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東西太壞瞭,在姑娘荷包裡裝老鼠。”李全牛打抱不平。
金木雷則怒罵,“害人害己的東西,不止害瞭自己,還害瞭整個登州城。”
他們不知這荷包的來源,自以為是偷瞭哪傢大戶小姐的東西。
蘇希錦示意花貍將荷包收起來,她如今已經百分百確定此次時疫是鼠疫。
隻鼠疫最早出現在明朝,為何現在就出現?
還有辣椒,也是明朝才傳進,為何成瞭薩滿聖物。
遼國、薩滿、辣椒、荷包、鼠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她腦袋有些亂,不管是流行病的傳播,還是辣椒的傳播,都離不開船隻。
難道遼國的航海業已經可以橫跨各大陸瞭嗎?
她被這個想法嚇壞瞭。
“大人,”花貍見她憂思不定,跟著擔憂。
蘇希錦回神,“先回去吧,逐日,把這邊的漁民安頓一下,該治療的治療,該隔離的隔離。”
逐日稱是。
幾人回到城內,準備將消息告知醫官。
醫舍內,幾名醫官早已吵得不可開交。
昨日那中年醫師耳赤面紅,“華大夫所言不無道理,然此時疫出現在冬日,且發作時發熱、咳嗽、傳人,分明就是傷寒才有的癥狀。隻是較尋常傷寒更霸道。”
“那大人如何解釋吐血?”
中年醫師道,“寒極致咳,咳久傷肺。實乃傷寒傷及肺部,因此應先給病人降溫治肺,至於那些沒染病的,當增強其體質,使得他們不易被染上風寒。”
“恕華某不敢茍同大人觀點,”華癡錚錚言道,“某以為此時疫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一種異物。這種異物通過呼吸傳染給別人。當務之急是將異物排除體內。”
“那行,本官說不通你,你也不認同本官,”中年醫師見說不通他,也開始不耐煩,“你治你的時疫,我治我的風寒。”
“倒也不必如此,”蘇希錦聽瞭半晌,從門外進入,臉上的佈塊使得她說話輕微模糊,“我已經找到百姓生病的罪魁禍首。”
她示意商梨將老鼠拿出來。
“老鼠?”幾人驚問。
“應當是老鼠身上的跳蚤,”蘇希錦糾正,“跳蚤吸食鼠血,再叮咬人體,這才將病傳給人。”
她看向華癡,“哥哥猜想不錯,確是一種異物進入人體,才使人生病。”
這種異物便是後代的病菌。
中年醫師覺得她幫自傢兄弟說話,猶是不服。
跳蚤咬人致人傷寒?簡直天荒夜譚。
反倒是華癡有瞭底氣,“那我們如何治療?”
蘇希錦搖頭,她亦不知,現代治愈鼠疫是因為有各種抗生素。
她記得其中一種為磺胺。然那藥物是合成的,古代根本不可能生產出來。
“沒關系,”自己的猜想被證實,華癡確定瞭研究方向,“我這就想辦法將東西趕出體內。”
蘇希錦頷首,見中年醫官神色不對,與他說道,“傷寒多發生在冬季,然如今已入春,感染病癥之人隻高不下。可見百姓所染並非風寒。且這一個月來,想必大人已經試過瞭許多傷寒法子,均無作用。如此不如換一種思路?”
她跟自己講道理,熊大人能聽進去,隻心裡仍覺她偏袒華癡。
蘇希錦見他神色有所緩和,趁機直追,“方才在門口聽大人言:可以增強體質,使人不染上時疫。本官深覺有理。城中健康百姓居多,若他們能不被感染,病菌無法傳播最終將銷聲匿跡。”
熊大人晴轉多雲,臉色漸霽。
又聽那小姑娘脆聲提議,“不如大人研究預防藥,使正常百姓不染時疫,華大夫研究治療藥,治療病重之人。如此雙管齊下,事半功倍。”
“大人所言有理,”熊大夫和順笑道,“若時疫無法傳染,豈不是被餓死?”
健康之人終為多數,病癥之人不過幾千。
蘇希錦見他笑瞭,心下稍安,關鍵時刻,可不要因爭吵而耽誤時間。
回到府裡,蘇希錦讓人請王通判過來。
“王大人可知齊允寒去瞭哪裡?”
齊允寒便是登州知州。
王通判還以為她找到瞭治療之法,結果是問將百姓置於不顧的小人。
“哼,”他聲音森冷,恨意徹骨,“那個懦夫,早就乘船跑瞭。”
要不是他隱瞞不報,拖延時間,登州城何以成為現在的鬼城?
