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蘇小甜說得一本正經,蘇長久雖然不相信小娃娃的話,但看著蘇小甜這樣怪可愛的,便與她說笑。
“小甜既然知道,那給伯伯說說?”
蘇小甜看看周圍,小心翼翼地湊進蘇長久的身邊說:“長久伯伯,我隻告訴你,你可能不能告訴別人哦!”
蘇長久啞然失笑,這孩子,還是個謹慎的性格。
“你說吧,伯伯一定不告訴別人。”蘇長久鄭重其事地對蘇小甜保重,但聲音也很低,除瞭蘇小甜,別人都聽不到。
“因為牛棚裡的杜爺爺懂種地,我看著傢裡莊稼長得不好,找他問地。”蘇小甜說出這話的時候,其實是帶著一點冒險的。
她賭的是蘇長久是個正直的人,但她也很清楚,如果賭輸瞭,那可能會有不可預測的後果。
到時候可能需要扯虎皮拉大旗,借著陳子安的名聲來解決這件事。
蘇長久的臉色變瞭,這小娃說的是真的?
方才蘇老三是咋說的?
這是小甜想出來的法子,而小甜說,是牛棚裡的杜同和說的。
但杜同和是個資本傢,怎麼可能會種地?在資本傢的心裡,種地不是最下等的嗎?
他一個有錢人,還學這個?
“小甜,好娃不能說謊。”蘇長久正色說。
蘇小甜點頭道:“長久伯伯,是真的呢,杜爺爺懂得很多種地的知識,他說每塊地都不一樣,適合種的莊稼不一樣。還說,莊稼不一樣,需要的營養也不一樣。還說,莊稼就像我們人一樣,各有不同。”
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那表情說不出的鄭重其事,看得蘇長久都要相信瞭,蘇小甜說的這是真的。
但到底,他還是覺得一個小娃娃的話,不一定就是真的。
蘇長久表情凝重地思索瞭很久,看得蘇小甜心裡忐忑不安。
她難道錯瞭嗎?
她原本想著,小房子那邊的生活條件太差瞭,要是能讓大隊長知道杜同和善於種地的話,或許能改變他們的生活條件。
雖然這段時間,他們傢明裡暗裡的照顧,讓那邊兒的幾個人身體還算健康,但之前就有人舉報,以後也說不定。
隻有過瞭明路,讓大隊長首肯這件事,並且讓該知道杜同和懂得農業知識的人都知道這個事兒,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就在蘇小甜忐忑不安想著怎麼圓回這件事的時候,蘇長久忽然揚聲喊道。
“川叔,您能過來一下嗎?”
蘇小甜的心瞬間提起來瞭,這是啥意思?
莫不是要跟她爺告狀?
“長久伯伯,你說瞭不告訴別人的!”蘇小甜的小臉圓鼓鼓的,生氣的樣子也十分可愛。
蘇長久捏瞭一下她嫩滑的小臉蛋兒說:“長久伯伯不告訴你爺爺,就是有其他的事情和你爺爺問問。”
要是尋常的孩子可能就相信瞭,但蘇小甜不是尋常的孩子,她骨子裡已經是個成年人的靈魂瞭。
但她卻做出一副相信的樣子,安靜地蹲在一旁等著聽蘇長久到底打算怎麼辦。
“大隊長,啥事兒?”蘇川過來之後,蹲在蘇長久旁邊,拿出一卷報紙和自制的煙葉沫子開始卷紙煙。
他還不知道,他傢寶貝小甜甜竟然已經給大隊長說瞭這麼重要的事兒。
“大伯啊,我想和您老打聽下,您對小房子裡住的那些人可瞭解?”蘇長久試探地問。
蘇爺爺也是老滑頭一般的人瞭,聽大隊長問起這個話,當下頭搖晃的撥浪鼓似的。
“不瞭解,不瞭解,我怎麼會和那裡的人打交道?大隊長,您可不能相信別人誣陷我們傢的話。別讓我知道是誰舉報瞭我們傢的,要是讓我知道,肯定饒不瞭他!”
