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瞭,院子角落的蕉葉被沖洗得格外翠綠,葡萄架上打滿瞭一串又一串的青葡萄,還不夠熟,淡淡的酸味混著葡萄自帶的甜味潛入夜色。
酸菜魚被三人吃得一幹二凈,飯後飲料是旺仔牛奶。
章青亦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
許危衡咬著吸管,坐立不安。
發完微博,他心裡那股怒意得到宣泄,羞澀與緊張後知後覺湧上來。
在他十六年的人生中,“母親”這個位置一直是缺席的。
與姚容重逢後,他試著去接納她、與她在一起生活。
可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從來沒開口喊過一聲“媽”,每次需要稱呼瞭,喊的都是略顯生疏客套的“姚女士”。
剛剛編輯文字的時候,他原本編輯的也是“姚女士”,但猶豫瞭許久,還是改成瞭“媽”。
不過這會兒讓他喊,他對著姚女士,還是喊不出這個字。
喝完飲料,許危衡起身丟垃圾,恰好看到縮在桌底的平安,找瞭個理由溜走:“我去給平安剁塊雞胸肉當晚餐。”
寬敞的大廳裡隻剩下姚容一人。
她目送著許危衡離開的背影,低頭打開微博。
許危衡的微博一發送成功,系統就將這件事告訴她瞭。
將那句話反反復復看瞭好幾遍,姚容截圖,圖片放進專門的相冊裡保存好。
【宿主,對養孩子這件事,感覺如何?】一直潛水的系統今晚格外活躍。
墻角放著的曇花突然綻放瞭一片花瓣,香味馥鬱。
姚容被這朵怒放的曇花吸引瞭目光。
“感覺養孩子,就像在種一棵樹,養一朵花。”
細心照料許久,樹一點點變得茁壯,而花盛開瞭。
乘涼的樹蔭,馥鬱的花香,秀麗的花朵,都是種樹者、栽花人的收獲。
她現在就感受到瞭收獲的快樂。
最開始接到時空管理局的邀請時,她很驚訝。
不過一個優秀的任務者,是不會在意每個世界的身份和處境,以系統發佈的任務至上,所以她欣然應邀。
但因為從沒帶過孩子,她有時候行事也會出現疏忽,考慮也難免存在不周的地方。
直到此刻,姚容才真正愛上瞭這個任務。
當她留在女配組的時候,她的每一次逆襲,為的都是自己。
可現在,她的每一次逆襲,都不僅僅隻是為瞭自己。
系統感知到姚容的心理活動,機械音裡似乎也多瞭幾分笑意。
【很高興宿主能這麼想。】
【時空管理局裡,優秀的任務者有很多,無論是從能力還是從心性來考慮,他們都當得上大佬二字。但我們部門,在綜合瞭能力、心性和性格後,一致認為宿主是最合適的人選。】
【溫柔是一種性格,也是最有力的力量。宿主這段時間做的一切,都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期。】
其實對於“如何拯救許危衡”這個命題,即使系統擁有遠超這個時代的數據,它也沒辦法給出一個特別標準的答案。
可這段時間以來,系統覺得它從姚容那裡,看到瞭最優解。
拯救一個人,除瞭救下他的名聲、前途和人生,最重要的,是要救下他的心,教會他勇氣,讓他敢於對抗不公與苦難。
她站在光裡保護他,讓許危衡慢慢生出重新站起來的信念。
因為同樣想要保護她,許危衡不再怯懦,甚至敢向自己曾經畏懼過的、威嚴權重的父親公開喊話。
母子之情,並非隻是一方對另一方的無條件付出,而是一種雙向流動的感情。
冒出來說瞭幾句話,系統又繼續潛水。這是宿主接下的第一個任務,它出現的頻率才稍微多瞭點,等後面除瞭負責傳送劇情,它基本不會打擾宿主。
一人一統看似對話瞭很久,但因為是直接在腦海裡交流,現實生活才剛剛過去幾秒。
曇花徐徐,要展開第二朵花瓣。
姚容抱著曇花走到院子裡,朝廚房方向喊道:“曇花開瞭,你們要來賞花嗎?”
