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人就是會自己嚇自己,什麼黑影,其實就是她爸的一件外套。
這幾天沒有出太陽,衣服曬不幹,晚上有風,她媽就把外套晾在外面,試圖讓風吹幹,結果風太大,外套被風吹得飄來飄去,從那頭一直吹到窗戶上。
於是乎,想象力豐富的兩人就上演瞭一出捉鬼記。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蘇月握拳:“我們唯物主義者必須堅信這一點!”
馬思茵幽幽地看著她,“哦,是嗎?姐……要不咱不看瞭……”
她故意學蘇月說話,連語氣裡的波浪線都模仿出來瞭。
蘇月惱羞成怒:“啊啊姐——”
“咚咚!”
姐倆動靜太大,吵得隔壁都聽見瞭,馬蕙蘭不得不敲門提醒:“不早瞭,別玩瞭啊,天這麼冷,再給凍著。”
“好,知道瞭,馬上就睡覺。”
兩人躺回床上,馬思茵突然感慨道:“你媽對你真好。”
蘇月疑惑:“二舅媽對你不好嗎?”
馬思茵嘆瞭一口氣,“不是不好,就是……就是不像姑姑這樣!”
馬思茵不知道怎麼說,她舉瞭個例子,“”就像今天我們在外面玩,要是讓我媽看見,肯定又得說‘能不能文靜一點,誰傢姑娘這麼瘋玩傻樂’,姑姑就不一樣瞭,你看你摔的一身泥,她也沒罵你,隻問你衣服有沒有汗濕,濕瞭記得回去換……”
“難道不是因為咱倆年紀不一樣嗎?”蘇月撓頭。
在大傢眼裡,她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五歲孩子瘋玩瘋鬧,別人不覺得有啥,但是十三歲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在很多人眼裡就是大姑娘瞭,二舅媽會說兩句,其實也正常。
“才不是,我媽這人吧,從小到大,這不許那不許,這不應該那不應該,就希望我乖巧聽話,她說什麼是什麼,我有什麼意見都覺得我還小,不懂事,好像隻有按她安排的路走,以後才能過得好……”
馬思茵吐槽吐得停不下來,“我也知道她是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當老師,我自己都沒學明白,以後還要教別人,想想就頭皮發麻!”
“你不是還小嗎?”今天二舅媽明明說她要上高中,現在就要決定以後幹什麼瞭?
“是啊,誰讓我讀書不好,估計是考不上大學瞭,我媽就說讓我上中專學師范,出來後去她們學校當老師,她還能照顧我,聽著挺不錯吧?關鍵是我不想啊。”馬思茵說著哀嚎一聲,把頭埋進枕頭裡。
“那你以後想幹什麼?”
馬思茵抬起頭,眼神亮晶晶的,“月月妹妹,你知道飛行員嗎?”
蘇月瞪大瞭眼睛,“姐你想當飛行員!”
“隻、隻是想一想,不行嗎?”馬思茵虎著臉,大有你敢說不行,就上去咬你一口的架勢。
“行!當然行!”
女飛行員哎,多酷呀!
蘇月把被子攏起來,一副促膝長談的樣子,“姐,說說唄,你怎麼想到要當飛行員?”
“電影裡看的,”馬思茵揪著被子,“有一次,部隊裡組織看電影,電影叫《長空雄鷹》,裡面的高隊長就是飛行員,國想用空軍炸毀我方的大橋,那座橋非常重要,危急時刻,高隊長帶領飛行小隊,與國空軍發生戰鬥,最終將敵人打得落花流水,你不知道,高隊長他們可厲害瞭!”
她說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妹,你要是有機會,一定要看看這部電影,看瞭你就知道開飛機有多帥氣!”
“後來我問我爸,咱們國傢有沒有女飛行員,我爸說有,我就說那我以後就要當一名女飛行員,在國傢需要的時候,開著戰鬥機,和敵人作戰,守衛祖國的領空!”
蘇月“啪啪”鼓掌,“姐,你就是我的偶像!”
“偶像是啥?”
“不重要,你的理想特別優秀,值得學習!”
