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煦這次很大方,撥款十萬白銀和諸多糧食,支持蘇希錦興通浚河,修水利。
這些錢對於修水利工程來說,可能不夠,然對於吝嗇的朝廷來說,那是天大的款項。
蘇希錦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何朝廷總是缺錢。按說收復大理,陳氏倒臺又有中央錢莊打底,周武煦就是大肆揮霍十餘年,也不該為錢財操心。
何況而今嶺南發現金礦,加之烏衣教收斂的錢財,兩者合並就不止十萬。
蘇希錦插指一算,虧瞭。
“謝主隆恩。”
范知州和幾位參軍接旨謝恩,轉眼心花怒放,眉飛色舞。
“陛下終於想起嶺南瞭。”他感嘆。
鐘大人躊躇滿志:“咱們嶺南崛起瞭。”
蘇希錦撇嘴,嶺南崛起,以後周武煦不就得絞盡腦汁,思考將罪犯流放到哪裡?
“蘇大人,怎的不高興?”傳旨的大人奇怪。
“下官心裡高興,沒來得及反應,”蘇希錦說,“勞煩秦大人多跑一趟,大人可用過膳?”
秦大人為新任的廣南東路轉運使,此次宣旨並非他的主要任務,金礦開采才是。
“來時在路上用過,”秦大人低頭打量,這位就是聞名天下的女官蘇大人。疏浚修水利這麼多錢,陛下說給就給瞭,真是逐出京也聖眷不減。
“想問大人討杯水喝。”一眨眼之間收回神色。
旁邊的范知州見狀,忙出來招呼,怎麼說他也是惠州一把手。
“水利之事,還請蘇大人全權負責。”秦大人視若無睹,回頭對蘇希錦道,“此次朝廷撥款,還多虧瞭韓大人。”
朝廷要撥款,戶部、工部都哭窮,緊捂錢袋不往外拿。其他大人覺得動土修河是國之大事,當謹慎而行。真要興修水利,不如先修蘇杭,那邊比嶺南可掙錢多瞭。
最後還是韓大人出面,以烏衣教為例警醒眾人,陛下也因此下定決心撥款。
秦大人這話,不論是套近乎還是賣韓傢人情,蘇希錦都認一個好。
“如今錢也撥下來瞭,蘇大人今後有何打算?”他又問。
范知州懵瞭,他才是一把手,怎的直接越過他去問蘇大人?
韋大人一幫人皆捂嘴忍笑。
“先開個年會。”蘇希錦說。
秦大人不解,“年會?這是什麼?”
很快他就知道瞭。
繼水災之後數月,蘇希錦又在州裡召開瞭第二次會議。
范知州私下嘀咕勞師動眾,又不敢露出任何不滿。
好不容易潘大人走瞭,烏衣教滅瞭,又來瞭個背景深厚的女大人。
嗨,他能怎麼辦?熬唄。要麼熬到她先走,要麼熬到自己先遷。
說起來也奇怪,此次吏部選官調任,怎的沒有他?他得花些錢,好好打聽一番。
“上年咱們安定水災,農業方面制定瞭各縣種植計劃,經濟方面也有桑蠶打底……本官派人看過,各位大人都完成得很好。”
年會上蘇希錦總結上年工作成果,最後一句話,讓許多知縣直接變色。
縣裡不曾接待州府之人,蘇大人卻熟悉縣城一舉一動。莫不是暗訪?
心中微緊,後背發涼,看來以後更要小心謹慎才是。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咱們來說下今年的目標和任務。第一件是農業,種什麼,因人而異,本官這裡不說。隻一點嶺南這邊耕種面積和開荒面積極低,還需各位下番苦……”
“第二是手工業,紡織廠和桑園基地得認真嚴肅對待……”
“第三為水利工程……”
“以上都是今年的工作重點,至於難點,估計就是水利瞭。今年陛下撥款十萬供惠興疏浚修道。”
蘇希錦將水利之事,一一說明,眾人聽得格外認真。秦大人目含贊賞,第一次見這種會議,至上而下的管理,面對面告知,日後就推不瞭責任,實在是高明。
調動眾人積極性,難怪陛下看中她。
“最後本官再說一點,”說完大致,蘇希錦開始警告,“咱們雖提倡種桑養蠶,但依舊以百姓吃飽為第一。不允許官府以任何直接、間接手段強迫百姓種植經濟作物。要警惕產物單一化……”
年會結束,各位大人紛紛起立鼓掌,秦大人雙眼皆是笑意。有子如此,何愁國土不安,百姓不豐?