義憤填膺,語氣沒有任何毛病。
蘇長久笑瞭,憨厚的臉上都是奸詐。
“川叔,您去瞭好幾次小房子,我都知道,小甜和二小子去的次數最多,他們幾個人這段時間還胖瞭,應該是你們傢照顧的吧?”
蘇長久這一番話說出來,蘇爺爺原本搓著紙煙的手停頓瞭下來,甚至有些輕微的抖動。
大隊長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大隊長想拿自己傢開刀?
現在全公社各村都有典型瞭,就紅心大隊還沒有,因為這個,沒少被公社裡的領導批評。
蘇爺爺雖然擔驚受怕的,但面上卻沒有表露出多少,隻是看著蘇長久,靜靜的等著蘇長久繼續說下去。
一旁的蘇小甜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一顆心也是擰巴瞭起來。
她一直覺得自己挺小心的,可是卻還是被人註意到瞭。
或者大隊裡不光大隊長註意到瞭,還有更多的人都註意到瞭。
她原本在地上畫圈圈的手也不動瞭,安靜如雞。
這一次,她是不是給傢裡人帶來瞭災難?
不,應該不會,大隊長蘇長久是個十分正直的人,上輩子到瞭最後,紅心大隊也沒有樹立起一個典型。
所有的壓力都被他一個人默默地扛瞭起來。
這一輩子,應該一樣還會是這樣吧?
“川叔,您別怕,我知道瞭也沒打算往外說。”蘇長久笑著說:“我就想知道,杜同和是不是會種地。”
蘇長久怕自己繼續賣關子會嚇壞瞭蘇川,因此很實誠地說出瞭最想問的一句話。
“是的!小甜喜歡種地,知道杜同和懂得很多種地的知識之後,就成天纏著他。”蘇爺爺還是選擇有保留的說。
“大隊長,小甜就是個小孩子,您可千萬不要和小孩子計較,要是您覺得不合適,我回頭管著小甜,不讓她去瞭!”
蘇爺爺說出這話的時候,還是十分遺憾的,畢竟,這段時間,傢裡孩子們的進步是肉眼可見的。
“川叔,這可是好事兒啊,要是杜同和真的會種地,咱們的莊稼就能增收。”
“他確實會,我聽說,他以前學過種地,而且,在這方面很有研究,就是這人的身份……”蘇爺爺遲疑的說。
“身份咋瞭?都是人,到瞭咱紅心大隊,隻要不做危害國傢和人民的事兒,那就是我們能團結的人。”蘇長久高興壞瞭。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讓大隊裡所有的社員都能吃飽,都能吃上幹飯。
杜同和說不定就是機會,是他的機會,也是紅心大隊的機會。
蘇爺爺沒想到蘇長久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之間愕然瞭。
“川叔,我看你們傢的莊稼最少比別人傢的莊稼能增收三成,我要求也不高,要是老杜能讓咱大隊的莊稼增收兩成,我保他在紅心大隊平平安安衣食不愁。”
蘇長久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但到底在大隊裡當領導這些年,說出的話底氣十足,十分讓人信服。
“大隊長,謝謝您為瞭咱們考慮!”蘇爺爺十分誠摯的說出瞭感謝的話。
當天晚上,蘇長久就去村尾的小房子裡。
作為大隊長,他去這裡的理由可是十分充分,那就是做思想教育工作。
蘇長久本著試一試的想法與杜同和談話,在試探瞭很久之後,他終於確定瞭,杜同和確實是個真正的人才,懂得許多知識,甚至比他這個種地種瞭半輩子的人還要明白。
“老杜啊,你真是我們大隊的希望啊。”
蘇長久這一句話,將已經膽戰心驚的杜同和嚇壞瞭。
今天晚上大隊長突如其來的到訪,讓他們幾個人都心虛不已,唯恐是黴運到來。
沒想到,蘇長久說瞭許多不相幹的話之後,竟然冒出這麼一句。
“老杜,你確實是會種地的人,明年,你可要好好幫著我們大隊,我們太缺乏這樣的人才瞭!”
蘇長久握住杜同和的手,甚至忘瞭眼前的人,可不是他的社員。
“大隊長,這怎麼行?我是個罪人!”
