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希錦去偏院見過傷患,吩咐下去讓他好好養病。
正說著就聽外面傳來人聲,花貍說是官府捉拿要犯,要進府內搜查。
捉拿要犯?蘇希錦看著躺在床上的人,若有所思,“先將他藏起來,我出去問明情況再說。”
帶兵的是木參軍,見蘇希錦出來,臉上立馬堆上笑容,“叨擾到蘇大人,實在不好意。隻此人危及城內百姓安全,下官不得不前來打擾。”
“什麼人?犯瞭何事?”蘇希錦神色擔憂。
木參軍仔細觀察她的神色,“是有歹徒刺殺蔣二爺,官兵順著血跡追趕到這一帶,發現其不見蹤跡。”
“朗朗乾坤,豈容這等窮兇極惡之人逍遙法外?木大人務必仔細搜查。若搜查不到,本官唯你是問。”
木大人狠狠一愣,關他何事?城中治安又不歸他管!怎的自己就要承擔責任瞭?
何況那人並非是歹徒……
“蔣二爺身體狀況如何?”
木大人趕緊道:“無大礙。”
蘇希錦眼見著松瞭口氣,揮手讓他趕緊去查。
“大人……”他往府裡瞥瞭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木大人莫不是懷疑歹徒進瞭本官府上?”她驚訝。
“不是,”木大人賠笑,“下官隻是擔心大人的安危。”
“你放心好瞭,”蘇希錦目光坦蕩,自信滿滿:“哪個歹徒敢自尋死路跑到我通判府?”
這不老鼠進瞭貓窩嗎?
這倒是,木參軍腦中飛快算計。她剛來惠州,與那人毫無關聯,又身為官員,無窩藏歹徒的動機。且看她神色坦誠,不像是藏人的樣子。
“是下官多慮瞭,”想明白後,他拱手告辭,“下官這就上別處搜尋。”
怕他殺回馬槍,待他一走,蘇希錦就讓人轉移傷患,後徑直去瞭衙門。
等到瞭衙門還裝模作樣問昨夜刺殺之事。
正午時分,戶曹參軍那邊將今年惠州城的戶籍信息等資料送過來。
“這位大人好面生,以前沒見過。”
來人神色恭敬,“下官是錄事曹的屬官,姓韋,方才木大人與陸大人前去捉拿賊人,讓下官代為轉交。”
蘇希錦點瞭點頭,手指翻動著書卷,“本官聽聞韋大人乃慶光時期的進士,因慶feng年間的科舉作弊一案,被流放至此。”
提及傷心事,韋大人苦笑不已。
“不知大人可有回京之心?”蘇希錦淡淡問。
韋大人心情激蕩,眼裡散發出亮光,然很快這光又滅瞭下去。
“你祖籍開封,爹娘在流放途中亡故,京中內還有個嫁出去的姐姐,”蘇希錦頭也沒抬,“最主要是韋傢在作弊案中實屬冤枉,為人所栽贓。”
韋大人手指顫抖:“大人想要下官做什麼?”
蘇希錦伸出手指蘸瞭蘸水,在桌面上寫出一字:蔣。
“下官身份低微,”眼中逐漸湧起風暴,“便是有心恐怕也無力。”
“此事不勞你費心,”蘇希錦收瞭書卷,“大人且回傢等著,好事在後頭呢。”
直到美夢成真的前一刻,韋大人對此都未抱太大期望。他以為蘇大人年紀輕輕,縱使有心也無力。
而蔣傢,那是掌控整個惠州城的天。
蘇大人人生地不熟,要給他騰位置,難。
六月,木參軍被匿名舉報娘親丁憂,而不致仕。
蘇希錦接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帶人查探,被證實舉報為真。
在陳國,官員爹娘去世當停職歸戶籍地,守孝三年。
木參軍隱瞞不報,實為不孝且欺君。
念在他過往功績,蘇希錦與范大人商量後,不計隱瞞之罪,命他立刻回鄉守孝。
木參軍走後,職位空缺。蘇希錦推舉瞭兩人,然被范大人一口否決,回去想瞭一天,確定由錄事曹韋大人頂上。
對此,蘇希錦雖有不滿,卻隻能任由其去。
其實那日玉華公子與她說的是,木滄江違背人倫,與嫂茍合。被其母禁止,半年前母親去世後,這對野鴛鴦便由地下情轉到瞭明面上。
一段話兩個爆點。蘇希錦做不到以感情要挾,便取瞭丁憂一罪。
同樣六月,蘇希錦收到瞭韓韞玉回信,信上除瞭叮囑之語,便是讓她等。
等什麼?蘇希錦疑惑。
等變天,還是等他來?
