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對六皇子的重視有目共睹,從小延請名師,十歲參與議政,每日考察風雨無阻,甚至還要立淑妃為後。
怎麼才幾天就忽然變瞭個人?
“這真是陛下密詔?”有人問。
嘉樂公主笑道,“此乃父皇親手交到本宮手裡,諸位莫以為本宮還能偽造聖旨不成?”
“不敢不敢,”龐大人搖手,“不知公主可否讓咱們觀摩一下聖旨?”
“自是可以,”嘉樂十分大方地將聖旨給他,“諸位且看。”
密詔上字體清晰果決,看字跡確乃陛下所寫,聖旨上的印章也確乃玉璽印。
如此說來,難道真是陛下的意思?一群老臣低頭細細討論。
蘇希錦也看瞭那聖旨,想瞭想說道,“請問公主,陛下如今情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時而昏睡,時而暴躁,情緒極其不穩定。”
“那我們可以見一見陛下嗎?”
“是啊,臣等想見一見陛下。”
嘉樂公主抬起下巴,歉意笑道,“這恐怕不能,除瞭本宮,父皇現在不願見任何人,還請諸位理解。大夫說父皇不能見光,否則會加重病情。當然如果諸位大人執意相見,嘉樂也不能阻止。隻不過出瞭事兒,諸位大人別怪嘉樂鐵面無私,手下無情。”
“這……”門下康大人駐足,“咱們自然以陛下龍體為重。”
“如此,”嘉樂公主點頭將聖旨遞於魏王,“現在聖旨也確認瞭,諸位是不是……”
“且慢,”蘇希錦又出聲,“微臣還有一個問題要問嘉樂公主,不知如今為陛下診治的醫師,是太醫院哪位?”
“太醫院諸位太醫束手無策,如今為陛下診治的乃養心庵瞭願大師。大師之名,想必諸位都聽說過,一般不入紅塵治病。這次也是嘉樂苦苦哀求,才得以請大師出山!”
嘉樂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大方自如竟找不出半點錯處。加上她一向形象良好,又救瞭陛下,一時間眾人竟沒半點懷疑。
隻見她看著蘇希錦意味深長道:“蘇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本宮宣讀聖旨,莫不是對陛下冊立的太子不滿?”
蘇傢與韓傢一體,韓傢又與六皇子一體,嘉樂之言讓人無法不多想。連帶著許多人對蘇希錦也產生瞭猜疑。
“自然不是,”蘇希錦面無表情,“隻是擔心陛下安危,陛下勤政愛民,突然生病,又不見朝臣。下官才擔心陛下是否病得很嚴重。”
與她交好之人點頭附和,紛紛為她說話,言及蘇大人不是那樣的人。
“蘇大人倒提醒嘉樂一件事,”嘉樂束手而立,言笑晏晏,“來時父皇曾交代,日常折子諸位且交由太子處理,重要之事則由內侍呈於勤政殿。”
“本宮知道你們有疑問,然本宮管不著。本宮隻是一個宣旨的,宣讀完聖旨,還得回去照顧父皇。左右如今太子已立,諸位有什麼不通之處,還請向太子稟告。”
說完她在宮人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最後由尚書仆射龐大人帶頭跪拜:“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別,別,你們這是幹什麼?”魏王慌忙後退,手腳並用,“本王不是太子,一定是哪裡弄錯瞭,你們先起來,本王不要做太子。”
眾人隻當他一時突然沒反應過來,長拜不起。
魏王見狀,提著官袍轉身就跑,那避如蛇蠍之態,直教人傻眼。
“這……”可如何是好?
龐仆射等人圍著韓韞玉,“韓大人,如今陛下病瞭,冊封儀式該如何是好?”
韓韞玉垂眸,清冷而疏離,“自古冊立太子均需祭告天地、宗廟,昭告天下。如今陛下臥病在床,隻怕不太方便。為今之計不如請司天監選擇吉日,咱們禮部先預備著,等陛下醒來再舉行冊立儀式。”
眾人覺得有理,就按照他說的法子辦。
出瞭城門,蘇希錦面色嚴肅,心中不安:周武煦出事瞭。
那道聖旨她看過,確實是陛下的字跡不假。可她以為是假的。
一是嘉樂說陛下病情嚴重,時而昏迷不醒,時而暴躁易怒,大病之中的人,如何會寫出那般剛毅果敢的字跡?除非是在病前所寫。
那便如嘉樂說是密詔,可若為密詔,陛下就不會在慶功宴上提立淑妃為後。
自古皇後所生之子為嫡子,有嫡立嫡。除非周武煦腦子秀逗瞭才會立瞭魏王,又立淑妃為後。
陛下一向蚤朝晏退,宵旰憂勞,對政事勤勞不綴,對六皇子盡心栽培。如今主動提出將朝政交給魏王,怎麼看怎麼古怪。
蘇希錦想瞭許多理由,唯有聖旨為假,才能解釋得通。
可若聖旨為假,陛下必然危矣。
嘉樂一直阻攔他們見陛下,打著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
惴惴不安回到府上,蘇希錦本欲將此事告知韓國棟,想想又算瞭。
祖父致仕在傢,安享晚年才不過幾日,何以拿朝堂之事叨擾他。
晚點韓韞玉回來,蘇希錦起身為他寬衣,一邊問道,“可是在準備立太子儀式?”