馬思茵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不過很快,她臉上的笑容又消失。
“唉,我就隻能說說瞭,理想終究隻是理想啊!我媽說我就是白日做夢、異想天開,她不讓我報名當兵,說滿傢屬院都沒有哪傢姑娘去當兵,就算當,人傢也是進文工團,隻有我,一天天跟個男孩子似的。”
“還說一個女孩子當什麼兵,又累又苦,飛行員選拔那麼嚴格,男的都不一定能選上,我一個女的怎麼可能?還不如按她說的,好好當個老師,又穩定又安逸。”
為瞭這事,母女倆還吵過架,臨回來前,她媽讓她別胡思亂想,她已經跟她們班老師說好瞭,馬思茵一氣之下,把頭發剪瞭。
她媽一心要她做個文靜的淑女,她偏不,她就要剪發明志!
“月月妹妹,你說我要不要妥協?”
關於人生道路的選擇,蘇月也沒有經驗,穿來前,她還沒填志願呢。
關於以後要做什麼,他們一傢三口也討論過,他爸的意思是“看你自己想幹啥唄,反正你爸賺的錢能養活你倆,你別跟你媽似的,忙的見不著人就行。”
她媽就更放養瞭,說他們隻是比她多活幾十年,他們的經驗對她未必有用,所以她的人生道路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她媽唯一的建議就是,選定瞭路,就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要為之全力以赴。
蘇月想瞭想,道:“姐,你真的想當飛行員嗎?不是為瞭看起來帥氣,也不是為瞭反抗二舅媽,而是發自內心,願意為其付出努力、吃盡苦頭地想當?”
“你應該知道,二舅出任務很危險,如果你真的當上飛行員,未來隻會比二舅更危險,甚至有可能丟掉性命。”
“就算這樣,姐,你還想當飛行員嗎?”最後,蘇月認真地問瞭她一句。
馬思茵沒有說話,煤油燈熄滅,兩人睡下,過瞭很久,蘇月都已經快睡著瞭,黑暗中傳來一道堅定的聲音,“我真的想當飛行員!”
蘇月一個激靈,確定自己沒幻聽,她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姐,我等著你翱翔天空的那一天。”
“好!”
小姐倆聊瞭半宿,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地起晚瞭。
馬思茵趿拉著鞋回老馬傢,她的洗漱用品還在那邊,馬蕙蘭讓她吃點再走,她擺擺手,“不瞭姑姑,我還得回去刷牙。”
天太冷,用冷水刷牙牙都疼,蘇月往杯子裡兌瞭點熱水,蹲在院子裡刷牙,一邊刷一邊四處張望。
她吐瞭口牙膏沫,揚聲問道:“媽,我爸和小衛叔呢?都過年瞭,咋還出門啊?”
養殖場春節的貨,不是都賣完瞭嗎?
馬蕙蘭揭開鍋蓋,舀瞭勺湯嘗咸淡,嘗完,加瞭點鹽,又蓋上鍋蓋,讓湯繼續燉。
做完這一切,她才回道:“沒出門,你爸帶著小衛去後溝村瞭。”
“去後溝村幹嗎?”
“今天不是年三十嗎?得給先人上墳燒紙啊。”
過年要祭祖,各個地方的習俗不一樣,還好淮寧這邊和蘇傢以前一樣,都是在年三十上午上墳。
馬蕙蘭的親爹媽都過世瞭,蘇長河的親媽也早早過世瞭,隻有他爹,映襯瞭那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大老婆小老婆不斷,人還活得好好的。
不過這一世,他倆的爹媽都在,不好明著燒紙,天還沒亮,兩人就偷偷摸摸給三個長輩燒瞭紙。
燒完,想到衛陽的媽也沒瞭,蘇長河就說,他陪這孩子回去上個墳吧,他媽當初生下他,條件艱苦,很不容易,孩子大瞭,不能忘瞭他媽。
兩人就趕早進山,往後溝村去瞭。
“怎麼不叫我?我還沒給奶奶外公外婆燒紙呢。”
馬蕙蘭沒好氣道:“還叫你?你睡得跟小豬似的,能叫醒嗎?”
這邊說起蘇長河和衛陽,那邊,兩人已經到瞭後溝村旁邊的“狼山”上。
蘇長河站在一邊,看著衛陽跪在墳前,沉默地磕瞭三個頭,而後他就那麼跪著,把紙一點一點燒完。
下山的時候,蘇長河問他:“要不要把你媽的墳遷到前進大隊?”