她想瞭許久也想不通。
“你韓大哥來信瞭?”林氏手端湯碗,笑吟吟走進來。
蘇希錦點瞭點頭,接過她手中玉碗,捧在手心,“這些事交給花貍和鐵靈便好,娘親身體不好,歇著便是。”
林氏囫圇應下,轉頭便開始八卦:“韓大人說瞭些什麼?”
蘇希錦臉上一熱,“左不過是公事罷瞭。”
還有什麼?不外乎信末問她:朝三暮四可還忠心?一心一意用著可還順手?
林氏沒得到想要的回答,隱隱有些失望,就沒說點婚事方面的問題?
“好瞭娘,”蘇希錦推她出去,“我這邊忙著呢。”
戶曹那邊的數據拿過來後,她憑借經驗和算術,算出數據作假,借機發落瞭好些人。
如今惠州城無人敢小覷她。
林氏叮囑蘇希錦好好回信,轉身與一白衣公子相撞。
公子局促不安,連連道歉,而後可憐巴巴看向蘇希錦。
“憶塵,”蘇希錦叫他,“今日可想起什麼?”
憶塵神色茫然,不安搖頭,“沒。”
蘇希錦悠悠一嘆,憶塵便是她救瞭兩次的人。
她本想等他醒後,從他嘴裡掏點有用的信息,誰知他直接來瞭個失憶。讓她措手不及。
得,信息沒問出來,反多瞭個吃白飯的。
“蘇大人,”正想著,憶塵躡手躡腳靠近她,小心翼翼問:“方才蘇夫人說的韓大人是誰?”
蘇希錦嘆氣,“我未婚夫。”
這人既刺殺蔣二爺,令木參軍等人如臨大敵,必然有其原因。她讓追風帶著他給的玉牌查,出手便惹瞭烏衣教懷疑。
“未婚夫?”憶塵眨瞭眨眼,莫名沮喪,“大人有婚約瞭?”
“能與大人定下婚事,韓大人必然人中龍鳳,無所不能。”
這麼會說,可不像失憶的人。
蘇希錦瞥瞭他一眼,“你找本官做甚?”
“還書,”他小聲嘟囔,“韓大人在哪裡?也在惠州嗎?”
蘇希錦扶額,從書桌上抽瞭一本書扔在他身上,指瞭指墻角,“自己蹲那裡去看。”
……
州府衙門最近接瞭樁民案,因告狀之人為烏衣教眾,范知州馬不停蹄讓人給送到蘇希錦案前。
從來隻見烏衣教眾成被告,想不到還有成為原告的時候。
蘇希錦帶著奇妙的感覺,讓衙內將當事人帶上堂。
“草民王鐵柱,狀告趙傢村趙春花,霸占王傢財產。”
“你與被告人是什麼關系?”
“回大人,趙春花原是草民嫂嫂。”
蘇希錦挑眉,朝被告看去,但見趙春花柳眉倒豎,臉圓肩寬。一看就是個潑辣女子。
“你將事情詳細說來。”
“三年前,草民哥哥去世,留下一女和一進房子外加一小商鋪。”王鐵柱頗有怨言,“頭七過後,草民帶族人前去收房子,嫂子死也不讓。”
“族長憐惜她孤兒寡母,便讓她先住段時間,等過些時候再來拿。誰知這一等就等瞭三年。年前草民聽聞嫂嫂欲改嫁,草民爹忙讓草民將財產取過來。”
蘇希錦算是聽明白瞭,這不典型的夫妻共有財產變族產嗎?
女兒、妻子還在,怎就變族產瞭?
“趙氏,你可有何說的?”她轉頭看向趙春花。
“回大人,”相對於王鐵柱,趙春花可厲害多瞭,聲音又尖又細,“那商鋪原是民婦用嫁妝置辦的,那宅子也是民婦與夫君賺瞭錢後買的,非是族產。”
“胡說,”王鐵柱急瞭,“大人,宅子和鋪子都是我二哥的。她一婦人吃我哥的,穿我哥的。哪兒還有什麼嫁妝?就算是嫁妝置辦,那名頭也是我二哥的。”
按照俗世規矩,丈夫去世,若傢中無子,則財產歸父母兄弟。若無父母兄弟,則財產歸族人。
“如今她一個外人,竟要帶著我傢的財產再嫁!這是何道理?”
趙春花怒瞪,“總好過你們一傢,從前苛待夫君,夫君去後又三天兩頭欺辱我們孤女寡母。如今又要霸占財產。哪兒有這樣的好事!”
堂上與堂下之人都聽明白是怎麼回事,有相識之人還說起瞭小叔子對嫂子的齷蹉事。
蘇希錦聽在耳裡,心明眼亮。
“不知趙氏嫁進王傢幾年瞭?”
趙氏道,“十年,頭一年就懷瞭女兒。如今女兒六歲。”
蘇希錦點頭,看著王鐵柱,“她嫁進王傢十年,為你王傢生兒育女,操持傢務十年,都不能成為一傢人嗎?你竟用外人稱呼她。”
王鐵柱理直氣壯,“二哥去世,她既想改嫁,便不是一傢人。”
如此,蘇希錦看向趙氏,“你欲改嫁,那怎樣安排你女兒?”