“司天監將日子定在瞭明年開春,”現在才十一月,還有數月時間,“方才在宮中遇見瞭淑妃娘娘。”
“娘娘現在情況如何?”
“形容消瘦,寢食難安。娘娘說她日日去勤政殿探望陛下,然太醫不讓見。”
蘇希錦大驚,“連淑妃娘娘也進不去?”
“是,”韓韞玉垂眸,清冷的眸子中幽深一片,“我懷疑陛下沒病,而是中毒瞭。”
“何以見得?”
“娘娘說陛下生病前,曾時常去嘉樂宮中探望。每探望一次,脾氣就暴躁一分。她初始也沒將兩者聯系起來,直到最近嘉樂行為古怪,阻攔她見陛下,才細細思考這件事。”
“若是我早點將嘉樂的不對之處告知陛下,讓陛下有些防備,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瞭?”蘇希錦每每想起便心覺愧疚難安。
“不會,”韓韞玉摟著她上床,“嘉樂公主為陛下之女,又得陛下信任,咱們臣子如何能妄議皇室?”
別說他們,便是淑妃娘娘說瞭,都會心生嫌隙。
“其實在呂、謝兩傢逼宮案中,對策裡原本沒有陛下昏迷那一出。”韓韞玉輕輕安撫,與她說起前事,“後面突然改變策略,應當是嘉樂公主告密,配合陛下演瞭一出裡應外合的戲碼。”
否則嘉樂劫持淑妃娘娘,皇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事後也不追究其責任,無論如何是說不通的。
“嘉樂到底想做什麼?”蘇希錦皺眉,“莫不是要效仿則天女帝嗎?”
“則天女帝是誰?”
“一本書中的女帝,”蘇希錦岔開這個話題,“六皇子情況如何?”
“六皇子很擔憂陛下。”
六皇子純孝,對魏王被立太子一事,驚訝計較一番後便釋懷。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又與陛下感情深厚,恐怕早發現宮中異樣。
蘇希錦將頭靠進他懷裡,喃喃細語:“現在怎麼辦?”
陛下對她那麼好,謀逆案中將她帶在身側,對她又有知遇提攜之恩。她能走到今日,離不開陛下的支持。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她不可能棄他不顧。
“我已與淑妃娘娘和六皇子商量過,為今之計先想辦法見到陛下。”
……
魏王的夢想是做一輩子的閑散王爺,驀然被冊為太子,整個人都懵瞭。
被冊立太子的第二天,魏王稱病,躲在魏王府打死不出門。
被冊立太子的第三天,魏王上樹捉鳥,摔瞭個屁股墩,沒心情上朝。
被冊立太子的第四天,魏王下塘抓魚,不小心落水著涼,染瞭寒疾。
明眼人都知道魏王不想做這勞什子太子。大臣們為瞭陳國,日夜排著隊去魏王府,請太子出面維護大局。
魏王卻跟聾瞭、瞎瞭一般,看不見,聽不著。
一連數日過去,眼見著連魏王面都見不著,眾人隻能求助魏王妃。
魏王妃面上答應得好好的,回頭就帶著魏王卷鋪蓋跑路。第二日大臣們再去,隻見著一個空蕩蕩的魏王府,連丫頭小廝都放假瞭。
眾人:“……”
有這個太子跟沒這個太子有什麼區別?
太子不在朝,朝臣依舊每日上折子,嘉樂公主成瞭陛下唯一傳旨人。
起先還有臣子抱著希望,陛下雖然病瞭,但會帶病披折子,也差不到哪裡去。直到素有清名的大臣被貶去,一個個阿諛逢迎之輩被提起來,他們才回過味兒來:
陛下可能真出事瞭。
這日,按照往常習慣,嘉樂公主帶著內侍搬運折子到勤政殿。禦史臺新晉小許禦史攔住她問,“敢問公主,陛下如今身體如何?”