乘船?蘇希錦微光閃動,“可是去瞭北方?”
“你怎的知道?”他警惕的看向她,莫不是府中之人被她收買瞭?
“猜的。”蘇希錦神色淡定。
如此,王通判放心下來,“那個懦夫,平時耀武揚威,裝模作樣,出事兒瞭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的傢人呢?”
“早被他轉移走瞭,傢裡搬得幹幹凈凈,渣都不剩。你問他做甚?”
“有些疑慮,”蘇希錦道,又是北方。這齊允寒莫不是發現瞭什麼?
王通判等瞭半天也沒等到她說什麼疑慮,嘴角一癟,“大人今日去哪兒瞭?”
“漁村,”蘇希錦沉聲,“那裡也有人染瞭時疫,我已經讓人隔離瞭起來。”
又隔離?王通判皺眉,費時費力費工還毫無作用。
他瞇瞭瞇眼,暗思忖:她莫不是想把百姓關起來,病死他們?
送走王通判,蘇希錦讓人將荷包以沸水燙煮,消毒殺菌。
而後將今日所見所聞和自己的猜想寫下來,命人立刻送往京都。
她懷疑這場時疫乃人為。
因為那枚荷包無論如何不應該出現在漁村,和幾個小漁民身上。
若時疫真乃人為,會不會有藥方?
或者派人查一下遼國境內有沒有人犯同樣病癥。
做完這一切,外面傳來巨大的敲鑼打鼓聲,聲音密集歡快,伴隨著詭異的吟唱。
蘇希錦皺眉,“何人喧嘩?”
城中死氣沉沉,白佈蔓延,難不成還有人成親?
“大人,”花貍很快回來,“是城中百姓請瞭巫婆跳大神。”
“人多嗎?”
“沿途百姓都出來瞭。”
蘇希錦頓覺頭疼得厲害,“出去看看。”
說著叫瞭幾個官兵跟上。
外間的街道,一群穿著花裡胡哨的法師,雙手敲鑼,聲音震天。中間一個老婆婆頭戴孔雀翎,作巫婆打扮,她一手舉火把,一手搖鈴鐺,又唱又跳,詭異至極。
跳完之後,她往火把上一吹,一道明亮的火焰自她嘴裡冒出。
眾人看得心驚膽戰,頂禮膜拜。
火勢高漲,神婆點燃一張符紙,將燒完的灰燼,扔進水裡,“來來來,喝瞭這聖水,無病亦無災。”
一位男童心有餘悸地張開嘴巴。
蘇希錦太陽穴猛跳兩下,聚眾玩樂,唾沫橫飛,還一個口罩都不戴!
一把接過符水,倒在地上。
“你……”百姓見她一身官袍,知是欽差大臣,脫口而出的臟話繞到唇邊,生生吞瞭下去。
“拜見大人!”
蘇希錦不理,讓官兵緝拿神婆,驅散百姓,人群頓時傳來轟動。
“大人別趕她走。”
“大人,這位是法師,喝瞭她的符水能驅除時疫,包治百病。”
“那時疫除瞭嗎?”蘇希錦問。
眾人閉口不言。
“你從哪裡來的?”她問那神婆。
神婆將臉扭到一邊。
她不配合工作,蘇希錦也不多說話,讓官兵收瞭她的“法器”,將人抓起來。
老婆子急瞭,跳起來嚷嚷,“我乃天神下凡,你抓瞭我會受天譴的。”
蘇希錦淡淡瞥瞭她一眼,“天神?就憑你嘴裡那包松香?”
說著使瞭個眼色,花貍立馬從她嘴裡扣出一個紙袋。
老婆子被她拆穿,頓時不敢說話。
“帶走,”蘇希錦毫不留情下命令,又問眾人,“為何不戴口罩?”
神婆都被她制服,百姓如一隻隻鵪鶉,乖乖聽話。
“不舒服。”
“舍不得,想留著給孩子做件衣裳。”
“忘記瞭。”
一群人長得不一樣,理由也五花八門。
“太醫已經查明,此次時疫乃鼠疫,可通過人的唾沫傳播。也就是說,”她看向場中的一名婦人,“如果你有鼠疫,跟你說話或靠近你兩丈之人,都會被傳染。”
眾人警惕的看向她,與她拉開距離。
那婦人渾身抖瑟,賠笑,“大人說哪裡話?民婦健健康康,怎會得時疫?”
“現在健康,之後可未必,”蘇希錦表情嚴肅認真,“焉知這群人中沒有接觸過病人的?”
