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風站在月光下，漆黑的眸子望著遠處隱匿於夜色中的高山，眼底一片死寂。
正這時，手機響瞭。
來電顯示是晏明玉。
晏沉風接起電話，“喂。”
“沉風，怎麼樣，找到踏雪瞭嗎？”
男人沉默片刻，道：“沒有。”
晏明玉一愣，“怎、怎麼會……”
“周景淮說，可能是墨竹村的地質發生瞭變化。”晏沉風眼眸低垂，墨眸中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不可能，這不可能……”晏明玉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這才幾年啊，地質變化再大能大到哪去，踏雪那麼堅韌的植物，怎麼可能消失？”
“但事實就是如此。”男人薄唇緊抿，“周景淮帶瞭很多人上山，不存在疏漏的可能，墨竹村確實沒有踏雪瞭。”
“……”
晏沉風說完，電話那頭先是沉默瞭好久。
而後，傳來女人啜泣的聲音。
晏沉風沒有打斷她，任由她把情緒釋放出來。
然而，晏明玉卻越哭越大聲。
“我就知道，景淮今天沒主動給我發信息，我就猜到瞭……”
今天周景淮不僅沒主動給她匯報情況，回她的微信也是斷斷續續。
這可不像是找到“踏雪”之後該有的表現。
見晏明玉哭得停不下來，晏沉風煩躁地捏瞭捏眉心。
他現在的情況沒比晏明玉好到哪去。
讓他安慰晏明玉，他也沒那個心情。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窸窸窣窣的聲音。
晏沉風皺瞭皺眉，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連忙找瞭個借口掛掉電話，朝聲源處走去。
讓他沒想到的是，弄出聲音的竟然是一隻小貓。
小貓很臟，凍得瑟瑟發抖，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他看。
晏沉風遲疑片刻，將小貓抓起來。
外面這個溫度，小貓呆一晚肯定會凍死。
想著，他把小貓拿進屋裡，拆瞭根無鹽的火腿腸給它墊肚子。
安頓完小貓，晏沉風來到臥室，見沈知意還躺在床上。
手機放在枕邊，裡面放著廣播劇。
“石岫，你這是大逆不道！”
“你們拿我師尊做藥引的時候，可曾想過什麼是道？！”
配音演員慷慨激昂地說著臺詞。
沈知意卻是側躺在那裡，睡得很熟。
晏沉風走過去，將手機音量調低，又幫沈知意蓋好被子。
看著女人熟睡的模樣，稍稍松瞭口氣。
然而，下一秒。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意一縷潮濕的發絲上。
晏沉風皺瞭皺眉，手指輕輕捻起那縷發絲。
這丫頭，怎麼還把頭發弄濕瞭？
思忖間，沈知意翻瞭個身，嘴裡嘟囔著：“誰把我廣播劇關瞭……”
“沒關，還放著呢。”晏沉風揉瞭揉她的腦袋，“他們喊的聲音太大，我怕吵著你睡覺。”
“唔……不會的，我聽著才能睡著。”沈知意摸索到手機，又把聲音調大瞭一點。
晏沉風無奈地笑笑，“你這樣特別像我認識的一個老奶奶，必須聽著收音機才能睡著。”
沈知意抓住他的手腕，“你什麼意思，嫌我老？”
“你老什麼，我比你大那麼多歲，要老也是我先老。”
沈知意哼瞭一聲，喃喃道：“其實老瞭也挺好，我也想體會一下老瞭是什麼滋味……”
可惜，上天不給她這個機會。
她才不到三十歲，生命就要畫上句號瞭。
“忽然說這些幹什麼？”晏沉風刮瞭下她的鼻尖，“解藥馬上就做出來瞭，你還會活很久很久，總有變老的那天。”
不一會兒，女人又伴著廣播劇的聲音睡著瞭。
這次晏沉風沒再調低音量。
他知道沈知意現在的聽力也不太好，需要把聲音放大才能聽清。
這種五感漸漸喪失的感覺，一定很絕望，很痛苦吧……
想到再過不久女人就要離他而去，晏沉風心如刀絞。
他跑到客廳掏出手機，第無數次重溫那段放在加密相冊裡的視頻。
“從今往後我會好好做你的妻子，無論遇到任何困難，都會堅定地站在你身邊……”
“當然，你也要答應我，這輩子隻愛我一個人……”
晏沉風低著頭，耳邊充斥著女人的聲音，右手握拳輕輕捶打發脹的腦袋。
