞭一包東西,指名送給你。”
包裹很輕,裡面裝著一座小冰雕,一塊玉佩,一條圍脖和一封信。
是韓韞玉送來的。
信裡記錄著他每日所見所聞,以及雪災進程。
“……遵從內心,不畏他言,一切有我,二月歸。”
他知道醫館發生之事,安慰她不必聽從其他人的言語,尊崇自己內心。
為君為民,不如為自己的初心。蘇希錦心頭一熱,埋藏在心裡深處的鬱悶煙消雲散。
一月二十七,吳王妃誕下雙生子。
有人稱大喜,有人稱大兇,坊間眾說紛紜,連皇宮都沉默瞭。
吳王府,鄭曲兒渾身冷汗,面色慘白。
乳母將孩子放在她身邊,紅光滿面,“好俊俏的皇孫,王妃快看。”
鄭曲兒低頭細看,眼裡充滿慈愛,“王爺看過瞭嗎?”
她笑著問,因為疼痛,聲音顫抖而微弱。
產房眾人抿嘴沉默,乳娘高氏笑道,“王爺想必正高興呢。”
鄭曲兒收瞭笑,問一旁的婢女,“暮兒,王爺可是在側妃那裡?”
叫暮兒的婢女小聲回復,“回娘娘,王爺不在府裡。”
鄭曲兒先是一愣,隨即若無其事看向孩子,“抱去喂奶吧。”
西街永寧巷有一處酒館,酒味醇厚香濃,尋常許多軍中漢子來這尋樂。
今日整個酒館卻空蕩蕩的,被三人包瞭場。
“吳王妃正生產,王爺不回去看她?”聶吟霜手執酒壇,仰頭倒進嘴裡。
吳王便起身,“該是回去瞭,本王明日再來看你。”
聶吟霜將酒壇擲於桌上,冷笑,“你若回去看她,以後就不要見我瞭。”
吳王腳下一頓,臉上帶著幾分討好,“本王不是回去看她,父皇的聖旨該到吳王府瞭,若本王不在,如何像話?”
說完,他朝一旁的韓珠玉使瞭個眼色。
韓珠玉拉著聶吟霜衣袖,柔聲勸解,“吟霜,再不回去,聶指揮史該懷疑瞭。”
聶吟霜想到自傢爹爹,神色微變,“你走吧,我也該回去瞭。”
吳王如蒙大赦,臨走感激的看瞭韓珠玉一眼。後者臉如敷粉,粉白可人。
三人在酒館分開,聶吟霜帶著酒氣,搖搖晃晃回到聶府。
“你去哪兒瞭?”
一道冷肅的聲音自門內響起。
聶吟霜撇瞭撇嘴,若無其事進屋,眼神迷離,“喝酒去瞭。”
聶指揮史目光銳利,“跟誰?吳王嗎?爹爹跟你說瞭多少次瞭,吳王已有傢室,不是良配,離他遠點。你為何總是不聽?”
稀疏平常的慈父之話,落在聶吟霜耳朵裡,頓時炸開瞭花。
“他不是良配,周郡王就是嗎?爹爹拉著周郡王練武,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聶吟霜冷笑連連,“景王被天子猜忌,他一個遣送回來的質子,哪有資格做我的夫君?”
聶指揮史神情一滯,語氣裡也帶瞭一點火氣。
“你放肆,皇傢之事豈容你置喙?”
聶吟霜索性扔下手中酒壇,不顧寒冷坐在地上,“爹爹莫以為我什麼都不懂,景王迎娶繼室,身邊的嫡子可不隻有周郡王一個。”
聶指揮史見她越說越不像樣,眉頭深深攏起,“你不是想高嫁,壓蘇大人一頭嗎?剛好周郡王乃陛下堂弟,輩分在那裡。以後蘇大人見瞭你,還不是得向你行禮?”
聶吟霜捂著耳朵起身,將他的話扔在腦後。
堂弟?陛下已經不惑,等新皇上位,誰還記得他這個堂叔?
她不以為意,叛逆不服管教,聶指揮史終於忍不住發怒,“站住,看來爹爹平時對你太過縱容,才使得你無腦狂妄。那吳王妃剛誕下雙生子,聖寵正盛。你就是嫁進吳王府,也不過側妃,哪你立足之地?”
聶吟霜回頭,不冷不熱道,“爹爹不必擔心,女兒自有打算。”
不撞南墻不回頭,聶指揮史氣極,“不用擔心?側妃說難聽點也不過是個妾。我的女兒千嬌百媚,身份貴重,哪有給人做妾室的?反正吳王府你想都別想。”
“我別想進去?”聶吟霜終於忍無可忍,淚流滿面,“爹爹以為我想嫁給吳王嗎?還不是你滿足不瞭女兒要求。我想嫁給韓韞玉,爹爹你允許瞭嗎?”
“你……”
韓傢乃陛下寵臣,王公貴女哪個不想嫁?但哪個又能嫁?
平白遭皇上猜忌。
便是他們聶傢,最好也是下嫁的好,無奈女兒削尖腦袋,一心想往上鉆。
聶指揮史想瞭許多,終是嘆息,“韓少卿已與蘇大人訂親,他兩兩情相悅,你何必摻合進去?”
“我不管,”聶吟霜哭道,“要麼韓韞玉的平妻,要麼二皇子側妃,爹爹你自己選。”
聶指揮史一陣沉默,“你當真要如此固執麼?如果五皇子妃呢?”
聶吟霜冷哼,扭頭就走。
“好,”到底是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聶指揮史心疼又無奈,“等韓少卿治理雪災歸來,爹爹與皇上說說。”
二月初三,南方雪災大定。二月二十一大理寺少卿韓韞玉、與尚書省李渭回朝。
皇上大喜,親自迎接。升大理寺韓少卿為從三品尚書左丞。封
右散騎常侍李渭為左散騎常侍。
兩人各有升職。
適時,聶指揮史趁著皇上高興之際,請求皇上為小女兒賜婚。
“不知聶卿看中哪傢的才俊?”周武煦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