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道路的開通,秦弗的信件也悄然而至,隨信而來的是一副新的銅手鐲和銀簪,以及香味熟悉的餛飩攤子、烤羊攤子和蒸雞鋪。
許澄寧顧不上身為先生的矜持與莊重,激動得在屋裡蹦蹦跳跳,然後豪橫地在收工之後,請所有參與修路的人喝羊湯、吃烤羊。
篝火熱烘烘地烤著夏夜,噼噼啪啪的火燎聲和滋滋的冒油聲交替在耳邊作響,烤羊的味道百裡外都聞得見。
羊鋪剛開張,羊不多,一隻熬湯,其他烤著吃。縣裡那麼多人,分下來也沒有幾口,但這麼多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像過年似的,大傢還是吃得很開心。
利秋秋的娘利母含淚喝湯:“我從六歲那年嘗瞭一口羊肉,就再也沒吃過瞭,多虧瞭許先生,我才能再吃一次……嗚嗚,羊肉還是那麼好吃……”
利秋秋和她弟弟利小志啃肉比狼崽子還兇。
“娘,你還吃過呢……我們連聞都沒聞過,這是頭一回!”
利父道:“許先生人好,咱也不能白吃,傢裡還有幾個雞蛋,明兒都拿來給許先生。”
利母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哪能不曉得!”
“說來讀書真這麼有用嗎?我看許先生會醫術,會修路,還會講故事,他好像什麼都懂。”
利父點點頭:“那指定比我們強百倍,你瞧他才多大。”
利母想瞭想,小聲道:“你說要真這麼有用,不然咱讓小志也去讀點書吧,別的不說,學幾個字,學說點官話,總是好的吧?小古傢的也去瞭,束脩咬咬牙,咱也能給上。”
利父聽她這麼說,當真低頭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來。
另一邊,許澄寧跟彤星一起幹掉瞭一根香噴噴的羊腿,她滿足地喝瞭口湯,看著滿手油滋滋的醬料,心血來潮,拿張紙拓下瞭一個清晰的掌印。
她拿著紙咯咯笑,不知道秦弗拿到的時候還能不能聞到烤羊的香味。
西北天冷得快,九月便得著冬衣,十月中旬之前便要下雪,所以修路最晚到九月底就得休工瞭。到祈安縣的路修完,已經到瞭八月下旬,馬上要農忙,頂多隻能在原本的大道上再修一小段支路。
於是許澄寧計劃瞭一下,把工期放緩,人手分成幾組,按日去做。
兩三個月下來,大傢已經做熟瞭手,看許澄寧辛苦,便讓她不用再監工,並把自己的孩子攆到瞭書院讀書。
許澄寧看著一屋子的學生,總共一十五個,全是男孩。
她抵著下巴想瞭想,當天便放出消息,說棠梨書院也招女學生,男孩女孩一起上學。男孩讀書要交點束脩,女孩讀書的話,書院會反過來貼補錢銀。如果一傢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則正好相抵,免費讀書。
怕別人以為她這個當先生的對女學生圖謀不軌,她就說是自己的妹妹彤星也要讀書,要人陪。
消息放出去三天,一如所料的,沒有一個女孩子來報名。
雖然有錢賺,但人們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讀書是男子的事,女孩不該來,又或者是,沒人願意起這個頭。
許澄寧並不氣餒,收拾瞭幾頁大字便去弄弄村拜訪利傢。
還沒走到山坡呢,就聽見瞭利秋秋和她娘的大嗓門,母女倆一個站著喂雞,一個蹲著洗菜,嘴裡不停地叭叭叭叭吵架,誰的氣勢也不讓誰。
“每天就知道吃吃吃,你瞧瞧你頭都要把屋頂頂破瞭,你再不嫁人,等過兩年又長粗瞭長壯瞭,看誰還敢娶你!”
“我才十四歲,嫁個屁啊嫁!那些男的自己長不高,怪我幹什麼!他們不娶我還不稀得嫁呢!”
“你看你那模樣像十四歲嗎?二十四歲我都信!你現在這麼想,以後有你後悔的!虎哥有什麼不好的,那不是有鼻子有眼的嗎?娘說瞭算,就他瞭,趁著天還沒冷讓他把你領過門兒!”
“他敢來,我一個拳頭把他掄下山去!”