聽到這個好消息,許危衡和章青亦連忙從廚房裡出來。
章青亦還拿出手機,錄下曇花盛開的全過程,說是她兒子的夏令營快結束瞭,到時可以發給她兒子看看。平日裡,她時不時給曇花澆水,這花開瞭,也得有她一分功勞吧。
姚容樂道:“是這道理。”
她們聊天的時候,許危衡就安靜坐在小板凳上,懷裡抱著平安,眼神一錯不錯盯著曇花。
幾分鐘時間,曇花就盛放到瞭極致。
清幽冷冽,亭亭如玉,月下美人。
美得不可方物。
姚容想,她會永遠記住這場花開。
等章青亦結束錄視頻,姚容提議來個D市周邊幾日遊。
許傢人因為賄賂親子鑒定機構,被警察找上門調查,短時間內肯定會安分不少。這麼高興的事情,當然值得好好遊玩慶祝一番。
“你們來D市這麼久瞭,一直待在穎縣,都沒怎麼出過門。我也很久沒旅遊過瞭,等我忙完手頭的事情,我們就出發把D市周邊玩上一圈。你們看怎麼樣?”
旅遊?
許危衡想瞭想,眼眸微亮,答應下來。
見許危衡同意瞭,章青亦高高興興跟著點頭,還興致勃勃翻出瞭她的攝像機,說到時要給姚容和許危衡好好拍遊客照。
***
三人第一個目的地,是位於市區的出版社。
姚容把《星空》直接投稿給瞭D市本地出版社,現在出版社那邊過稿瞭,又得知姚容就是D市人,便向她發出瞭邀請,請她來市裡一傢咖啡廳見面,當場簽合同。
路途漫長,在許危衡和章青亦的請求下,姚容將她寫的故事娓娓道來。
反正他們特意包瞭輛面包車進市裡,車上除瞭司機,就隻有他們三個乘客,也不用擔心打擾別人。
“人類於浩瀚星空而言,渺小如塵埃,可自古以來,人類從未停止過征服星空的步伐。”
“主人公華是藍星宇航局精心挑選出來的星空探險傢。他跟隨宇宙飛船離開藍星,卻因為一場風暴,他與宇宙飛船失去瞭聯系。從那之後,他開始獨自在星空漂泊。”
“他在星空間的每一次輾轉,都象征著人類在征服星空的路上又邁出瞭一步。他用他的眼睛為人類看無垠世界,但當他年華逝去,身體衰朽,雄心壯志被消磨,他隻想回到藍星。”
“可是,他沒有能如願。”
“星空探險傢,最後還是屬於星空。”
直到三人抵達咖啡廳,許危衡和章青亦都還沉浸在姚容所描述的群星世界裡。
姚容給自己和章青亦點瞭咖啡,又給許危衡點瞭牛奶:“再來三份提拉米蘇。”
服務員很快將他們要的餐飲上齊。
“結局瑰麗浪漫又悲壯,讓人記憶猶新。”章青亦叉瞭一塊提拉米蘇送進嘴裡,將這個故事又回味瞭一番,肯定道,“姚姐,你一定會火。”
她雖然不是從事這一行的,但是她傢學淵博,審美擺在那裡。
許危衡的誇獎就直接多瞭:“我沒想到能寫得這麼好。”
因為演過《2050》和《2050》,許危衡對科幻小說和末世小說有種特別的偏愛,看過不少相關書籍。
不是他對姚容的小說有濾鏡,而是他真的覺得,這本書不缺情節、不缺浪漫更不缺主題思考。
至少他非常喜歡。
姚容眉梢微揚,笑問兩人:“厲害嗎?”
章青亦用力點頭,相當捧場:“非常厲害。”
許危衡給姚容豎起大拇指,用動作來回答。
三人聊瞭會兒天,負責《星空》這本書的出版社主編就到瞭,表現得十分熱情。
“這樣一本不缺浪漫幻想也不缺人文思考的科幻小說,既平衡瞭市場的喜好,又兼顧瞭業內人士的審美,無論是市場還是口碑都很有可能雙贏。我很久沒有看到這樣一本讓人耳目一新的科幻小說瞭。”
更難得的是,文筆辛辣老練,字字珠璣,完全不像是新人寫的。
出版社主編從公文包裡取出合同,遞給姚容:“姚女士,你可以看看合同。我們出版社很看好你這本書,為瞭讓你感受到我們的誠意,給的版稅和首印都不是一般新人的待遇。”
他很看好姚容。
能給出這麼寬松的合同,為的自然是下次還能跟姚容合作。
在這個過程中,姚容始終安靜微笑,時不時出聲回應出版社主編。
許危衡坐在姚容斜對面,忍不住一直打量她。
他從姚女士身上,感受到瞭一種寵辱不驚的氣度。
簽完合同,又閑聊幾句關於新書的事情,出版社主編告辭離開。
章青亦搶著去買單。
座位上隻剩下姚容和許危衡兩人在。
許危衡兩手端起牛奶杯,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抿瞭抿嘴,將唇上殘留的牛奶抿掉,好奇道:“你怎麼會突然想寫小說?”