“屁的罪人,當我不知道呢?你是對人民和國傢有功勞的人,你的兒子也是為瞭打敵人犧牲的。隻是……老杜啊,你放心,隻要我們大隊明年的莊稼能增收,我必定能護著你的周全,讓你在大隊裡衣食無憂的生活。當然,大隊裡的生活你也看到瞭,肯定不能和你之前的日子相比。”
說的激動瞭,蘇長久保證完之後,才想起來,眼前這個人,可是資本傢,以前的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好,他能提供的太少瞭。
“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已經是托您的福瞭。”
聽到大隊長說這些話的時候,杜同和心如刀絞,他的兒子啊,年紀輕輕就犧牲瞭。
可是,他當年的功勞沒有人再提起,他的爹娘,也要被下放到這樣的地方受苦。
也不知道孩子在九泉之下是不是能安心。
但這些苦,能給誰說?
沒想到,在這個大隊裡,這個樸實憨厚的大隊長口中,卻能聽到這樣一句話。
“您不用客氣,不過,老杜,有些話我還是要說在前面,你們現在的身份限制,我也不好太護著你們,暫時,你們還是要住在這裡,而且,還要接受思想教育。”
“在紅心大隊,我們都沒有受什麼苦,已經很知足瞭,大隊長,我們都是知道輕重的人。”
這個晚上,大隊長離開牛棚的時候,已經是半夜瞭。
回去的時候,大隊長還暈暈乎乎,好像喝瞭二兩酒的樣子。
他媳婦朱蘭花看著他這副樣子,嗔怪的道:“你這出去一趟,聞著沒酒味兒,咋像是喝瞭酒似的?”
“媳婦兒啊,你可不知道,我今晚大有收獲,可比喝瞭酒要高興。”
朱蘭花再問的時候,蘇長久卻不說瞭,這樣的事兒,就是一個炕上睡的人也不能說。
“不說就不說,對瞭,他爹,我今日聽瞭幾句閑話,李會計和上次來咱大隊查抄老蘇傢的劉幹部是親戚!”朱蘭花想起這事兒,對自傢男人說。
蘇長久聽瞭一愣,他怎麼不知道?
再仔細一想,好像李會計的媳婦傢有個啥人是嫁到瞭劉傢,莫非,就是劉幹部傢?
“他爹,你說,會不會是李會計舉報的?”這事兒,她今天壓在心裡很久瞭,可是蘇長久出門就是好幾個小時,她都找不到人說。
蘇長久聽瞭,若有所思。
“莫不是,他想借著這件事,將你扯下來?”朱蘭花又猜測道。
“那得多傻?就算我蘇長久倒黴瞭,這個大隊長還輪不到他,他到底隻是個外來戶!村子裡的人能聽他的?”蘇長久冷嗤一聲說道。
“那是誰?”朱蘭花想不通,村子裡還有誰會幹這樣的缺德事兒。
畢竟,老蘇傢一傢子都是與人為善的性格。
“我之前打聽瞭,聽人說,那日有個小姑娘去瞭公社裡。”
朱蘭花一聽是個小姑娘,嚇瞭一跳。
“咱們村總不會也出現那樣的人吧?”
聽說,城裡很多年輕人每天無所事事,就帶著紅袖章,忙著走街串巷的查抄別人傢,要是紅心大隊也出來這麼個人,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瞭。
也不怪朱蘭花會擔心,她娘傢哪那個大隊,就是因為出來幾個這樣的年輕人,安生日子都沒有,不是在批這個,就是鬥那個。成天雞飛狗跳,莊稼地也荒瞭,一年裡有半年沒有飯吃。
“誰知道呢,其實我一直在懷疑是蘇小琴,全村的女娃子,就這個心術不正!”蘇長久嘆一口氣說:“可到底,我不願意相信,早兩年,蘇小琴沒少在川叔傢裡吃飯,要是她能去舉報川叔……”
蘇長久不想將一個小姑娘想的這麼壞,可是,他這段時間根據打聽到的消息,對全大隊的女娃子都排摸瞭好幾遍,還是鎖定瞭蘇小琴。
加上蘇小琴突兀的失蹤,他是真覺得,這像是蘇小琴能幹出的事兒。
朱蘭花也沉默瞭。
幾天之後,紅心大隊召開社員大會。
第一項議題,就是要交公糧,這些年,年年如此,也就是說一聲,所有的社員都沒有意見。
蘇長久安排,各傢的壯勞力到時候都去交公糧,還說瞭,前三個交公糧的大隊,有獎勵,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搶在別人前面。
“第一名咱們搶不上,地理上不占優勢,但第二三名還是有指望的!為瞭明年的農具能更加趁手些,咱也要加一把油啊!”