想起來……
快想起來……
就算沈知意真的要走，陪在她身邊的也該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丈夫才對！
許久，男人靠在沙發上，冷汗順著鬢角滑落，緩緩沒入領口。
晏沉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隻知道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瞭。
昨晚他就這麼在沙發上睡瞭一宿。
那個循環播放視頻的手機滾到地上，已經沒電瞭。
晏沉風撐著疲憊的身子站起來，揉瞭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第一時間去房間查看沈知意的情況。
讓他沒想到的是，沈知意已經醒瞭。
這會兒正靠在床頭發呆。
聽到腳步聲，沈知意空洞無光的眸子轉向晏沉風。
而後，唇邊揚起一抹笑容，“你醒啦？”
晏沉風快步走到她面前，“怎麼不叫我？”
“我用手機聽過時間瞭，現在還早呢。”
“那你呢，起這麼早不困嗎？”
沈知意搖瞭搖頭，冷不丁道：“老公，我想吃冰糖山楂瞭。”
“冰糖山楂？”晏沉風一愣，“你不是嘗不出味道嗎？”
“是嘗不出來，但能想象出來，我剛才夢到吃冰糖山楂，酸酸甜甜的，一下子就給饞醒瞭……”沈知意咽瞭咽口水，“我記得村口那傢小賣部裡就有賣的，你能去幫我買一罐回來嗎？”
“現在？”晏沉風看一眼時間，才早上五點多。
“他傢冰糖山楂是放在外面的，你把錢放在門口的盒子裡，拿一罐回來就行。”
見沈知意這麼想吃，晏沉風沒再猶豫，披上外套，又拿瞭些零錢在手上。
“那你等著，我現在就去買。”
“謝謝老公。”
“除瞭冰糖山楂，還要別的嗎？”
“不要瞭。”
晏沉風走到門口的時候，沈知意忽然叫住他。
“沉風……”
“嗯？”男人頓住腳步，回頭看向沈知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總覺得女人今天的狀態不太一樣。
想到沈知意可能是以為踏雪找到瞭，心情變好才會這樣，晏沉風心裡一陣揪痛，連忙問：“還有什麼事嗎？”
沈知意盯著晏沉風的方向。
須臾，笑著道：“沉風，謝謝你。”
“我就去給你買個冰糖山楂，有什麼好謝的？”
“因為現在才五點多，天還沒亮呢。”
“很快就亮瞭。”晏沉風笑瞭笑，轉身離開房間。
房門關上的瞬間，沈知意唇邊的笑容消失不見。
……
晏沉風來到小賣部，把零錢放到門口的盒子裡，拿瞭一罐冰糖山楂。
正這時，恰好有一個大爺從路邊經過。
看到晏沉風，笑瞇瞇地問：“來給沈小姐買山楂呀？”
晏沉風點點頭，“她忽然想吃瞭。”
“這山楂好吃，我老伴也愛吃，就是不總賣，我上周過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晏沉風聞言，拿著山楂罐子的手頓瞭一下。
心裡莫名覺得怪怪的。
“等我趕集回來也買兩罐。”大爺很熱情，安利完山楂，又跟晏沉風說瞭一下今天集市上有新鮮的白蘿卜賣，這才背著手離開。
晏沉風看向手裡的山楂罐，不禁有些奇怪。
既然這東西上周還沒有賣的，沈知意又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她第一次來墨竹村的時候看到的？
晏沉風感覺自己有點多管閑事，索性拋開雜念，原路返回村委會。
凌晨五點多的墨竹村十分幽靜。
晏沉風走到住處時，聽見小貓在房間裡發出喵喵的叫聲。
他這才想起昨晚撿瞭隻流浪貓回來。
小貓挺乖，昨晚在暖氣邊趴瞭一宿，估計已經餓瞭。
晏沉風一邊想著把冰箱裡的魚化瞭給小貓吃，一邊推開門。
“知意，我回來瞭。”
房間裡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晏沉風以為沈知意又睡瞭，趕緊放慢動作，對著小貓做瞭個“噓”的手勢，“小點聲，別吵著知意睡覺。”
小貓像是能聽懂他說的話，竟然真的不叫瞭。
但它的尾巴卻一直搖來搖去，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晏沉風脫下外套掛起來，走進臥室。
