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婚期

作者:楊善 字數:3386

“回陛下,臣以為女戶可開,”他身子修長挺拔,聲音如琴聲般清雅悅耳。

同樣絳紫色寬松袍服,別人穿著或臃腫或平庸或盛氣凌人,他卻穿出塵脫俗之感。

“溺女非本朝獨有,前朝桐梧縣志曾記載溺殺女嬰之事,後當地知縣下令禁殺女嬰。然治標不治本,虐殺之事數見不鮮。綜其原因,想來與蘇大人說的一致。”

對平民百姓而言,生女沒好處,又浪費糧食,長大後還需添置嫁妝。前朝桐梧縣曾出現連溺四女得一子的案子。

此種案子便是報官也沒用,當地人大多如此,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來。

“你跟她一傢人,當然為她說話。”秦王不屑。

從未有人將兩人身份當場拆穿,一是兩人未婚,二是朝堂隻分官職,便是父子,亦職位相稱。

這秦王被先帝寵壞瞭,說起話來不管不顧。

韓韞玉面容淡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唯有女子有其養育價值,方能平安降世。若有女戶,則女子可繼承傢業,養育父母。對無子之傢,也不失為傳承。至於就業問題,本朝一向不禁止女子外出謀生。”

他的話,讓傢裡隻有一個嫡女的官員開始動腦筋。

董禦史不以為然,女子又不能從政,縱使有女戶也無濟於事。

“民間不是有入贅之說嗎?”他問。

“本朝入贅未立法,乃民間約定成俗。”這個蘇希錦早已調查過,她俯手,“其意為出生的第一個男童歸嶽傢。之後女方回男方傢裡去。而女戶則為真正的繼承人,可承擔一傢之興旺。”

這一點她向小李大夫求證過,此入贅與後世的入贅不同,更與女戶不同。

“這……荒唐,從來隻有男子繼承傢業,哪兒有女子一說?女子隻要在傢相夫教子便可。”

“況且生男生女差異不止於此,男子為傢族之根,傢業的傳承人,隻要有男子在,傢族的血脈得以傳承,便是過瞭數百年,也有望東山再起。”

涉及到男女利益,宗族觀念,這群人是半點不讓。

蘇希錦自知無法打破數千年觀念,仍拼盡全力講道理,“若真為傳承血脈,男女各承父母一半血脈,為何男子可傳,女子不可?這有何不同之處?”

“自然不同,女子嫁作他人婦,改為他人姓,生育他姓子。”門下給事中塗大人道。

蘇希錦好笑,“女戶便是跟女姓,確切來說跟嶽父姓。”

一言出,八方斥責。

違背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實在可恨。

“靠編撰的數據,就設立女戶,實在兒戲。”

許多人附和,理由不外乎男尊女卑,男傳傢入仕,光耀門楣。

“隨夫姓,男主外,女主內乃古今傳統。女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見識淺薄,何以成為一傢之主?”

“諸位說的有道理,”蘇希錦看著眾人道,“現有一平民夫妻,丈夫飲酒聚賭,無所事事;妻子晨耕夜織,養傢糊口。男子缺位,一個傢明明靠女子撐起來,為何一傢之主還是男子?女主外又主內,焉知沒有女子,這傢早就沒瞭。以諸位之意,此也算見識淺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蘇希錦趁此機會,奮起直追,“因男子為一傢之主,若該男子要賣女還賭債,主內又主外的妻子是否也要答應?”

滿殿寂靜,這……

卻見韓國棟慢條斯理出聲,“妻子有督促、規勸丈夫之責,否則是為不賢也。”

眾人為之一振,親師父都出口反駁瞭,這下看你怎麼掰。

蘇希錦眉毛微蹙,哪兒有這樣的師父,聯合外人欺負徒弟。

“規勸、督促為軟權利,決定為硬權利,軟權利不能阻止硬權利。比如丈夫要冬泳,妻子勸阻說會感染風寒。丈夫不聽勸,後果然感染風寒。可見勸阻無用,最終做決定的還是男子。”

“她既履行瞭勸阻之責,自然不是不賢。”韓國棟道。

“然夫妻一體,風險共擔,男子請醫治病的錢由傢庭支付。而男子賣女還賭債,卻由他一人獲利。而女子卻可能因此冠以不賢之名。世上哪兒有這樣隻出不進的道理?便是做生意還有虧有賺呢。”

說到這裡,她神色氣憤,氣咻咻的樣子頗有些孩子氣。

韓韞玉垂眸淺笑,寵溺縱容。周武煦眼裡也忍不住染上幾分笑意。

呂相道,“既是一傢人,合該同甘共苦。”

“那也不能壓著一人打,虧全讓一人吃。”蘇希錦說,“明明做決定的是男人,苦果卻讓女人承擔。”

“這個世界對女子要求比聖人還嚴苛。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轉而把讀書機會全給男子,還說女子頭發長見識短。要女子規勸丈夫,又要她們三從四德,否則是為不賢。繼承傢業要男子,生孩子的痛苦要女子承擔。且孩子要多多益善,不生出男孩兒,不罷休。合著好處全讓你們男的賺瞭?”