“還是老樣子,”嘉樂公主巧笑倩兮,“大人們別擔心,前兒瞭願大師說已經有瞭些眉目,說不得能治好父皇的病。”
“下官有重要事宜,關乎國傢安危,想立刻面見陛下。”
“這恐怕不方便,”嘉樂公主垂下烏黑睫毛,小臉為難,“父皇如今不宜見光,許大人若有重要之事,可告知嘉樂。嘉樂一定會向父皇轉達。”
許禦史冷笑,步步緊逼,“若陛下不能見光何以批折子?嘉樂公主莫不是將咱們都當成傻子?”
“大人是何意思?”素來青春明媚,活潑開朗的臉冷瞭下來。
“敢問公主,批折子的人究竟是誰?陛下真的病瞭嗎?公主攔著我們不見陛下,究竟是何居心?”
“許大人懷疑本宮故意攔著諸位不成?”嘉樂公主冷笑,看著眾人,“想必你們也是。本宮早說過,你們若想見陛下,可以!隻若陛下因此病情加重,你們可敢拿全傢性命陪葬?”
許多人移動目光,眼神閃躲,許禦史卻當眾摘瞭頭冠,置於地上,“微臣孤傢寡人一位,願拿自身性命賭上,隻願見陛下一面。”
“好,好,好,”嘉樂公主擊掌三連,“你倒是個忠心耿耿的,行,本宮帶你去見父皇。”
“謝公主成全。”
“隻今日不行,父皇一早用過藥,已經睡下。明日早些時候,本宮再帶許大人去見陛下。”
左右能見,再等一日也無妨,許禦史跪地謝恩:“多謝公主成全。”
如此眾人松瞭一口氣,紛紛圍著許大人說話,交代他註意事項。
然第二日早朝,眾人卻未在福寧殿中見著許大人的影子。
“怎麼回事?”
“莫不是雪天路滑,來遲瞭?”
“許是傢中有事也說不一定。”眾人竊竊私語。
嘉樂公主卻拍手道,“許大人莫不是怕瞭不成?”
無人理她,直到龐大人派人去許禦史傢中查看,才發現昨日他已經上吊自盡瞭。
“看本宮說的,”嘉樂嬌笑,“許大人果真畏罪自盡瞭。”
朝臣先是一陣沉默,而後有人突然爆起,指著她大罵:“妖女!”
“是不是你殺瞭許大人?”
“你費盡心機藏起陛下,究竟是何居心?”
一片片怒罵聲響起,其中由以武官陣營罵得最厲害。龐大人等重臣任由下屬謾罵,無動於衷。
嘉樂公主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委委屈屈指著眾人,“你們以下犯上,本宮記住你們瞭。”
一句話讓人遍體生寒。
“哼,”那位素來剽悍的武將冷笑道,“末將行得正坐得直,殺過的敵人不計其數,還怕瞭你這妖女不成?”
嘉樂瞥瞭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帶著內侍轉身離去。
隔日早朝,前來上折子的臣子們發現,殿中突然空蕩起來,許多熟悉的面孔未曾出現。
正是昨日罵得最痛快的那幾位。
眾人心中有瞭不祥的預感,龐大人再派人出宮查探,果真如大傢猜想的那樣,這些人都於昨晚去世。
殿中陰風刮過,所有人遍體生寒,雞皮疙瘩掉落一地。
正在這時,嘉樂公主出現瞭,她嬌笑問眾人:“諸位今日怎這般安靜?”
無人作答。
“咦,劉將軍怎不見瞭呢。”
無人回應。
“好吧,諸位若無事,嘉樂便回去向父皇復命瞭。”說著吩咐內侍抬折子,又回頭笑道:“對瞭,劉將軍之職,就由齊校尉擔任吧。”
齊校尉,正五品官職,最是欺軟怕硬,擅長鉆營。關鍵這人還沒什麼本事。
許多大臣張瞭張嘴,卻又無奈閉上。
嘉樂公主看起來十分滿意,蘇希錦緊瞭緊拳頭,冷著臉,躬身上前,“微臣以為不妥。”
“哦?”
“敢問公主,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公主的意思?”
“太子不在,父皇將前朝諸事交於本宮,本宮的意思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如此,”蘇希錦垂眸,“微臣以為任齊校尉擔任劉將軍之職,不合適。”
“你在質疑陛下?”
蘇希錦毫不畏懼,她站直身,挺著胸脯,義正言辭道:“陛下封微臣為門下給事中,駁正政令、授官之失當者。既為給事中,又當駁正。微臣以為齊校尉其身不正,又無功績優能,實不能擔此重任。還望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