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

作者:楊善 字數:4356

近幾日,每到午夜時分,惠興縣某個僻靜海岸,就有一艘船悄無聲息下海。

無人知道它去瞭何處。

蘇希錦與在州府一樣,每日視察、監督地方辦公,私下與幾位主事探討剿匪一事。

如此神秘行事,加深瞭奚參軍等人對她剿匪決心的認識。

七日後,官府整合收集來的信息,確定瞭海盜聚集地。蘇希錦召開會議,打算趁海盜不註意,將之一網打盡。

“咱們兵分三路,林大人帶軍打頭陣,查探消息;本官率領三百將士隨後而至;奚大人則帶幾人鎮守後方。”

“大人,如此不妥,”奚參軍拱手站起身,毛遂自薦,“林大人從未出海,對海況不瞭解。不如讓下官打頭陣,下官從小在海邊長大,又與海盜交手數次,瞭解其脾性,想來下官出面,最適合不過。”

“如此,”蘇希錦沉聲細想,答應下來,“那就依奚參軍所言,由參軍帶路。”

七日一過,惠興出軍剿海匪,亦是在他們走後不久,一群海盜趁機上岸,瘋狂劫財劫貨。

正上頭之際,屋內突然冒出許多喬裝打扮的士兵,他們裝備精良,幾乎沒有任何難度就將上岸的海盜攔住。

有海盜見事不對,發佈撤退信號,船夫立刻開船準備逃離。

還不等調轉船頭,就見蘇希錦大軍去而復返。

“這……”領頭的人傻瞭。

“中計瞭!快逃!”有人大喊。

可惜悔之晚矣,大軍包圍,共活捉海盜共三十七人。

而另一邊,奚大人久等蘇希錦不至,察覺不對,倉惶回走,剛到岸邊就被逐日秘密拿下。

大牢內,蘇希錦端瞭矮凳,好整以暇審問奚大人。

“大人是何時發現的?”對方不解。

“那可就早瞭,”蘇希錦歪頭細想,“差不多水災前後吧。”

“所以大人將計就計,特意派下官前來剿匪,”他自嘲,“大人當真是詭計多端,沉得住氣。”

不止沉得住氣,還善於利用人心。

“過獎,海盜給瞭你怎樣的好處,讓你出賣百姓,放棄蔣傢,與之勾結。”

玉華公子業務沒到達海面,各種緣由還得她自己猜。

奚參軍搖頭苦笑,“其實下官也是無奈之舉,他們抓瞭我的妻兒,以妻兒相脅,下官沒有辦法,不得不答應他們。”

“你身為朝廷命官,保護不瞭自己的傢人,反受人脅迫,危害百姓,著實無能、無用。”

奚參軍無聲接受她的譴責。

“現在有個將功折罪的辦法,奚大人要不要?”她伸著並不長的腿,踢瞭踢他腳腕。

“何方法?”

“如今抓的不過是小魚小蝦,”蘇希錦道,“咱們合作,放長線釣大魚,順便解救你的傢人。”

“怎麼合作?”

“你告知本官海盜準確聚集點,咱們裡應外合。”

海盜實在謹慎,她兵分三路,行程透明,對方不將計就計,設陷阱將她一網打盡,反而倉皇出逃。

不是蠢,就是有更大的圖謀。

“大人的要求,下官做不到。”奚大人斷然拒絕,“下官說過海盜居無定所,乃實話實說,並非欺瞞大人。”

得瞭,這裡撬不到信息,蘇希錦隻得出去善後。

此次抓捕海盜,人頭倒在其次,最大的收獲是那艘船。

做工精細,技術先進,相較於官府的船隻,不知高出多少個檔次。

難怪林舒立多次派官兵追擊,均無功而返。

所謂師夷長技以制夷,蘇希錦轉頭就在城內找瞭工匠,研究海盜輪船構造,學習他們的造船技術,提高自身實力。

“高啊。”林舒立見狀,忍不住贊嘆。

蘇希錦眉眼彎彎,“這是戰爭所必要的。”

現代戰爭各國派無數間諜獲取信息,甚至某軍監視他國,卻不要臉地要求返還掉落殘骸,不就為瞭防止技術泄露嗎?