衛陽搖頭,“不用,我媽她……她當初說,她就留在山上。”
他回頭看瞭看那座小小的墳包,回想起他媽臨終前的場景。
枯瘦的女人躺在床上,生機一點點消失,可她的嘴角卻始終浮現出一抹笑容,她說:“我就在這裡,他會回來找我的,他一定會……”
他以前想過他媽嘴裡的“他”是誰?是不是他爹?如果是,為什麼會拋棄他們母子?甚至還想過,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找過來,自己會罵他,還是會揍他一頓?如果他要帶他走,他要不要走?
現在,都不重要瞭,衛陽的目光落在身邊的人身上,蘇長河挑眉,“怎麼瞭?有東西忘帶瞭?”
衛陽上次下山,沒有想過會在前進大隊待這麼久,當時隻收拾瞭一些日常用品,這次回來,也順帶把需要的東西帶走。
他拎著包袱,搖搖頭,“沒有,都帶齊瞭。”
蘇長河就說:“好,那你在外面等等,我去和向村長說一聲。”
自從夏天來找衛陽,蘇長河已經快半年沒來過後溝村,再次和向村長見面,他還是以前的樣子,向村長有些許拘謹。
上次說發現衛陽沒有在後溝村上戶口,向村長就有些尷尬,後來蘇同志走瞭,向村長才意識到他大概不高興瞭。
果然,之後蘇同志也沒有再來他們村收東西,向村長當時很是懊惱,蘇同志不來,他們村又要像以前一樣瞭。
好在過瞭幾個月,衛陽帶著人回來,說他現在跟著蘇同志幹,過來收山貨蔬菜,向村長這才放下心來。
現在再見到蘇同志,向村長又是感激又是尷尬,他搓瞭搓手,連聲叫老婆子,“快去、快去給蘇同志倒茶!”
蘇長河擺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
他把手裡的東西放桌上,一瓶酒,兩包糕點,還有一份煙絲。
“這是幹什麼?”
蘇長河笑呵呵道:“這不是要過年瞭,給您老提前拜年!”
“那也用不著這些……”鄉下拜年,提包糕點就算親近的瞭,誰還又帶酒又帶煙絲?再說,“要拜年,也該我們給你拜,要不是你,大傢今年的日子也沒這麼好過。”
向村長說得很真誠,蘇長河笑道:“說這些見外瞭,咱們也算是互惠互利,再說,主要是咱村裡的東西好,板栗松子什麼的,個個都飽滿,從來沒糊弄過人。”
“那肯定,我都盯著呢,不能叫村裡人拿壞東西給你們……”
兩人客套幾句,蘇長河說起正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麻煩向村長幫忙照看一下衛陽他媽的墳。
“他在外面離得遠,有時候不一定能顧上這邊,麻煩您傢給看著點,要是有什麼事兒呢,給我們送個信……”
這點小事向村長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放心放心,一定給他照看好。”
向村長又猶豫著問瞭一句,“衛陽以後是不是不回來瞭?”
“怎麼會?過完年,他還要回來繼續收山貨呢!”
蘇長河說完事,就告辭離開,年三十人傢也要過年,他一出門卻看見衛陽面前站著個漢子。
那漢子臉上帶著討好的笑,不知道在說什麼,衛陽一臉的不耐煩。
“怎麼瞭?”蘇長河上前問道。
蘇長河不認識那漢子,人傢卻認識他,漢子笑著打招呼:“蘇同志你也來瞭啊?好些日子沒見你瞭。”
蘇長河一貫笑臉迎人,這一次卻冷著臉,“怎麼回事?”
“蘇同志,我是衛陽……”
衛陽打斷他的話,“沒事,咱們回傢吧。”
孩子長大瞭,有秘密不想讓大人知道瞭,行吧,不讓就不讓,蘇長河相信衛陽能解決。
“那就走吧,回傢喝完湯,還要做年夜飯,你蕙蘭姐做飯隻能說能吃,年夜飯可不能讓她糟蹋……”
衛陽小跑著追上去,經過那個漢子時,低聲說瞭一句,“我沒有舅舅。”
留下那個漢子一臉不服氣,“你個小兔崽子,我是你親舅舅!”
親舅舅又如何?當初既然不認他,現在認什麼?衛陽知道無非是看到他在村裡收貨,覺得有利益可圖,可惜他不是傻子,不會被人哄兩句,就高高興興地回去認舅舅。
其實像他舅舅這樣的人,在村裡還有很多,以前他們罵他野種,說他媽不知羞恥,現在為瞭攀關系,卻一口一個“我跟你媽小時候一起玩大的”。
衛陽大步走過這片村子,心裡並沒有多少留戀。
蘇長河和衛陽回來的時候,爐子上的湯已經好瞭,廚房裡一股雞湯的香味,馬蕙蘭手裡拿著把菜刀,說道:“回來啦?”