姚容收好合同:“你還記得你給過我一張銀行卡嗎?”
她也沒瞞著,繼續往下說。
“離婚之後,我的狀態一直很糟糕。這些年沒有另外找工作,全靠開民宿的收入來支撐生活。”
“但拿到你給的銀行卡後,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瞭。”
“你那時候遭遇瞭很多不好的事情,可你還很年輕,我不希望你學我一樣,因為一次失敗就讓自己困在原地裡轉瞭十幾年。”
章青亦買好瞭單,從前臺走回來。
姚容背包起身,走到許危衡身邊,往下扣瞭扣他頭上的鴨舌帽,在他懵逼的時候,將他從沙發上拉瞭起來。
“所以我開始往前走,以身作則。幸運的是,我成功瞭。”
許危衡跟著姚容往前走瞭好幾步,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正瞭正帽沿。
他聽出瞭姚女士的話外音。
她是想告訴他,她能往前走,他更可以。
無論以後是決定繼續演戲,還是要選擇一項新的事業,都沒有問題。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活一定要是向前走的。
沉默瞭很久很久,許危衡張瞭張唇,發出一絲氣音。
“……好。”
從咖啡廳離開,天色有些晚瞭。
三人在商場逛瞭一圈,買瞭幾套新的衣服,又吃瞭頓火鍋當晚餐,就在附近的酒店開瞭兩間房。
晚上,姚容坐在書桌前,在琢磨自己新的小說時,許危衡突然造訪。
他直接將一個袋子塞進姚容手裡,轉身就走。
“送你的,早點休息。”
姚容打開袋子一看。
裡面放著一臺新手機。
她的舊手機已經用瞭三四年,不僅屏幕裂開瞭幾條縫,內存也早就不足瞭。但凡操作得頻繁些,手機就會出現卡頓情況。
她早就有意向換一部手機,隻是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許危衡就為她買好瞭。
“是誰來瞭?”章青亦正在刷牙,聽到動靜開門問道。
姚容回身關門:“危衡給我買瞭臺新手機。”
章青亦眼眸一亮,湊上前打量:“哎,這跟他用的是同款,價格可不便宜。”
隻不過許危衡那臺外殼是黑色的,姚容這臺外殼是淡青色的。
姚容彎著唇,拆掉包裝,將電話卡插到新的手機裡。
同步完數據後,她用新手機給許危衡發瞭條消息:【我很喜歡這臺手機,比我之前用的那臺好多瞭】
對面很快回瞭消息:【喜歡就好】
在市裡待瞭一天,次日,三人開始在周邊遊玩。
D市地貌獨特,是喀斯特地貌。
由此形成的石山奇峻,河水清澈。
夏天正是玩漂流的好時候,三人啃著冰淇淋,欣賞過瀑佈,又從瀑佈一路漂流而下。
許危衡玩得很投入。
許傢每年都會組織兩次傢庭旅遊,但他們既不會帶上他,他也不會想著跟去找罪受。
後來出道當瞭明星,在飛機上飛來飛去成瞭常態,但也隻是為瞭趕通告。
這是他第一次,用一種閑適的心態飽覽大好河山。
連著看瞭三天景,姚容提議去遊樂園玩過山車。
出來旅遊嘛,總要玩些刺激的。
章青亦舍命陪君子,許危衡躍躍欲試。
排隊玩完所有過山車項目,章青亦扶著樹,長舒口氣:“可算是結束瞭。”
她嗓子都喊啞瞭。
更讓章青亦感到悲憤的是,從頭到尾都隻有她一個人在害怕尖叫,姚容從頭到尾都在淡定欣賞風景,而許危衡幾次出聲,都是被刺激得高興笑出聲。
這就很生氣。
許危衡扶著章青亦坐下,拍拍她的背,讓她緩過那口氣:“你們在這坐會兒,我去買水。”
商店就在不遠處,一個小醜握著十幾個氣球在商店門口晃悠,許危衡看瞭小醜幾眼,買瞭三瓶水往回走。
快走回姚容她們身邊的時候,許危衡才發現小醜一直在追著他。
他停下來,禮貌問道:“你好,有什麼事情嗎?”
小醜臉上掛著滑稽的笑容,從那堆氣球裡分出一個氣球,塞進瞭許危衡手裡,一搖一擺蹦走瞭。
許危衡抓著氣球。
圓鼓鼓的氣球上畫有一個大大的笑臉,像是在說:笑口常開。
於是許危衡也不由露出瞭一個燦爛的微笑,狹長而明亮的眼眸彎成月牙狀。
“咔嚓”一聲,快門按響。
不遠處,姚容拿著章青亦的相機,將這美好的一幕記錄瞭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