眾人:……

蘇希錦轉換神色,“現有一傢族,男為傢中獨子,上有數姐。傢裡將所有資源都給男子,然男子逗貓遛狗,平庸不成器,最終敗壞傢業。反而姐姐聰慧能幹,嫁入夫傢仍會接濟弟弟。然傢業敗壞,一傢人悔之晚矣。噫籲嚱,若把投給男子的資源,拿一半投給同樣血脈的女子,都會振興傢族。”

周武煦目光閃爍,這是目前所有傢族現狀,亦是皇族現狀。

謝太師面目澀然,謝傢為瞭個不成器的兒子,將第一美女謝婉趕進瞭寺廟,後致她失蹤。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我們要以發展的目光看待問題。無論男尊女卑,還是重男輕女,都是拖國傢後腿。社會需要的是貢獻者,男才女才都是才。隻有有才有能力的人湧現,社會才能繁榮昌盛,國傢才能長治久安。若因性別之見,錯失人才才是傢族和國傢的損失。”

說到這裡,蘇希錦轉頭看向周武煦。後者立馬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

蘇希錦沒察覺,仍認真稟告,“治民不僅需要法律法規的約束,還需人道主義幫扶。女子為弱勢群體,開女戶給無子傢族一個保障。和離給悲苦女子一條出路。鼓勵外出就業,給有能女子一個機會。”

“仁道?”正上方傳來周武煦渾厚的聲音,這個詞語好,“女戶之意,朕以為有道理。不過既然諸位臣子對蘇卿數據存疑,不如等辯證之後再下結論。”

“明年乃朕登基第十年,恰好可檢驗朕這十年成果。至於女戶,到那時再討論亦不遲。”

全殿大臣俯首稱諾,蘇希錦亦在此列。

男女偏見,經久不衰,便是後世亦隨處可見。

這群臣子為這個世界上頂尖的文化人,若連他們都有此偏見,可知尋常百姓將如何固執。

這是蘇希錦為官第一次獻策失敗,本是件尋常之事。然看在別人眼裡,則代表她失寵瞭。

說不得陛下將臻郡王之事算到瞭她腦袋上。

出殿後自然與韓韞玉一路同行。

“方才師妹舌戰群儒,當真英姿颯爽。”韓韞玉笑著打趣。

蘇希錦眨瞭眨眼,突然問,“師兄會不會覺得我太強勢瞭?”

前幾天林氏跟她說過這個問題,女官終歸是女子,還是會嫁人。林氏思想傳統,讓她時而示弱,否則太強勢,不被男子所喜。

“怎會?”韓韞玉摸瞭摸她腦袋,“見賢思齊,你厲害,我會像你看齊。”

這個世界已經荒蕪至此,若非有她陪他並立雪山之巔,他早已沒瞭求生的欲望。

何況他並不覺得她強勢,反而有種大人的嚴謹負責,又有小女孩兒的可愛。兩種反差在一人身上,總是讓人流連忘返。

“那我也會像師兄看齊,”蘇希錦歡快道,隻她總覺得少瞭點什麼,看上看下,看左看右,“怎多日不見周……郡王?”

“景王那邊應該出事瞭。”韓韞玉語有波動。

尋常過年,藩王會在年前半個月將年供賀禮等送進宮。今年所有藩王的年禮都在半個月前陸續到達。唯獨景王。

景王坐鎮北方,與遼國接壤而立,多與遼人有往來。

“後日便過年瞭,若那時年禮不至……”

一造反的帽子估計就扣上去瞭。

“周大哥人呢?”

韓韞玉臉上流露出幾分無奈,“昨日與解儀坤喝多瞭酒,這會兒估計在謝府。”

他倒是在哪兒倒就在哪兒歇。

蘇希錦見四處無人,小聲問:“景王會不會……”

“師妹何以有此言論?”韓韞玉眸中幽光陣陣。

“沒有年禮,總得有封信件吧。”便是再忙,這種掉腦袋的事兒永不會忘記。“隻有一點我不明白,當年景王也算擁兵自重,若有這心思萬不會等先帝封藩。”

韓韞玉贊賞地看瞭她一眼,“自燕雲十六州丟失以來,北方危如累卵,急需能人坐陣。景王善戰而忠勇,又與帝位無意。當年得知先帝封藩之意,自請鎮守北方。”

若論信任,周武煦信景王勝過秦王,是以他對周綏靖百般嬌縱,嚴加苛責。

然人都是會變的,這些年景王的許多行為越發讓人看不懂瞭。

周武煦登基第十年的春節,熱鬧而歡快,皇室子弟齊聚一堂,除瞭景王。

景王的年供直到春節都未曾抵達京中。

周武煦面無異色,攜呂後和其他後宮嬪妃敬謝朝臣,談笑晏晏。

蘇希錦也在此中,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年宴。不知是宮裡人疏忽還是有意,她的位置被安排在瞭韓韞玉旁邊。

“這兩年輕人,”宴席上方,呂後一指蘇希錦兩人,“當真是一刻也舍不得分開,不知韓大人與蘇大人婚期訂在幾時?”

全場目光聚集過來,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被身旁之人緊緊握住。

“回娘娘,空智大師言不宜早婚。”

呂皇後笑吟吟道,“也不算早瞭,韓大人若不婚,京中小姐個個舍不得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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