“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咱們技術趕不上人傢,好在有顆好學的心,”她拍瞭拍他肩膀,“這夥人身份不簡單,我不擅長審問,剩下交給你瞭。”

林舒立連日連夜審問,工匠廢寢忘食拆解船隻,企圖掌握敵方造船技術。

三日後,海盜頭子在隔壁縣綁架百姓數十人,點名讓蘇希錦帶著被關押的海盜,前去換人。

“這可怎麼辦?”林舒立犯難,十分擔憂,“表妹,不可去。”

蘇希錦沒回,她在思考一個問題:從來官府兵多將廣,海盜不敢正面沖突。頭一回有海盜點名一州通判前去解救人質。

“他們還有一艘船,”蘇希錦摩拳擦掌,“比這艘更大,技術也應當更先進。”

林舒立:“……”

言下之意,她要去。

很快到達約定地點,蘇希錦帶領兩百將士前往,本以為會是兩軍交匯的情形,出乎意料,對方隻來瞭一人。

“蘇大人想救人,請上岸與我一談。”

蘇希錦聞言,忍不住笑出聲,“這位大爺,想必你還沒弄清而今形勢。論人質,你手裡的百姓與我手裡的海盜相當。論人數,你們人手與我官府的相差甚遠。論正邪,我為官你為匪,怎麼也輪不到你出條件。何況這還是在我官府的地盤上。”

莫不是當她的談判技術是清朝的?

“蘇大人說得不錯,”那人想瞭想,一揮手便見海島上倒綁著數十人,“大人,現在意下如何?”

“不如何,”蘇希錦搖頭,揮手示意,便有人將海盜押瞭上來,“都說瞭,雙方都有人質,你敢傷害一人,本官就殺兩人。你不要以為我是女人,就覺得我心軟。”

一句話鎮住來人,她又說:“聽說幹你們這一行的,最看重’信義’兩字,若是今日你一個人都帶不回去,你的屬下還會聽從於你嗎?”

那人沉默半晌,驀然問道,“大人就不怕失信於百姓?”

“怕,”蘇希錦點頭,“但人人都知道海盜狡猾狡詐,今日海盜毀約,窮途末路之際殺害百姓,蘇大人阻止不及,也是有的。”

“哈哈哈,”男子放聲大笑,“大人當官實在可惜,不如跟我們一起幹吧。以大人的實力,必然能居於高位。”

“你們?”蘇希錦挑眉,“本官對做匪不感興趣。”

真是荒唐,勸官從匪。以為人人都是奚參軍呢?

“不是匪,”那人搖頭,“罷瞭,既然大人一心想過獨木橋,小的也不勉強。奚參軍在大人手中吧?”

蘇希錦挑眉,“是。”

“廢物,”他罵,卻沒什麼憤怒之色。隻是轉身一揮手,有東西從他衣袖中飛出,“這是大人想要的東西,希望大人遵守承諾,放我的人回來。”

“你不怕本官不放人?”這次輪到蘇希錦囂張瞭。

“大人不會那般愚蠢,俗話說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大人一顆仁心,為國為民。”他渾不在意地笑瞭笑,“大人放心,咱們海盜最講究信義,不會再為難於惠興百姓。”

如此,雙方握手言和,困擾惠興縣多年的海盜問題,終於解決。

“這……”似乎太過輕而易舉瞭些。

“當是我賣給大人的一個人情,”男人回頭,滿含深意,“總有一日,我們會再次相見。”

相見個鬼啊,他走他的獨木橋,她過她的陽關道,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哪兒能再相見。

從海面回來,蘇希錦猶自懷疑這人的用意,隻不等她想明白,林舒立就前來稟告,“奚參軍畏罪自盡瞭。”

“知道瞭。”她毫不意外地擺瞭擺手,意料之中的事。

海盜平,海面表面恢復往常平靜。

蘇希錦將從海盜那裡得來的圖紙交給工匠,正是那艘小船的。

嘖,說得那般大度,其實還是吝嗇。有本事就給艘大的。

眼見著一個月不到就要過年,蘇希錦吸取本次經驗,在海岸邊設立海口,加強海防。

做完這一切,她並未離開,而是去瞭離惠興不遠的鹽場。

嶺南這邊因為地理原因,均吃海鹽。在潮水來臨之際,挖出海田,而後曬幹泥土,將帶有鹽的泥土倒在石鍋裡煮。

因著前些年鐵鍋的發明推廣,官府煮鹽改用鐵鍋,產量大幅上升。然鐵鍋容易被鹽腐蝕,制鹽成本也變高。

“為何不曬鹽?”與鹽場官差同行,聽過他的介紹後,蘇希錦忍不住發問。

如此煮鹽費時雖短,卻耗能高,且一次所得量少。

“曬鹽?”那官差愣瞭一下,顧忌她的身份,語氣委婉,“曬呀,潮水退去後,會曬一次。隻是得到的鹽混著泥土,不可食用。”