“自然是隨民婦一同改嫁。”
王鐵柱對此無異議,想來是默認瞭這種做法。為保公正明確,蘇希錦還是不厭其煩問瞭一遍,“你傢可有養孩子的意願?”
“小丫頭片子,把兒都沒一個,養她做甚?”吃白飯嗎?王鐵柱嫌棄。
“如此,甚好。”蘇希錦含笑,“那宅子與鋪子原是趙氏出本錢置辦。”
王鐵柱心下不好,正要據理力爭,就聽她來瞭個轉折,“但名字寫的你二哥,是以傢產算你二哥頭上。”
王鐵柱欣喜若狂,趙氏面如白紙,圍觀百姓有憐惜,有搖頭嘆息,有肯定附和。
“隻創立過程中,兩人齊心協力,且趙氏出瞭嫁妝,雖記在你二哥戶上,也應當算夫妻共有財產。”
“何為夫妻共有財產?”王鐵柱傻瞭。
圍觀百姓包括趙氏也不解。
蘇希錦簡單解釋,“便是夫妻共同努力置辦下得財產。”
眾人這才明瞭。
蘇希錦又道,“是以這商鋪和宅子,有一半算趙氏。你二人意下如何?”
趙氏操持傢務,守寡三年,還要帶女兒,堂外百姓覺得可以接受。
趙氏自己原以為分文不得,此刻有一半,也表示可以接受。
而王鐵柱卻不樂意瞭,原本全是他傢的,如今卻少瞭一半,如何肯幹?
遂跟蘇希錦辯解,而外面眾人見他如此貪婪,原本還支持他的,都轉為不屑。
蘇希錦內心冷笑,一半你都得不到,還想要全部。
“一半歸趙氏,一半歸王傢二哥,”她拍瞭拍桌子,“至於王傢二哥這一部分,你傢父母尚在否?”
王鐵柱道,“娘去世,僅爹在。”
“那好,便分成三份,趙氏一份,趙氏女兒一份,你爹一份。”
“什麼?”眾人大驚,王鐵柱直接破防,“不能啊大人,她趙氏,一個要改嫁的寡婦,憑什麼還要一份?”
趙氏看向蘇希錦,不解而感激。
“就憑她嫁進王傢十年,育有一女。而你除瞭血緣關系,什麼忙都沒幫。”蘇希錦冷瞭臉,“若這都不能獲得財產,你將後宅女子置於何地?”
“嫁入你哥不算一傢人,為你哥生兒育女也不算一傢人?人夫妻共同努力奮鬥,掙下的財產,與你有什麼幹系?”
王鐵柱被他懟得臉色發白,嘴裡仍是辯解,“那……那我們就要一半也行。”
“一半也不行,”蘇希錦正襟危坐,神情嚴肅,“前頭一半該是她得的。剩下一半是你二哥的責任。三分之一為養妻,三分之一為養女,三分之一為孝父。”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幾個三分之一是這樣來的。
當真是合情合理,條理清晰。
隻有些男子想到女子嫁進夫傢,便是夫傢的人,哪兒有什麼私產?
便是有,也是未改嫁時。
而今妻子改嫁,還要分財產,怎麼也說不過去。
“大人,”眼見著外面議論紛紛,王鐵柱鬧瞭起來,“草民不服,一半算她的,一半算王傢的,至於草民二哥的女兒,我們王傢自己帶。”
立時一片人罵他無恥,方才還說小丫頭片子不養,而今為瞭錢又要養瞭。女人都沒他變臉快。
“審理之前,本官給過你機會,”蘇希錦目光冰冷,“且就算你們要養,也得先問過趙氏,畢竟她才是孩子親娘。”
“此案就這麼定瞭,”驚堂木響起,“你若不服,可寫瞭上訴狀遞交轉運使,若有錯誤,本官一力承擔。趙氏,你回去估算財產,將養老錢送往王傢。”
“民婦遵命。”
尋常財產案,竟讓她判得如此花樣百出,奇妙古怪。
百姓先是驚異,後紛紛鼓掌叫好。
“蘇大人當真公正無私。”
“剛開始聽覺得不公平,仔細一想可不就是這樣嗎?既全瞭夫妻情誼,又養育瞭子女,還孝敬瞭父母。”
“蘇大人可真聰明。”
“依我看,應當直接將財產分為三份,那才是真的公正。”
“那趙氏豈不是虧瞭?”
“分成兩份也行。”
蘇希錦還坐在堂上並未離去,此刻聽百姓如此議論,幹脆讓衙內放人,將所有人都叫瞭進來。
“諸位這般有意見,不如進來坐下,咱們一起商討商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