蘇長河瞅瞭瞅鋥亮的菜刀,“你這是幹嗎呢?”
“片魚肉啊,你閨女非要吃酸菜魚。”
蘇月從她身後冒出來,“申明一點啊,不是我非要吃,媽,明明你也想吃!”
事情是這樣的,這娘倆吃過早飯,也沒啥事瞭,鍋裡的湯燉上瞭,晚上的年夜飯,蘇長河走前就說過他回來做。
娘倆就打打下手,做做準備工作,比如給土豆削個皮,給幹菜蘑菇泡上……
準備著準備著,蘇月看著兩條魚,嘴饞道:“好想吃酸菜魚啊。”
馬蕙蘭看向她。
馬蕙蘭同志雖然是一名專業的醫生,但是她自己的口味並不那麼清淡養生,她和蘇月不愧是母女倆,兩人都愛吃辣的味重的。
自從穿越以來,受到客觀條件限制,兩人吃的菜大多都是少調料的,所以蘇月這麼一說,娘倆一對視——
就成現在這樣瞭。
蘇長河扒拉瞭下砧板上的魚片,“片得真薄呀,不愧是……”馬醫生,不過,“今天吃的是年夜飯啊……”
“年夜飯不可以有酸菜魚嗎?”蘇月眨巴眨巴眼,蘇長河毫無原則:“那倒不是,其他配菜……”
“都有,酸菜外婆傢有,千張傢裡就有,豆芽七爺爺傢發瞭。”
所以,萬事俱備,隻欠烹飪。
一大一小同時看著他,蘇長河能怎麼辦?隻能認命:“圍裙給我!”
“老爸麼麼噠!”
“去去去,別給我灌湯,你倆去歇著吧,別禍禍咱的年夜飯大餐!”
衛陽把包袱放回房間,換瞭身舊衣服,擼起袖子,“我也來幫忙,我以前吃過一道油豆腐釀肉,非常下飯,正好傢裡有豆腐,晚上也做道這個吧?”
“行!今晚的年夜飯就交給你們倆瞭,我跟月月就負責燒火吧!”馬蕙蘭笑吟吟地說道,她多看瞭衛陽兩眼,怎麼覺得這孩子回去一趟,人自在多瞭。
年夜飯在華國人的心裡,一直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就算傢裡沒錢,也會盡可能地多做個菜,何況今年前進大隊傢傢手裡都有錢。
從上午,隊裡就飄著一股肉香,也不知道是從哪傢飄出來的,反正這天傢傢都有肉菜。
隱藏在全隊的肉香裡,蘇長河再也不用怕讓別人傢聞見自傢吃肉,他拿出全部廚藝,來整治這桌年夜飯。
到下午四點,飯菜端上桌。
紅燒魚、酸菜魚、豆腐釀肉、板栗燒雞、梅幹菜扣肉、白灼菜心、清炒藕片、酸辣土豆絲。
冬天沒有水果,開瞭一罐黃桃罐頭,蘇長河還用面包窯烤瞭一鍋紅豆蛋糕。
“可惜奶油不好打。”蘇長河將蛋糕端上桌,頗為遺憾的樣子。
蘇月捧著碗,“爸,已經夠啦!咱傢這桌菜甭說在前進大隊,就是放到城裡,也是相當炸裂的!”
可不是嘛!
滬市,老蘇傢,一傢老小也開始吃年夜飯瞭,不過十二口人,桌上隻有六道菜,其中最硬的兩道菜就是蒸咸魚和蘑菇燒雞。
兩道菜還都是蘇長河寄回來的。
蘇老太太吃著,就想起遠在鄉下的小兒子,“也不知道長河他們過年能不能吃上肉?”
王芳偷偷翻瞭個白眼,有沒有搞錯?魚和雞都是老四寄回來的,他們自己怎麼可能沒肉吃?