“本官說的不是這個,”蘇希錦柔聲解釋,“是指曬鹵水。”

“曬鹵水?”官差重復一遍,不為所動,“目前官府從未有過這樣的做法。不過小的義父曾私下試過,不如煮鹵來得快。”

“怎麼會?”輪到蘇希錦奇怪瞭,雖說她前世學文,對提煉精鹽不瞭解。然也知道現代存有許多曬鹽場,後被開放為旅遊景區。

官差見她眉頭冷凝,又想到她平海盜的威名,不敢露出異色。

將她帶入煮鹵區,寒冬天氣,裡面熱火朝天。一架架圓柱形鐵爐,高高築起。爐子下面為火坑,有男子躬身添柴,汗流浹背。

蘇希錦看得直搖頭,這爐子一看就是仿照煉鐵高爐所建。

然煉鐵是為瞭高溫,而煮鹽是為瞭揮發水分,兩者目的不同,卻用瞭同一種辦法。

“大人,可是有何不對?”官差抹瞭一把汗,心下忐忑。

“自然不對,”蘇希錦指著那爐子道,“選口徑大的,寬敞的爐子,才更容易得到鹽。”

“是是是,”官差點頭哈腰,心下腹誹:這樣一爐,抵得上淺口數爐。

大人好是好,就是有些文人的清高,不經過實戰,插起手任意點評。

蘇希錦不知他心中所想,來到一處爐身前,見一名老者手拿木棍往爐中一搖,而後放在舌尖品嘗。

“義父,”身邊的官差笑著跑過去,“這爐可是成瞭?”

老者淡然回頭,看也沒看蘇希錦,隨意回:“不成,還需再煮。”

說著又前往另一處爐子。

“老人傢可是在嘗鹵水的濃度?”

“濃度?”老人回頭,“你是?”

“這位是蘇通判蘇大人。”一旁的官差連忙解釋。

老人緩慢躬身,準備行禮,面容僵硬,渾身上下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感覺。

“不必多禮,”蘇希錦雙手扶他起來,聲音輕柔,“本官看老人傢方才嘗鹵液,想必是在嘗鹵水裡海鹽的濃度,這般麻煩,老人傢何不用蓮子測試?”

“蓮子?”老人站在原處,一雙混濁的眼睛看著她。

蘇希錦跟著停下,口中朗朗,“有書記載,取石蓮十枚,嘗其厚薄,全浮者全收鹽,半浮者半收鹽,三蓮以下浮者,則鹵未甚。”

這是清朝的煮鹵鑒鹵方法,當初蘇希錦還看過蓮子手串。

“這……”混濁的眼睛驀然明亮起來,老人傢赫然轉身,不見他吩咐,一旁的官差就拉住他。

“義父,我去,您在這裡等著我。”

老人遂轉身,“裡面熱,”他和顏悅色,招呼蘇希錦,“外面陽光好,蘇大人且於老朽一道出門,在外面聊聊?”

“裡面不看著?”

“裡面還有人,”老人說,帶著她來到一處太陽直射之地,“大人方才所說,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蘇希錦含笑,“便是假的,老人傢再改改也可用到。”

老人常年煮鹽,是這方面的行傢,皺紋滿面的僵硬面容有幾分舒緩,“若是這樣,倒省瞭諸多麻煩。”

隻可惜還是不能增加產鹽量。

冬日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熨燙人心。蘇希往外一看,隻見不遠處的地方有一石凹,造型古怪,引人註目。

“這是?”她問。

“那是老頭兒用來曬鹽的石槽,”老人緩緩解釋,嘆息:“百姓苦啊,鹽稅重,吃條咸魚還得等到逢年過節。老頭想換個方法,讓鹽場產鹽多一點,這樣大傢都能吃上鹽。”

蘇希錦感同身受,想法是好的,就是因果關系不對。

產鹽多與否,與鹽價關系不大。鹽鐵作為官府主要收稅來源,隻要國有壟斷,就永不可能低價賣於百姓。

產鹽量高瞭,官府把控更嚴,百姓依舊吃不上鹽。隻不過相對來說私鹽也更盛行。

可販賣私鹽是犯法的。

蘇希錦不忍打破老者理想,笑著說道,“這樣曬鹽需曬到幾時?”

“大人何意?”

“與爐身一樣,”她說,“太深瞭。”

“曬鹽應當用特殊的石頭,石面光滑不吸水,耐腐蝕性強,還得淺顯寬敞,增加太陽照射面積。如此,才更利於水分蒸發。”

老人傢沉默,許久,他猛然睜開眼睛,聲音不穩,激動喊道:“大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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