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大殿之內,一時十分沉默。
永慶帝很不習慣抬頭看人,他與南流景僵持瞭一會兒,最終還是低下瞭自己高傲的頭顱,先行妥協:“你能坐在這裡見朕,看來季玉山和季貴妃已經被你拿下瞭。”
南流景淡淡道:“他們已經認罪伏誅瞭。”
永慶帝臉色一僵。
他知道季玉山和季貴妃肯定贏不瞭南流景,但他沒想到南流景居然會直接解決二人……
夜風喧囂,永慶帝突然覺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涼。
南流景瞧瞭眼永慶帝的慫樣,有些明白他傢小舅舅姚盛安的心態瞭。
他母妃是世間一等一的奇女子。
這個世界上,隻有配不上他母妃的,絕沒有他母妃配不上的人。
可偏偏是永慶帝這樣的人成為瞭他血緣上的生父……
察覺到南流景的表情不太好,永慶帝急忙又開口:“朕就要死瞭。從老六出生起,貴妃就開始給朕下毒。”
“那個毒婦在朕常年用的香料裡,混入瞭一種名為斷憂的劇毒。經年累月下來,毒素已經深入朕的五臟六腑。就算沒有今天這場宮變,朕也活不瞭幾年瞭。”
南流景似笑非笑地看著永慶帝:“所以呢?”
永慶帝對南流景的態度早有心理準備,除瞭聽到季玉山和季貴妃的死訊略有些失態外,這會兒他已經調整好瞭自己的情緒,平靜地朝身後的內侍總管招瞭招手。
內侍總管抱著一個樣式古樸精致的匣子上前。
永慶帝一邊打開匣子上的鎖,一邊為南流景介紹道:“匣上的鎖是機關鎖,必須要先用子鑰插入鎖孔,向左擰三圈,再復原機關,最後再用母鑰向右擰三圈,如此才能打開匣子。有一步出錯,都會觸發匣子裡的自毀裝置。”
話音一落,匣子便打開瞭。
裡面裝著的東西,也映入眾人眼底——
可以調動暗閣的暗閣令。
可以調動軍隊的虎符。
天子私印。
以及傳國玉璽。
永慶帝輕輕撫摸著這些東西:“這些東西象征著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吧。”
“季玉山他們在今日發動宮變,為的就是從朕手裡得到這幾樣東西,名正言順登上皇位。但朕和季傢早已不死不休,朕寧願毀掉它們,也絕不可能讓季傢得償所願。”
永慶帝呼吸沉重瞭幾分,臉上流露出濃濃的不舍之色,但還是道:“可你不同。”
“說到底,這麼多年,是朕這個做父親的虧欠瞭你。”
“你已經走到瞭這一步,有瞭這些東西,就能更加順利繼承皇位。”
齊明煦幾人互相對視瞭一眼,都不明白永慶帝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難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眼下南流景已經勝券在握,所以就不掙紮瞭?
永慶帝接下來的話語,好像證實瞭齊明煦幾人的猜想:“梁光譽,你過來檢查一下這些東西的真偽。”
梁光譽微微一愣,抬頭去看南流景。
見南流景頷首,梁光譽才走到內侍總管面前,細致地查看瞭兩遍,才做出判斷:“確實都是真的。”
永慶帝道:“那你將這個匣子獻給你的主子吧。”
內侍總管直接將匣子塞進梁光譽懷裡。
梁光譽隻好跨過幾級臺階,來到南流景面前,將匣子放到南流景手邊。
南流景隨手拿起傳國玉璽,放在手裡把玩,語調頗有些漫不經心:“除瞭這些東西,還有什麼要給我的?”
永慶帝臉皮一跳。
梁光譽都能從永慶帝的表情讀出永慶帝的想法:我給瞭你這麼多好東西,你就這個反應?
沉默瞭下,永慶帝道:“你還想要什麼?”
南流景問:“傳國玉璽都到我手裡瞭,傳位詔書寫瞭嗎?”
永慶帝有種自己被預判的感覺:“……朕確實寫瞭。”
南流景身體微微前傾:“那將詔書給我吧。”
永慶帝的眼神頓時變得幽深起來:“這份詔書稍後再給你也不遲。反正朕寫出來就是給你的。你說對吧。”
南流景笑瞭笑。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永慶帝身後的內侍總管突然跪伏在地,痛哭道:“三皇子,老奴知道,您心裡一定在埋怨陛下,恨陛下這些年對您不聞不問,留您在冷宮裡自生自滅……”
“有些事情,陛下不願告訴您,但老奴實在不忍心看你們父子再度隔閡下去瞭啊。”
永慶帝惱火道:“你這奴才,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內侍總管膝行幾步,靠得離南流景更近瞭些:“三皇子,您還記得五皇子嗎。”
“從五皇子出生起,他就成為瞭季貴妃的眼中釘。這些年來,陛下和五皇子生母麗妃都在小心翼翼保護五皇子,但就算如此,五皇子還是糟瞭季貴妃的毒手。”
“季貴妃和您的生母昭妃關系惡劣,從閨中時就一直不對付。昭妃去世,您的母族盡滅,如果陛下關心您、愛護您,您覺得季貴妃會放過您嗎?”