下一秒，愣在原地。
隻見沈知意的床是空的。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她的手機很端正地放在枕頭上。
除此之外，旁邊還擺著一條細細的紅繩。
看到這一幕，晏沉風的大腦“轟”的一聲炸開！
懷裡的山楂罐也應聲落地。
回想起出門之前沈知意那句莫名其妙的道謝，男人的某根神經忽然被觸碰，發瘋似的沖出房間！
寧秀正在村委會門口換告示板，看到晏沉風驚慌失措地沖出來，心裡“咯噔”一下，忙問：“晏先生，出什麼事瞭？”
“知意不見瞭。”男人沉著臉，說話時的聲音微微發抖。
寧秀一驚，“不見瞭？什麼意思？”
晏沉風拿起沈知意的手機，“她一個人跑出去瞭，沒帶手機。”
“你先別急，沈小姐病得那麼重，又看不見，走不瞭多遠的。”
安慰完晏沉風，寧秀趕緊通知周景淮，然後跑到廣播站，用喇叭廣播瞭這件事。
很快，村民們就被驚醒。
安娜穿著睡衣，頂著一頭亂發沖出房間，“知意呢？知意去哪瞭？”
“說是自己跑出去瞭……”
“那還等什麼，快去找啊！”
“在找瞭在找瞭。”寧秀連忙道，“這兩天下雪，走路會有痕跡的，別太擔心，沈小姐肯定不會有事的。”
安娜根本聽不進去，“不，不行，我也要去找她，我也要去……”
看著女人宛如行屍走肉的樣子，風掣心疼不已，拿著外套追上去，“等等，我跟你一起！”
……
皚皚白雪中，晏沉風拼命奔跑，大聲喊著沈知意的名字。
“知意，你在哪？”
“冰糖山楂給你買回來瞭！”
“你出來，跟我回去好不好？”
男人氣喘籲籲，哀求的聲音響徹墨竹村。
他從沒這麼卑微地求過一個人。
這是第一次。
想到沈知意留在傢裡的那條紅繩，晏沉風心裡的恐懼越來越濃。
那是他們的情侶信物。
印象裡，沈知意從沒摘過。
就連洗澡都是戴著的。
可現在，她卻把它遺棄瞭……
“沈知意！”晏沉風大吼，“你不是說過要好好好配合治療嗎，現在一走瞭之是什麼意思？！”
“你就這麼走瞭，考慮過我，考慮過陽陽和暖暖的感受嗎！”
“沈知意！”
男人喊出的每一聲都撕心裂肺。
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會有如此無助的時刻。
那種靈魂被掏空的感覺，讓他猛然意識到，沈知意已經在他心目中占據瞭舉足輕重的地位……
……
與此同時，忘憂湖邊。
沈知意緩緩閉上雙眼，感受著晨曦帶來的溫熱。
其實昨晚晏沉風通話的內容，她都聽到瞭。
而她之所以跑出去偷聽，是因為某三人的演技實在太差。
尤其是安娜那個傻丫頭……
為瞭不讓她起疑，故意用那種興高采烈的腔調跟她說話。
殊不知，聲音裡都帶著哭腔。
還有周景淮和夜鶯，話題找得又生硬又死板。
生怕她發現什麼似的。
所以，她昨晚趁晏沉風不註意的時候偷偷跟瞭出去。
晏沉風在電話裡說，墨竹村的地質發生瞭變化。
踏雪找不到瞭。
想到自己的生命必將在這個冬天畫上句號，沈知意做瞭一個慎重的決定。
——她要提前解脫。
像前世一樣，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一股冷風吹過，沈知意打瞭個寒顫，凍得嘴唇發紫。
昨晚她趁晏沉風睡著，給傢人和朋友們都錄瞭遺言，就存在手機裡。
原本她是打算晚上就走的。
但一想到湖水那麼冷，連太陽都沒有，就覺得很孤獨很孤獨。
所以，她還是選擇瞭早上。
太陽初升。
萬物復蘇。
雖然沒有趕上春暖花開，但好歹是沒那麼冷清。
想著，沈知意上前一步。
雖然失明之後她一直呆在房間裡，但其實並沒閑著。
每天醒著的時候，都會在腦海中描繪墨竹村的佈局。
沒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派上瞭用場。
憑借著記憶裡的路線，沈知意來到瞭這座小湖邊。
墨竹村的湖水含鹽，缺點是沒法用來灌溉。
優點是冬天也不會結冰。
因此，眼下隻要她縱身一躍，就能結束一切。
她的身體，她的靈魂，都會和親生父母一樣，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