“若你得瞭時疫,你再回去傳染給你兒子、孫丈夫,一傢子人就完瞭。”
丈夫、兒子永遠是古代婦女的天。
婦人被她說的臉色發白,“那……那大人,現在該怎麼辦?我不會被染上瞭吧?”
“還不知道,”蘇希錦深吸一口氣,“回去把口罩戴上,用石灰水清灑房屋,以後沒事不要出來。”
說著抬聲,聲音冷厲,“還有你們都一樣!出門必戴口罩,不許聚眾交談。防控時疫,人人有責。以後再發現不戴口罩出門之人,罰五軍棍。聚眾之人,罰十軍棍。”
這麼嚴重?眾人呆立當場。
蘇希錦旁邊的李全牛見風使舵,“還不回去?非要等到挨打嗎?”
眾人猛然驚醒,作鳥獸散。
此事給瞭蘇希錦一個警示,她讓人通知郭將軍,每日派人敲鑼,宣傳城中規矩。
不佩戴口罩,罰五軍棍。
聚眾玩樂,罰十軍棍。
如此繞城三天,基本人人都知有這命令。出門之人變少瞭,佩戴口罩的也多瞭起來。
蒲帷之等人看得咋咋出奇。
原來人還可以這麼用!
蘇希錦又讓人挨傢挨戶灑石灰水消毒。務必殺滅病菌,遏制其發展。
三天後,青州、密州支援的大夫也趕瞭過來。
女醫館人頓時松瞭一口氣。二十幾人負責幾千人,任務不是一般重大。
然而輕松的同時,是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每日死上幾十人,整座城市都是死者傢屬的哭聲。
每天不停的見人離去,女大夫們情緒處於崩潰狀態。
“大人,剛傳來消息,今天已經死瞭二十人瞭。”巧兒向蘇希錦匯報今日病患情況。
“這才一上午,”她聲音哽咽,“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蘇希錦神色凝重,昨日死亡人數是五十二,今日一上午是二十,然時疫死亡高峰是夜晚。
“重病之人多少,潛伏期人數多少?”
“犯病的還有兩千多人,潛伏期三千人,目前還有人不斷發作。”
“從隔離到控制,中間有一個攀爬期,後面就能穩定瞭。”她捏緊手指,原還有些稚嫩的臉龐而今隻剩下成熟穩重,“醫館那邊怎樣?用藥瞭嗎?”
不能慌,全城十萬人性命都壓在她身上,如果她慌瞭,登州將會成為一座死城。
“還沒研制出新藥,”巧兒紅著眼眶,“大人,口罩用完瞭。我們帶來的防護服也破瞭口。”
她們的防護服是京裡用舊的。醫館、太醫院的人則是臨時用佈裁的。
隻能阻擋唾沫,連血液都不能隔離。
“今晚我讓府中丫鬟做,”蘇希錦拍瞭拍她肩膀,“第一批物資應該很快就到瞭。”
她比自己小兩歲,卻沉著冷靜,還安慰起自己。巧兒不免心虛又羞愧。
“你們與病人親密接觸,切忌小心謹慎。我帶你們來,也會帶你們回去。”
蘇希錦說,心中卻在想,有沒有一種能隔絕水和血液的佈料?
出神之際,蒲帷之從外面進來,蒼老佈滿皺紋的臉上充滿著急,
“大人,不好瞭。”
蘇希錦心中一沉,直覺有大事發生,“怎麼瞭?”
“王大人將隔離區的人放走瞭!”
嗡,蘇希錦緊繃的神經猛然斷裂,腦海裡隻有嗡嗡聲音。
京都,皇宮。
韓韞玉站在石桌旁,手執書卷,眼睛望著前方出神。他身下,六皇子正乖乖巧巧默寫課文。
見他神思恍惚,六皇子咬瞭咬筆桿,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大著膽子問,“夫子可是在想蘇大人?”
蘇大人?自然是。離開這半個月,也不知那邊情況如何。
韓韞玉回頭,“可默寫好瞭?”
“寫好瞭,”六皇子將默寫好的作業遞給他。
韓韞玉看瞭一眼,“字跡潦草、漂浮,筆力柔軟,可見殿下心思不定。”
六皇子抿嘴,“皇叔說,蘇大人九歲時,字還沒我寫的一半好呢。”
韓韞玉手指一頓,想起她第一次入學時,筆順不通,橫不橫,豎不豎,哪有什麼字跡可言?就是一團墨水。祖父當時被她氣得一佛升天,私下讓他教導。
後來還是他每日提點,送字帖……
想到這裡他收回神思,“蘇大人那時才第一次握筆,如何能與殿下相比?殿下莫要聽郡王爺所言,若是學他,現在還在校場挨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