蘇老太太有這種想法,都有賴於蘇長麗,她每次把蘇長河寄的東西送來時,都一個勁兒給她爸媽洗腦,意思是蘇長河寄回來這些東西,都是他嘴裡省下來的。
“鄉下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就算現在好過一點,也不能跟城裡比,小弟這是看你們老兩口日子不好過,才把攢下來的東西寄回來,這點東西還不知道費瞭多大勁兒……”
蘇老太太當然相信女兒的話,魚啊雞啊怎麼可能輕易弄來,所以呀,老兩口的心徹底偏向瞭小兒子。
蘇老太太看著小兒子弄回來的東西,他自己沒吃上,反而都讓老大老二一傢吃瞭,不由心悶,對著孫子孫女念叨:“這都是你們四叔寄回來的,你們可得記著四叔的好啊!”
王芳道:“媽,您都說多少回瞭?大過年的您就讓孩子們安心吃頓飯吧!”
“要不是老四寄來東西,他們能有肉吃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們又不是沒交錢,交的錢夠您買肉瞭吧?您不買,非得吃這些……”
蘇老太太瞪瞭她一眼,“吃這些怎麼瞭?有魚有雞,你出門看看,街坊中誰傢有咱傢年夜飯好?”
“是是是,都是您小兒子的功勞!”
王芳去夾魚,蘇老太太伸筷子攔著,“魚都別吃瞭,年年有餘,年年有餘,魚還要留到明年呢!”
前進大隊的蘇傢也有一道年年有餘,蘇長河特地做瞭兩道魚,紅燒魚就是年年有餘,隻擺著,圖個吉利,至於娘倆點的酸菜魚,那就敞開瞭吃。
“你倆點的酸菜魚,給我多吃點啊,衛陽你也是,少吃點飯,多吃菜,這麼多菜,不吃完,咱得吃好幾天剩菜。”
這就是傢裡人少的缺點,而且蘇傢在這兒,除瞭老馬傢,也沒啥親戚,光靠他們四口人,這一桌菜,估計真得吃到年初二。
蘇月灌下最後一口罐頭水,扶著肚子靠在墻上,“不行瞭,真吃不下瞭!”
衛陽也吃不下瞭,他悄悄拉瞭拉腰帶,他以為他平時吃得夠多瞭,沒想到今天竟然吃到覺得腰帶緊!
蘇長河瞥見他的動作,偷偷笑瞭笑,對於廚子來說,最好的嘉獎就是吃光他做的菜。
雖然桌上還剩點,不過考慮到今天的菜的份量,他們四個人的戰鬥力已經很強瞭。
“別在這兒坐著,你倆走一走,動一動,消消食。”馬蕙蘭說:“要是還撐得難受,就泡個山楂水喝。”
蘇月和衛陽對視一眼,片刻之後,兩人一人捧著一杯山楂水,坐在竹椅上,晃晃悠悠。
在鄉下,大傢都習慣在吃年夜飯前放個鞭炮,往年傢裡沒錢就算瞭,今年大傢有錢,傢傢都買瞭鞭炮。
從下午二三點一直到五六點,大隊裡鞭炮聲此起彼伏,就沒停過。
蘇傢吃年夜飯的時間在整個大隊算比較遲的,他們吃完已經快五點瞭,蘇月一杯山楂水還沒喝完,小夥伴們就找過來,說他們撿到瞭沒炸的鞭炮,問她去不去玩。
當然去咯,蘇月噸噸噸喝完山楂水。
衛陽看著她一溜煙跑出去的背影,默默疑惑:這就不撐瞭?
撐還是撐的,不過和小夥伴們一起玩相比,這就是小事,玩著玩著不就消化瞭嗎?
蘇月信守承諾,當著二舅媽的面,把小表哥拉瞭出來,小表哥興奮地直道:“你怎麼才來啊?我都等你好久瞭。”
“我傢剛吃完飯。”
“哦這麼遲,我們今天玩什麼?”
玩什麼?一幫孩子滿隊翻人傢燒過的鞭炮紙,有的鞭炮沒有全炸開,大傢翻到這樣的就把小鞭炮撕開,把裡面的火藥倒出來,然後從傢裡翻出硬紙殼什麼的,卷吧卷吧,就成瞭自制鞭炮。
就這個遊戲,他們能玩半天,最後以三狗子被他媽揪著耳朵拎回來的一幕結束。
春鳳嬸等不及到傢,就揍起瞭兒子,“兔崽子!讓你小心小心,還把棉襖崩個洞!”
三狗子大聲哀嚎:“啊媽,媽,媽我不敢瞭……”
小夥伴們在後面看著,面面相覷,仿佛自己耳朵也疼瞭,“咳咳,我們回傢吧,明天早上還要拜年呢!”