全大隊的人在蘇長久一番鼓舞士氣的話之後,激動地不得瞭,都表示,晚上不睡覺瞭,到瞭交公糧的日子,直接裝車連夜去。
對此,蘇長久很滿意,他便又說瞭第二件事兒,那就是牛棚裡現在住瞭四個人,思想教育要跟得上,他和大隊裡的幹部們都很忙,顧不過來,就建議讓老蘇傢的人去幫忙做好牛棚裡人的思想教育。
“大隊長,這恐怕不太合適吧?蘇傢都不是幹部,做這事兒,不太合適!”開口反對的是李會計。
他敏銳的感覺到,這事兒可能有別的說頭。
大隊長瞥瞭李會計一眼:“怎麼,以後你每天過去給牛棚裡的人講課?”
李會計哪有那麼多的時間,訕訕的表示,他作為會計還是很忙的。
“大隊長,我就是覺得吧,蘇傢人都不是幹部,要不,咱們幾個幹部輪流教育?再不濟,隔幾天在場院裡讓大傢夥兒一起教育……”
被蘇長久冷冷的眼神看的發慌,李會計終於說不下去瞭。
“李會計,村子裡能當會計的人不少,我看蘇首溫這娃就不錯,學歷還高,當個會計沒問題。還有常栓子,去年就初中畢業瞭,也沒問題!”蘇長久不冷不熱的說。
李會計嚇出一身冷汗,這是打算換瞭自己?
那可不行,當個會計,可比當個農民要好的多,在大隊裡,誰不對他尊敬三分?
“大隊長,我也沒說啥!”他囁嚅的辯解。
“我們紅心大隊,人人都是一顆紅心向著黨,都是積極向上的好社員,你可別總想著搞三搞四的,要是耽誤瞭勞動大生產的工作,別怪我不客氣!”蘇長久一點情面都沒有的直接斥責瞭回去。
李會計這才不敢說話瞭。
蘇長久便說:“蘇川是個什麼樣的同志,大傢都知道,蘇傢的晚輩也都是積極向上的好同志,一心向著黨,讓他們幫助小房子裡的人接受思想教育,我看最合適。”
如果是以前,或許大隊裡其他的人會有些意見,但現在老蘇傢在大隊裡的地位可是比別人都高,誰讓人傢救過大領導?
就因為救瞭大領導,縣裡的領導對他們傢另眼相看,就連被人舉報到公社,也啥事兒沒有。
最最要緊的是,蘇傢的日子真的好過瞭,以前,他們傢妥妥是大隊裡過的最差的人傢,可現在,蘇傢可是大隊裡日子過的好的那一部分人瞭。
再加上,反對的李會計被大隊長給斥責瞭,其他的人當然更不敢說出反對意見瞭。
甚至,很多人都覺得,大隊長這是給老蘇傢體面,說不定,大隊裡下一個幹部就要從老蘇傢出瞭。
誰讓老蘇傢的第三代已經成長起來瞭,而且一個個表現都不錯。
因此,大隊裡的人紛紛表示,這一傢從老爺子蘇川到傢裡的晚輩們,思想都是十分靠得住的同志。
大隊裡有這樣政治覺悟高的同志,肯定能幫助小房子裡的人接受思想教育,更能緩解大隊幹部們的壓力,也算為大隊做貢獻瞭。
大隊長的安排,沒毛病!
蘇爺爺也沒想到,大隊長還能貼心的幫他們傢找到一個能與小房子裡的人接觸的理由,以後,孩子們去,就不用擔心被人看到瞭。
他哪裡知道,這是大隊長和杜同和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