上面監督,下面執行,有州府帶頭,各縣加緊辦事,效率奇高。
水利工程主要消耗管理費,物料費,人工費等。蘇希錦制定水利圖,核實預算一步一步設計流程。
二月,官府挑瞭個黃道吉日,開工動土。後世聞名的惠林大運河就此誕生,帶起瞭南部地區經濟發展。
農業方面,蘇義孝打頭陣,改良種子,將種植技術教給百姓。
紡織方面,林氏親力親為,教嶺南女性踏車織佈,縫衣繡帕。
而華癡為六殿下解完毒後,再次謝絕陛下升官之意。回到嶺南治病救人,聯合女醫館研發出解瘴丸。
困擾嶺南百姓千年的瘴氣問題,瞬間得到解決。百姓可以早出晚歸,種植捕獵。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發展,然而蘇希錦仍不滿意。
“大人何故嘆氣?”花貍傷好後,逐漸回歸原位。
蘇希錦道,“農業醫療順利,教育不理想。”
教育不僅為朝廷輸送科舉人才,還為提高百姓綜合素質。否則農業高,思想薄,遲早形成高低腳。嶺南“蠻荒”之名,揮之不去。
前頭她在州府開瞭傢學院,讓有心仕途的人讀書。這本來是一個好的念頭,可半年過去,進去讀書之人少之又少。
花貍不懂為官為民之事,捧著新茶,笑道,“這是去歲收集的露水,大人嘗嘗看。”
蘇希錦抿瞭一口,似有些細微分別,卻說不上來,“本官本質是個俗人,作不來風雅。你這好茶若是給韓大人,他定能說出一二三來。”
屋裡幾個丫頭均低頭抿笑,“大人這是在想韓大人瞭。”
總歸兩人定親多年,屋裡又沒有旁人,她們打趣起來肆無忌憚。
蘇希錦嗔怪她們促狹,心裡卻計掛著教學之事。
提高百姓讀書興趣,迫在眉睫。
她講數據,加福利,請宣傳隊宣傳。譬如“以讀書為榮”,“書中自有黃金屋”,“秀才見官不用跪”,“考中舉人當老爺”等等。
福利方面凡到京城參考的學子,由嶺南官府統一接送至桂州,且贈予五兩銀子。
那些讀不起書的寒門學子,每日可免費吃一頓午飯。
除此之外,又往茶樓送學子故事,往醉春風送些詩詞宣傳。
從思想到現實的包裝,在城中掀起瞭一股讀書熱。
“聽說瞭嗎?蘇大人讓咱們孩子學習。”
“官府接送,還給五兩銀子。”
“那我傢孩子豈不是可以入學瞭?考不考得上另說,省瞭一頓飯。”
“不行,你以為入學那般容易?得經過入學測試,考驗心性能力。每月還得有測試。”
醉春風,玉華公子一抬玉扇敲瞭敲蘇希錦腦袋,“你這腦子如此靈活,不跟我一起做生意可惜瞭。”
“這話年前也有人與我說過,”蘇希錦撇嘴,“有句話你聽說過沒?”
“什麼?”
“學會文武藝,貨與帝王傢。”她笑道,“跟著陛下做,怎麼著也是有官職在身。若在後世,這叫體制內。”
玉華公子輕笑,“蘇大人又在胡言亂語瞭,後世之事,我們如何得知?”
嘖,不信算瞭,蘇希錦揮瞭揮手,“再見。”
“用完就扔,忒無情瞭。”
蘇希錦反唇相譏,“你對我表妹也挺無情的。”
說是這樣說,卻毫無責怪之意。既然給不瞭未來,何必拖著她尋找幸福。
回復她的是一陣沉默。
這次宣傳很成功,起碼書院開始進人,從原來的空無數人,到現在的每間爆滿。
可惜書院條件有限,收學生有限。
操心完學子,蘇希錦又操心起夫子之事。
城裡舉人廖廖,秀才以上的人,都讓她請來瞭。然仍是不夠,教學質量堪憂。
“到哪裡去弄人呢?”她苦想。
正逢馬車入府,一人伸開雙手攔在車前。馬車嘶鳴,驟然而停。
“大人沒事吧?”花貍扶起東倒西歪的蘇希錦。
後者搖瞭搖頭,“外面怎麼回事?”