“正是因為陛下刻意裝出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季貴妃才沒有對您痛下殺手,您才能在冷宮裡平安長大啊!”
似乎是怕南流景不信,內侍總管再次向前膝行,被齊明煦攔住瞭才沒有靠得更近。
“殿下,您還記得春玉這個人嗎。”
“也許您會覺得,春玉是昭妃留給您的人,但奴才要告訴您的是,其實從一開始,春玉就是陛下派去保護昭妃的。在昭妃去世後,春玉又奉陛下之命留在冷宮裡照顧您!”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太大的漏洞。
至少,齊明煦等人沒聽出漏洞。
永慶帝臉上露出一種秘密被戳破的尷尬:“你這奴才……”
內侍總管第一次仰起頭直視南流景,語氣決絕:“奴才知道,殿下未必會信這番話,但奴才願以死明志!”
說罷,內侍總管向著一旁的柱子沖去。
原來他方才幾度膝行,不僅僅是為瞭靠近南流景,也是為瞭靠近這個石柱。
他距離石柱實在太近,就算齊明煦反應極快,內侍總管也還是一頭撞在瞭石柱上,當場血濺三尺。
齊明煦蹲下身,用手摸瞭摸內侍總管的脖頸,朝南流景搖頭:“沒救瞭。”
永慶帝先是震驚,而後悲傷。
“何至於此!”
“你這奴才,何至於此啊!”
系統在無盡空間裡都看呆瞭:【永慶帝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啊。】
它就低頭吃個數據薯片的功夫,怎麼又死一個!?
姚容道:[繼續看下去吧。]
殿上,永慶帝還在為內侍總管的死捶胸頓足:“你跟在朕身邊伺候瞭幾十年,現在就為瞭這點小事自絕……傻啊,你真是傻啊……”
“就算你以死明志,難道老三這孩子就會信瞭嗎,朕和他的隔閡如此之深,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抹平的……”
南流景右手支著下顎,靜靜聽著永慶帝的話語,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飾演一場無厘頭鬧劇。
等永慶帝哭得差不多瞭,南流景問:“接下來又是什麼戲碼?”
永慶帝哭聲一收,抬頭怒視南流景:“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朕在騙你?”
“好,你剛剛不是問朕要傳位詔書嗎,朕這就給你!”
“有瞭這個詔書,從此以後,你就是大燁名正言順的下一任天子瞭!”
永慶帝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道明黃色詔書。
原本是想要遞給梁光譽的,但實在是氣不過,永慶帝幹脆將詔書丟到瞭地上,任由詔書滾動到臺階之下。
殿內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詔書上。
南流景起身,親自走到臺階之下,彎腰撿起詔書,緩緩打開。
詔書顯然是新寫的,墨跡還未完全幹涸,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大意就是:三皇子南流景仁愛孝順,當封為儲君,即日繼位。
永慶帝聲音冰冷:“你看完詔書瞭吧?覺得哪裡有問題?可還需要朕重新給你寫一道新的?”
南流景合上詔書:“你想要什麼?”
永慶帝沉默瞭下,聲音變得柔和下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自稱朕:“我這一生,活得糊塗。雖然是出於保護你的心態將你放在冷宮裡,卻仍然是虧欠於你的。這些東西,就算是我給你的補償瞭。”
“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但你的一生還很漫長,我不希望你永遠活在對父親的怨恨之中。如果可以的話……看在我沒有多少年可活的份上,你能不能……”
永慶帝的神情復雜又溫和,期待又忐忑:“……能不能喚我一聲父皇。”
南流景垂下眼,重新看向那道詔書。
系統瞬間緊張起來瞭:【原來永慶帝在這裡等著呢!一個勁打感情牌,還將這些東西都傳給南流景……天吶,根據我看過的和電視劇來看,父子兩在這個時候一笑泯恩仇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姚容心說,系統平時看的東西還挺雜。
[他不會開口喊的。]
姚容自信道:[我的孩子,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南流景終於抬起瞭眼。幽幽燭火被長而卷翹的睫毛過濾,悉數灑在他那雙燦若星子的眼眸裡。
也許有人會被這種刻意的溫情與懷柔所打動,但他不會。
他的意志,絕不會被虛情假意輕易左右。
“你憑什麼覺得,你把這些東西給瞭我,我就應該感激你?”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認為我是一個容易糊弄、心軟的人?”
“南陵,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心裡的算盤嗎。一旦我接受瞭這封詔書,成為瞭大燁的天子,你就是大燁的太上皇。畢竟在所有人看來,這天下是你送到我手裡的,父子之間就算有再大的仇恨,也都應該就此一筆勾銷瞭才對。”
可這種他根本就不需要的虛情假意,要之何用?南流景走到宮燈旁邊,將詔書放到宮燈之上,任由火舌一點點將它吞沒。:,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