“死丫頭!你要氣死我呀……”
許澄寧負著手走過去,笑瞇瞇道:“嬸子早啊。”
利母罵人的話戛然而止,連忙把簸箕放下,笑道:“哎呀,許先生你可來瞭!今天可要留在我傢吃晚飯,不許走啊!”
許澄寧笑道:“不瞭,阿茹煮瞭我的份瞭,我來給小志送幾張大字,一會兒就走。”
利母道:“那我給你煮碗糖水蛋去。”
她說完就捧著簸箕進屋去。
許澄寧把大字放在桌子上壓好,問利秋秋道:“跟你娘在吵什麼呀?”
利秋秋抱怨道:“我娘被屎糊瞭心眼瞭,我剛過十四歲,她就要我嫁給隔壁村的虎哥,這不是扯嗎?虎哥人還沒我高,背他爹都背得搖搖晃晃,幹活也不利索,樣樣不如我,我嫁人是為瞭給自己找個祖宗伺候嗎?”
“那虎哥呢?他對你什麼想法?”
“能有什麼想法?我跟他哪回見瞭不罵架,他還怕我,我一出手他就滾跑瞭!他對我有想法我也不嫁,我才十四歲,急什麼急?”
利母正好出來聽到瞭,開口罵道:“怎麼不急?早嫁早安心,別以後好女婿都被搶瞭,你就隻能挑剩下的瞭!你瞧瞧許先生,還有李娘子,跟你差不多歲數,不也早早成親瞭嘛!”
利秋秋反駁道:“那別人能跟許先生比啊?整個寶平縣誰能比許先生俊。要是許先生,別說十四歲,我四歲都肯嫁!你們想攔也攔不住!你給我指些個醜不拉幾的,我就算要嫁也晚幾年,少受幾年罪不行啊!”
利母被她懟得頭頂都要冒煙兒瞭,舉著大鐵勺就要來打她。潑辣無比的利秋秋把一條褲子濕漉漉地撈起來,嘿嘿哈哈地擋瞭利母幾下,灑瞭到處的水點子。
“要死瞭!弄臟瞭我的鍋我打爛你的屁股!”
利母扔下她,連忙跑去看灶瞭。
許澄寧看得津津有味,拉著利秋秋道:“我書院的消息你知道瞭沒?要不要來當我的學生?”
利秋秋一聽,把頭搖成瞭撥浪鼓。
“不行不行,我才不讀書,小志回來寫那些勞什子,我看瞭都頭疼!”
“哎呀,你不懂,人隻有學瞭本事才能自己說瞭算。”許澄寧誘哄道,“再說,我那兒也不止教識字,還能教學武功,學射箭,我看你挺有天賦的,不想來試試嗎?”
“啊?”
利秋秋撓瞭撓頭,臉蛋微微泛紅。
“女孩子學這些不是不好嗎?大傢都罵我粗魯呢!”
“為什麼不好?”許澄寧道,“秋秋你沒去過外面不知道,女孩子手無縛雞之力,是最容易受欺負的,你會一身拳腳功夫,既可以保護自己,還能保護別人,難道不好嗎?”
“可是……”利秋秋嘴嘟瞭起來,“比較難嫁人。”
許澄寧繼續誘哄:“秋秋啊,你要知道,沒本事的人才會等著人來挑,有本事的都是自己挑別人的,想挑什麼樣就什麼樣,你不想憑自己喜歡挑嗎?”
利秋秋眼睛亮瞭起來:“想!”
“那要做我學生嗎?”
“要!”
利秋秋立馬站瞭起來,濕漉漉的手在衣擺拍瞭拍,邊拍邊喊道:“娘!我也要去書院讀書!”
利母又要罵人瞭:“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我去瞭小志就不用交束脩瞭,不行嗎?”利秋秋轉著眼珠子道,“而且,你不想我變斯文一點嗎?我去跟許先生學學唄!”
利母猶豫瞭一下,利秋秋癡纏起來:“去嘛去嘛,反正就讀半天,也不耽誤傢裡幹活!”
利母鬧不過她,找來利父商量瞭一下,到底點頭同意瞭。
許澄寧吃著糖水蛋,聽利秋秋在耳邊歡呼、跟弟弟打鬧,會心一笑。
女學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