大年初一,不能睡懶覺,睡瞭懶覺,一年都懶,蘇月也難得早起,不是因為新的一年打算做個勤快人,而是想去拜年。
這天,每傢每戶都會準備零嘴,有錢的準備糖果花生,沒錢的也會準備自傢種的花生豌豆,然後就等著小孩上門,說一句吉祥話,抓一點自傢準備的東西。
蘇月和表哥表姐們約好,早上一起去拜年,她收拾好,翻出她媽給縫的佈包,她媽道:“不至於吧,還帶包?外套和褲子一共四個兜,還怕不夠裝?”
“萬一呢?而且我不想塞兜裡,供銷社賣的糖有的沒有包裝紙,塞兜裡黏黏糊糊的。”放包裡就算化瞭,回頭也好洗啊。
蘇月計劃周全,奈何計劃不如變化,還真如她媽所說,不夠裝,四個兜加上佈包竟然還不夠裝!
隊裡人手裡有錢,過年也大方瞭,蘇月每到一戶,人傢就一個勁兒往她兜裡塞,她不得不說,“夠瞭,夠瞭,真的夠瞭……”
“哎呀再拿點,再拿點,我們傢米果上面還有葡萄幹呢!”
他們給一般孩子準備的多是瓜子糖果,給蘇月還來個區別對待,拉著她不讓走,等別的孩子跑瞭,才給她塞好東西,什麼酥糖、花生糖、餅幹、麻花……
蘇月嚴重懷疑,供銷社裡有的零嘴,他們隊裡都買瞭個遍。
還有更甚者,直接給她塞錢,馬七叔傢就是,七爺爺明顯早有準備,錢都用紅紙包好瞭,往她兜裡一塞,“揣好別掉瞭,這是給咱小丫的壓歲錢!”
蘇月推拒不得,一路上,兜裡都不知道揣瞭幾個紅包,到花奶奶傢,更離譜,花奶奶竟然還煮瞭茶葉蛋,“早些年,過年都要吃的,這叫元寶!咱們小丫抓兩個元寶,新年呀,掙大錢!”
蘇月嚴重懷疑,花奶奶更想讓她爸來抓元寶。
在她的極力爭取下,茶葉蛋被放進瞭佈包,她的新棉襖免遭一難。
花嬸叫孫子,“糕呢?糕拿來瞭嗎?”
馬小偉從房間出來,“吶,是這個吧?”
蘇月的包裡裝不下瞭,花嬸直接把兩盒雲片糕塞她手裡,“拿回傢吃,還有這個……壓歲錢,收著!”
蘇月已經放棄掙紮瞭,她根本推拒不過這群爺爺奶奶,隻得笑著謝過,“謝謝花奶奶,花奶奶過年好!”
好不容易把隊裡轉瞭一圈,蘇月終於回到傢,蘇長河捧著搪瓷缸,正坐在堂屋裡嗑瓜子,見閨女疲憊的樣子,疑惑:“咋的,拜年不好玩?”
他瞅著那些來他傢拜年的孩子們都可歡樂瞭。
“好玩,就是大傢太熱情,我小小年紀承受不來啊!”
蘇月先把手裡的兩盒糕放在桌上,然後把包摘下來,拎著往下倒,就見雞蛋、糖果、花生、瓜子、各種各樣的糕點咚咚咚往下掉。
蘇長河驚訝:“收獲這麼多?”
還不止呢,這隻是其中一部分,蘇月又掏兜,掏完這個掏那個,掏完外套掏褲兜,全掏完後,她把紅包都扒拉到一塊兒。
“好啦,這就是全部成果!”
馬蕙蘭:“怎麼還有紅包?”
蘇月聳肩:“我推拒來著,大傢硬塞給我,說是給我的壓歲錢。”
她還記得誰傢給瞭什麼東西,給的是哪個紅包,蘇月一一指出來,大部分人傢給的都是一塊兩塊,老實說,在鄉下這已經很多瞭,她表哥他們的壓歲錢才一人一毛。
而最大的一個紅包足有十塊,整整一張大團結!是花奶奶給的。
其實這年頭大傢都不富裕,除瞭親戚之間,或者是關系很親近的人傢,一般也不會給壓歲錢。
蘇月知道,大傢之所以給她壓歲錢,都是因為她爸,她仰頭問她爸:“要還回去嗎?”
蘇長河摸瞭摸她的腦袋,“收著吧!”
