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嘹亮的原野上,一輛牛車慢慢悠悠地行走著。
燕竹生坐在沒有頂棚的牛車上,閉目養神,許澄寧坐在車前趕牛。
牛很聽話,路也很直,許澄寧看它走得很乖巧,便放下瞭牛鞭,往後一倒,躺下來伸瞭個懶腰。
她才十歲,因為不高,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要小許多。
“小澄寧啊,不許迷路啊,咱們的荷包可經不起耗啊。”
“先生放心,這路比先生的腰還直,牛自己都能走好。”
他們剛經歷瞭一次打劫,虎口逃脫,但也被扒瞭一層皮,盤纏都被搶瞭,隻剩下許澄寧藏在鞋底的一角銀子。
當時那劫匪還特地把許澄寧倒提搖瞭又搖,愣是還留下瞭這麼一點錢,夠租個牛車。
燕竹生身長,在牛車上伸展不開,盤腿久瞭便麻瞭,許澄寧嘿咻嘿咻地給他按腿,頭上的小啾啾跟著圓腦袋一晃一晃的。
燕竹生被劫瞭財,但人還是愜意的,閉著眼睛道:“說到腰,我的腰確實也不舒服瞭,幫我捶捶。”
燕竹生是文人,伏案久,少走動,未至三十各種腰酸腿痛脖子僵的毛病都有,一個徒弟半個兒,許澄寧任勞任怨給他捶。
“先生,我們都沒錢瞭,你幹嘛非得租牛車?走走路對您的腰還好些,餓肚子難道比走路好嗎?”
燕竹生道:“小孩子不懂,小孩子要多跑跑跳跳,大人得穩重一點。”
“走個路就不穩重啦?”
“那當……”
他話沒說完,就感覺身體被一股力拉著往一旁倒去,原是牛走偏瞭路,要去吃路邊的草,咣當把師徒兩個晃下瞭坡。
坡上是發黃的草,已經不肥美,但幸好泥土松軟,許澄寧滾下瞭坡,除瞭蹭破點皮磕點淤青,沒受什麼傷。
她迅速爬起來,重新爬上瞭坡,把慢吞吞的燕先生扶起來。
“先生有事嗎?”
“先生有事。”
許澄寧拍掉他身上的泥垢:“先生沒事。”
她一抬頭,忽然驚喜地發現坡邊竟有一棵柿子樹,看起來像是野生的,下面的柿子已經被摘光瞭,還剩最上面幾個,又大又紅。
“先生想吃嗎?”
燕竹生看瞭看樹,又看瞭看她的頭頂,慈愛地摸瞭摸她的頭。
“咱不跟七八個你那麼高的樹較真哈。”
許澄寧仰起頭看瞭看樹,拉著燕竹生站到樹底下。
“先生,我爬上去試試,你在下面接著點。”
“接柿子呀?”
“主要還是接我。”
許澄寧人小靈活,爬樹還是很在行的,借著柿子樹的枝杈爬瞭上去,順順利利摘瞭三個柿子,然後溜瞭下來。
一大一小並肩坐在坡上吃完瞭柿子,把牛拉回來,總算有瞭力氣走下面的路。
路的盡頭便是城池,進瞭城,城裡車水馬龍,半天挪一步。街道寬闊,但不知為何人堵得慌,許澄寧正賣力在前面牽牛,下一刻,一個彩色的圓球飛瞭過來,砸到車上,好巧不巧砸進燕竹生的懷裡。
球是輕的,不痛,就是花裡胡哨的,燕竹生拿在手裡還有些納悶。
許澄寧也回頭看。
這時一大群人圍堵過來,當頭一人笑呵呵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您就是我們覃小姐選中的夫婿啦!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許澄寧傻瞭眼,牛都跟她一起傻瞭。
燕竹生短暫愣怔過後,將繡球還回去:“誤會,誤會,我沒想接這個繡球。”
“噯,公子,接到瞭就是緣分,何必跟老天爺作對呢?我們小姐花容月貌、傢財萬貫,您見瞭一定心生喜歡!”
燕竹生突然就笑起來:“真的嗎?太好瞭!”
他一把拉過許澄寧把她壓在懷裡,許澄寧的包子臉擠出瞭兩堆肉。
燕竹生笑道:“我身無分文,還有這麼大一個娃要養活,覃小姐可不可以連我們父子倆一起養瞭呀?”
那人一愣,隨即又笑:“不要緊不要緊,小姐也有一女,正好湊一個‘好’字!”
燕竹生眼見推脫不掉瞭,抱起傻乎乎的許澄寧就跑,結果沒跑兩步就把她放下來,氣喘籲籲。
“罷瞭罷瞭,我抱不動你瞭,這孩子看著瘦,抱起來怎麼這麼重啊。”
燕竹生終究被請去見瞭所謂的覃小姐。
覃小姐二十多歲,著實生得花容月貌,頗有姿色。她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兒,好像很喜歡孩子,一見面就先沖許澄寧打招呼。
“哎呀,真可愛啊,”她笑瞇瞇道,“你多大啦?七歲?八歲?”
許澄寧很不要臉地點頭:“是,今年八歲瞭。”
覃小姐心都化瞭,看瞭看燕竹生又看瞭看許澄寧:“燕公子生得也不錯,卻與你不像,你應該是隨娘的吧?”
“不,我是隨爹的。”
“隨爹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生一個像你這樣可愛的孩子啊?”
“妹妹已經很可愛瞭。”
燕竹生咳瞭咳,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踹瞭踹許澄寧的小腿。
許澄寧笑道:“姐姐這麼好看,為什麼要找我爹一個鰥夫啊?不過你眼光真好,我爹除瞭好吃懶做、沒事會賭兩把、喜歡打罵孩子、腿啊腰啊手啊脖子啊腦子啊心肝啊這些個地方有點病要每天吃藥外,其他真的都很好。“
“你還打孩子?”
覃小姐看著燕竹生目露震驚和鄙夷。
燕竹生很是正經:“棒子底下出孝子,不打他如何孝敬我?覃小姐放心,隻要孩子聽我的話,我不會打疼的,就輕輕碰兩下。”
許澄寧點頭如搗蒜,臉頰上的肉微微晃動:“是啊是啊,姐姐不用怕,我爹毛病多,活不瞭多久,我這麼大的孩子,你不用自己生就可以有哦。”
覃小姐聽得白眼直翻:“給你們十兩,今日的事就當沒發生,送客。”
手裡被塞瞭錢,許澄寧抬頭看燕竹生。
“先生,這錢能不能收?”
燕竹生道:“小澄寧,先生教過你,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氣節。”
“那我還回去?”
“固守氣節,也要懂得不迂腐,不諂媚,不自苦。”
“先生,我不得要領。”
燕竹生嘆氣,摸著她的頭教導:“比如,行竊不得體,但對劫富濟貧的俠士還要留三分斟酌餘地;嗟來之食不得體,但如果是權宜之計可以忍辱負重。”
“我懂瞭!這錢不該收,但我們可以暫且先用,先告官抓劫匪,抓完再把錢還給他們。”
“哎喲,你這孩子真是的,先生我可沒這麼教你……”
“您明明就是這個意思,先生你又誆我。”
最終他們還是報瞭官,拿著這十兩銀子用瞭幾天後,終於從劫匪手裡拿回瞭銀兩,還瞭覃小姐,然後繼續漫漫遊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