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世農蹲在那,紋絲不動,任由莊李氏拉扯。
莊李氏急瞭,拉扯變成瞭撕拽:“起來,趕緊起來!別丟人瞭!”
莊雲黛冷冷的開口:“丟人?奶奶這叫什麼話?你們任由大伯娘苛待我們不覺得丟人,任由大伯娘把我們趕出傢門,不覺得丟人,怎麼我爹哭兩聲,你們就覺得丟人瞭?你們這禮義廉恥還真是夠隨機應變的啊。”
莊老童生怒聲道:“老二,你聽聽,你聽聽!聽聽你這好閨女,這是跟長輩說話的語氣嗎!”
莊世農猛地抬起瞭頭,眼神卻悲憤的很。
他重重的喊瞭一聲“爹”!
孩子都委屈成這樣瞭,他爹卻隻覺得,這不是跟長輩說話的語氣?!
孰是孰非,還用說嗎?!
莊老童生被向來憨厚任打任罵的兒子當眾這樣吼瞭一聲,隻覺得有些難堪,他氣得臉色都青瞭。
莊李氏卻隱隱覺出兒子的情緒不對勁來,她心一慌,趕忙拉住瞭莊老童生。
莊世農卻沒再看他爹娘,隻看向莊雲黛,聲音沙啞:“黛黛,這些年,委屈你們瞭……”
莊雲黛含淚垂眸:“爹,往事都過去瞭,我也不想提,但我要跟您說,我帶著弟弟妹妹,咱們莊傢二房這一支,已經徹底同莊傢斷瞭關系。”
莊老童生跟莊李氏都沒料到莊雲黛會直接同莊世農說這話。
莊老童生不由得有些緊張的看向瞭莊世農。
然而莊世農並沒有他期待那般勃然大怒,然後勒令莊雲黛把族譜遷回來。
莊世農隻是認真的看著莊雲黛,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愧疚,他聲音沙啞:“黛黛……爹能理解,你一定跟弟弟妹妹吃瞭不少苦。”
莊雲黛含淚垂眸:“爹,其實若單單先前那些,我倒也不會帶著弟弟妹妹離開莊傢。可傢裡頭沒把我們姐弟三個當傢人,無端辱罵,給我們吃發黴的米糠,這些也就不說瞭。大伯娘更是把我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她要不是捆瞭阿期,找瞭她娘傢侄子想污瞭我清白,要不就是把彤彤綁架塞到山洞裡,想逼迫我交出賴以謀生的偏方……諸多種種,我實在是忍受不瞭,隻有帶著弟弟妹妹,同莊傢脫離關系,離開向陽村,才能找到一條活路。”
莊世農聽瞭女兒的話,難以置信的往後倒退瞭一步。
他聽到瞭什麼?!
莊世農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他多希望有人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他的孩子,沒有遭遇這一切。
然而,四下裡圍觀的村人那麼多,卻沒有一人站出來說,這是假的。
莊世農不由得望向他的爹娘。
莊老童生還有些惱:“都過去那麼久的事瞭!還提它做什麼?!老二,我看你要好好管管你這閨女,免得壞瞭咱們莊傢名聲!”
莊世農心情悲涼的隻想放聲大笑。
他閨女,壞瞭莊傢名聲?!
到底是誰在壞莊傢名聲!?
莊李氏有些心虛的躲著莊世農那彌漫瞭悲涼的雙目。
她支支吾吾道:“老二,你,你別聽你閨女胡說,符氏,符氏先前就被咱傢休瞭……”
莊世農卻聲音沙啞道:“娘,也就是說,黛黛說的都是真的,是麼?”
莊李氏聲音倏地拔高,來遮掩自己的心虛:“你這意思不就是偏信你閨女麼?你還問我們做什麼!好啊,我就知道,旁人是有瞭媳婦忘瞭娘,你這是有瞭閨女忘瞭娘!”
從前,莊李氏但凡說這樣的話來拿捏莊世農,莊世農總會憨憨的笑著,跟莊李氏保證,這怎麼可能,他會永遠孝敬爹娘。
然而眼下莊李氏再說這話,莊世農卻隻覺得渾身都無力悲涼極瞭。
方才他的黛黛,強忍著委屈,同他說瞭那些話。
那些話,沒有一句在指責他的爹娘。
卻又比指責,更讓莊世農難受至極。
那些事,他爹娘理直氣壯的說,都是他的前大嫂符氏做的。
但住在同一屋簷下,難道他爹他娘老眼昏花到瞭什麼都看不出來的份景?
不過是,縱容著符氏,對他的孩子們行惡罷瞭!
莊世農胡亂的抹瞭把眼淚。
“是爹不好……”莊世農喃喃道,“是爹不好。”
莊雲黛見莊世農這般,徹底放下瞭心。
原主的記憶裡,莊世農確實是個甚至能稱得上愚孝的。
先前在佈莊的時候,她雖說認出瞭莊世農,卻又沒當場相認,也是顧忌這一點。
眼下她看莊世農的表現,便知道瞭,看來戰場的確能把人改變很多。
莊老童生隻覺得心下隱隱不妙,他咳瞭聲:“老二,行瞭!這裡面有不少內情,回頭再慢慢跟你說!……眼下你先把東西都搬進來,放馬車上也不像個樣子。”
這就是想含糊過去瞭。
莊雲黛忍住嘲諷的沖動,她望向莊世農:“爹,你要跟我回縣裡,去見見阿期跟彤彤嗎?”
莊世農卻突然給莊老童生還有莊李氏噗通一聲跪瞭下去,嘭嘭嘭的實心實意磕瞭三個頭。
“爹,娘,我今兒回來這一趟,見到二老身子還康健,我就放心瞭。”莊世農聲音沙啞,“先前諸多種種,我身為人子,也不能同二老計較。但我不僅是二老的兒子,還是三個孩子的爹——爹,娘,兒子把東西放下,就先走瞭。”
莊李氏傻瞭眼,這,這老二是什麼意思啊?
莊老童生臉色鐵青。
莊世農從地上爬瞭起來。
莊老童生指著莊世農的手直顫:“你,你……”
莊世農同莊雲黛竭盡小心道:“黛黛,你先等爹一會兒。”
莊雲黛點瞭點頭,站到瞭一旁。
莊世農悶不做聲的把馬車上的東西,都一一搬瞭進來。
直至搬空馬車。
“爹,娘,兒子先走瞭,回頭再來看望二老。”莊世農丟下這麼一句,帶著莊雲黛出瞭莊傢大門。
村人們看瞭這場好戲,個個都滿足的很,視線追著莊世農跟莊雲黛一道出瞭莊傢。
莊世農脫下自己的外袍,墊在馬車車板上,又拍瞭拍,竭力讓它松軟些,做完這些,這才對著莊雲黛道:“黛黛,來,坐這,爹拉你回縣裡。”
莊雲黛看瞭看那坐墊,卻沒有坐上去,蹙眉同莊世農道:“爹,你這樣不冷嗎?我沒不嫌硬,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
莊世農的那顆老父親的心,差點被女兒的體貼給融化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