衛陽在旁邊看著,嘴角微勾,這大概就是大傢樸素的謝意。
過年沒啥事,每天就是吃吃喝喝聚聚,老蘇傢遠在滬市,蘇長河今年不打算回去拜年,年初一就帶著傢裡人到老丈人傢蹭飯。
馬老爺子很滿意他這種不見外的做法,說道:“就是嘛,你們幾個人在傢還要做飯,在這兒吃就是加幾雙筷子的事!”
於是乎,初一,他們在老馬傢吃飯,初二,還在老馬傢。
初二回娘傢,馬向華一傢去白紅梅娘傢拜年,方媛娘傢離得遠,不可能現在回去,就留在老馬傢,他男人馬向國卻出門瞭。
馬向國一傢回來帶瞭不少行李,除瞭他們一傢四口的衣服,以及給傢裡人帶的東西,剩下的都是替戰友捎帶的。
二十九回來,三十、初一不好出門,今天正好把東西給各個戰友傢送去。
讓馬向國捎帶東西的戰友大多都是淮寧縣城的,蘇長河看他扛著一大包東西,問道:“二哥,要不要我跟著幫忙扛?”
馬向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兩秒,拒絕道:“不用,不重。”
蘇長河瞅瞅自己,嘀咕道:“我怎麼覺得自己被鄙視瞭呢?”
馬向國早上吃過早飯出的門,不到傍晚就回來瞭,出乎意料的是,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回來一傢四口。
“蕙蘭姐!”摘掉大圍巾的女人叫瞭一聲,馬蕙蘭定睛一看,“江敏芝?”
沒錯,來的這一傢四口,正是江敏芝、她的兒子張大寶、那個出生在路上叫路生的女兒,以及她丈夫張營長。
張營長長得濃眉大眼,很是端正,就是看起來很嚴肅,他一來,馬學文馬學武都不敢打鬧瞭。
張營長的態度卻很尊重,他一聽妻子稱呼“蕙蘭姐”,知道這就是妻女的救命恩人,當即立正敬禮,“蕙蘭同志,多謝你救瞭敏芝與路生。”
態度認真地馬蕙蘭都不好意思瞭,她連連擺手,“不不不,您客氣瞭,我也沒做什麼。”
江敏芝撞瞭撞他,小聲道:“別那麼嚴肅。”
張營長放下手,伸出手,不好意思和女同志握手,就轉向蘇長河,“長河同志,上次也多謝你。”
“哪裡哪裡,你們保傢衛國,我們做這點事都是應該的……”蘇長河客氣道,心裡卻暗暗吐槽:比他二舅子大兩級就是不一樣,整得跟領導人見面似的。
“營長,嫂子,都屋裡坐吧。”等他們寒暄完,馬向國道。
幾人屋裡坐下說話,方媛聽她男人叫營長,主動接過瞭端茶倒水的活,“來,喝水,喝水。”
白紅梅暗暗翻瞭個白眼,心道:就你能!
“你們怎麼會過來?”比起男人們略顯生疏,馬蕙蘭和江敏芝就熟悉多瞭,她有疑問便直接問道。
江敏芝笑道:“這就是咱們有緣分……”
原來馬向國其中一個戰友傢和江敏芝婆婆傢在一個大隊,馬向國去送東西,隊裡人圍觀看熱鬧。
江敏芝婆傢一如既往地憋屈,她婆婆一口一個“丫頭片子”,嫌棄她女兒,讓她趁過年男人在傢,抓緊再懷一個,給張營長再生個兒子。
她婆婆說得粗俗,屋裡妯娌們一人一句附和,她一個大伯子也在屋裡,瞅著她,發出不懷好意的笑。
江敏芝自覺回來過年,已經給足瞭公婆面子,再也忍不下去,抱著女兒要走,出來正好碰上村裡人帶著馬向國去戰友傢。
他們說話間,江敏芝聽見他說他姓馬,從紅旗公社來的,江敏芝鬼使神差叫住馬向國,問他認不認識馬蕙蘭。
然後他們就這麼跟著一起過來瞭。
“蕙蘭姐你別怪我來得唐突,本來怎麼也應該找個上午過來……”
一般拜年走親戚都是上午過去,下午去別人傢都失禮瞭,但江敏芝在婆傢實在待不下去瞭,她走之前,給丈夫下瞭最後通牒,他要是走,就一起,不走,她帶著兩個孩子走。
所以,她這次來,也是來投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