逐日道,“是陶公子。”
陶醉?掀開窗幔,迎他入內,後者推辭拒絕,“請大人救救草民爹爹和祖父。”
陶醉面上閃過一絲難堪,然而他實在也沒辦法。腦海裡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她。
“發生瞭什麼事?你好好說。”蘇希錦問。
“爹爹修河時傷瞭腿,祖父被……祖父來嶺南便病瞭,請瞭許多大夫也看不好。草民想請神醫為祖父診治。”
原是這樣,心下一松,又忍不住揪瞭起來。
“你先上馬車,”她吩咐,讓花貍去請華癡,一夥人轉頭去瞭城外。
“喲,這就回來瞭?”還沒進門,就聽見一道尖銳刻薄的聲音,“我就說你沒錢請什麼大夫?有那閑錢不如多吃一頓肉。你以為誰都跟我一樣倒黴,跟著你們來受苦。咦……這位是?”
陶醉紅著臉乖巧回道,“二嬸,這位是蘇大人。”
“蘇大人?”女人眼睛精明一轉,隨即掛上幾分笑,“原是蘇大人,快請進,陶……蓉兒,還不給大人燒水去。”
又殷勤看著蘇大人,“大人,這裡簡陋,還請大人別嫌棄。”
“先給陶老治病要緊,”蘇希錦不接茬,聲音冷然,這樣的把戲她早在向陽村就嘗試過。
女人見狀,尷尬笑瞭笑。待她一走,忍不住唾瞭口口水,神氣什麼?不過泥腿子出身,得意到幾時?
想他們陶傢,那可是三代為官,位極人臣。
這邊華癡為陶老診斷,“思慮過多,瘀血不清,又遇濕氣,感染瞭風寒。老人傢莫要想太多,否則會加重病情。”
陶老躺在床上,偏頭與蘇希錦道謝,“讓蘇大人看笑話瞭。”
屋裡陳設簡單,無伺候之人,床上隻有一床薄被,床體堅硬。
虎落平陽被犬欺,蘇希錦心下微酸,“陶老說哪裡話,這邊濕氣重,陶老不習慣也是有的。當初我們一傢來嶺南,也是病瞭許久。”
陶醉看著她萬分感激。
“事到如今,放寬心,思慮太多消耗身子,反惹瞭麻煩。”她勸解。
陶老不言,傢道中落,無田無地,大兒子出去賣苦力賺錢,反傷瞭腿。剩下幾個兒子更是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幾個兒媳有點體己便想著分傢。
他是愧疚又可悲。
華癡看過陶老,又去為陶傢大郎整治。
蘇希錦想瞭想,“有一事想請陶老幫忙。”
“有什麼事大人請講,老夫身無長物,孑然一身,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怎會?陶老的這裡,”她指瞭指腦袋,“就是最大的財富。”
“大人何意?”
蘇希錦含笑,“晚輩在城裡開瞭傢書院,請的教習先生最高乃舉人,剩下全是秀才。本官擔憂教學質量,所以想要延請名師。”
陶老乃三朝元老,歷經亂世而不倒,官居尚書令,形同副相,孰知朝廷各種事務。可以說沒人能有他厲害。當然,蘇希錦此次前來,並不是為瞭他。
陶老沉默,“大人之意,草民明白,隻草民身子狀況堪憂,恐無能為力。”
“晚輩知曉,”蘇希錦含笑,年過六旬,長途跋涉,身子堪憂是自然。“晚輩想請陶小公子作為學院夫子,為學子傳道授業解惑。”
論學歷,陶醉去歲考中瞭舉人,若非傢族犯事,有進士之相。
蘇希錦曾與他共修史書,知道他學富五車,學識淵博。又有前三之相。
“大人可考慮清楚瞭?”陶老謹慎,“我陶傢乃因弒皇族被貶,大人不怕牽連自己?”
蘇希錦搖頭,“陛下雖貶謫陶傢,卻並不阻礙你們求生。陶醉有才,是以晚輩聘請他教習學子,也算是為嶺南作出一份貢獻。”
“既然如此,”陶老緩緩點頭,徐徐說道,“大人可問過醉兒。”
“我願意。”剛說完就見陶醉從外面進來,“我願意,多謝大人肯給陶傢一個機會。”
說到底他們還是欠瞭蘇希錦人情,陶醉有才是不錯。然他們罪大惡極,便是再有才,一般人不落井下石就好瞭,怎敢請他去教書。
蘇希錦勾瞭勾唇,“才盡其用罷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