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皇帝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腳步忽然就像是灌瞭鉛一般,走不動瞭。
他嘴唇抖動,臉頰抽搐,一雙老眼晦暗不明,就那麼站在廊下,盯著大廳裡的人。
十幾年瞭!
十幾年瞭啊!
子琰還活在這世上!
大廳裡蕭老王爺見著廊下之人,不禁霍然起身,大步走瞭出來。
身旁椅子絆住瞭他的腳,蕭老王爺一向利索的動作,此時也顯得僵硬笨拙起來。
他繞過“砰”的一聲倒在地上的椅子,踉蹌著跨過門檻,走向門外之人。
忽然,蕭老王爺愣住瞭。
他正想著和兒子相認之後,再進宮面見陛下,他還在思索著以怎樣的方式,在怎樣的情境下,如何保持鎮定地和陛下會面。
可沒想到,陛下就這麼來瞭,就這樣站在他面前。
猝不及防見到皇帝,一向沉穩鎮定的蕭老王爺,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可久經沙場,歷經世事,這些年又飄落在外,讓他迅速鎮定下來。
傅子琰穩住腳步,隔著庭院中假山流水,隔著三丈之遠的青石地板,朝著皇帝跪下,行禮。
“罪臣傅子琰,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雄渾的聲音略帶蒼老沙啞,暗藏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在庭院中響起。
院中其餘人也跟著下跪,規規矩矩對皇帝行禮。
皇帝沒有任何言語,隻是一雙幽深如同古井般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傅子琰身上。
安靜的大廳裡,隨後反應過來的蕭王傅桓曄搖著輪椅走瞭出來。
見著一言不發的皇帝,對龍翼道:“扶我起來。”
蕭王解毒後身體虛弱,但並非坐在輪椅上不能起身,輪椅隻是為瞭方便他走動。
“好瞭,你坐下吧。”皇帝目光轉向行動不便的蕭王,語氣沉著地開口,“朕免你日後禮節,身體恢復之前,都不用對任何人下跪行禮。”
在來的路上,白璇已經跟他說過蕭王的大體情況瞭。
他一度擔心蕭王不能上戰場,會影響大周的未來。
如今看到蕭王父親,看到自己曾經最好的兄弟,心裡的擔憂煙消雲散瞭。
皇帝隻讓蕭王不必行禮,卻沒讓其他人起來,蕭王府其餘眾人也不敢有所動作,隻依然還是跪在地上。
蕭老王爺也躬著身子,一動不動,如同雕像般定在地上。
長久的站立後,皇帝緩緩抬起腳步,一步一步朝著前方走去。
沉重的腳步聲踏在青石地板上,隻讓人心臟也跟著一顫一顫地跳動。
近瞭。
更近瞭。
皇帝站到瞭蕭老王爺面前,黑色雲紋靴定格在蕭老王爺眼中。
眾人隻覺得呼吸一緊,好似整個庭院中的空氣都被抽空瞭一般,氣壓低得嚇人。
皇帝目光沉沉,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半晌,朝著傅子琰伸出手:“起來吧。”
皇帝沙啞的聲音比傅子琰好不到哪兒去,一雙眼睛也是通紅。
他伸出的手微微顫抖,極力讓自己情緒看起來沒那麼激動。
傅子琰不禁一愣,短暫的靜默後,一隻長滿老繭的手搭在瞭皇帝手上,一如青春少年之時。
一眨眼,時光都已經老去瞭啊。
兩隻大手緊緊相握,兩人眼裡都滾動著淚花。
一時間,皇帝心裡所閃過的種種情緒,震驚,憤怒,斥責……全部消散於無形。
四目相對,彼此看著對方通紅的雙眼,同時移開瞭目光。
“不是要喝酒嗎?朕來陪你喝。”皇帝拉著傅子琰的手,大步往廳堂裡走去。
想當年,他們也是在這裡一醉方休,把酒到天明。
坐在桌前,皇帝提起酒壺,就往碗裡倒,一邊對清伯吩咐:“再去酒窖裡多搬幾壇酒來,朕今日要一醉方休。”
傅子琰連忙起身,從皇帝手中接過酒壺,給皇帝倒上。
他們兩兄弟飲酒,平日裡用的都是碗,而不是杯子,傅子琰也就按老規矩,往碗裡倒著。
“是,陛下。”清伯恭恭敬敬應瞭一聲,臉上笑意盈盈,“就這壇陳年桂花酒,也還是陛下當年存到王府酒窖裡來的呢。”
皇帝不禁微微一愣,拿起旁邊酒壇一看,上面果然有厲王府的標記。
那時,他還不是大周皇帝,也不是太子,隻是一個普通的王爺。
後來,父皇出事,上京城大亂,十幾個王爺爭奪皇位,是他最好的兄弟和他一起,平定瞭那場內亂,將他送上瞭皇位。
蕭老王爺也不禁看向一旁酒壇,隻覺心中更加酸澀:“陛下,臣……”
“喝酒,先喝酒。”皇帝微笑著看向傅子琰,忽而,目光轉向大廳外的白璇,大喊道,“白璇,你也來。”
皇帝朝著白璇招手,言語之間很是親切,白璇不禁推著蕭王輪椅走上前來。
她和蕭王一起,坐到瞭桌邊下首的位置,隨即,對蕭老王爺見禮:“見過老王爺。”
“免禮,免禮。”蕭老王爺剛剛見到皇帝,情緒激動,有些失態。
這才註意到未來兒媳在眼前,連忙整理好情緒,正襟危坐。
卻沒想到,這丫頭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白璇從蕭老王爺手中接過酒壺,又倒上瞭兩碗酒,豪爽地說道:“不是我吹牛,要說起喝酒,陛下和老王爺都不一定能夠喝得過我。”
話音落下,皇帝和蕭老王爺同時抬眸,看著這個大放厥詞的小丫頭。
皇帝不禁搖頭好笑,對身旁蕭老王爺道:“你聽聽!聽聽!我們都老瞭,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一號的瞭。”
說著,伸出手虛點瞭點白璇。
蕭老王爺不難聽出皇帝對白璇的欣賞,也不難聽出他語氣之中的縱容,看來,這丫頭的確深得陛下看重。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蕭老王爺微微一笑,也不禁感慨不已地說道。
白璇謙恭一笑,輕輕舉起手中酒碗:“今日陛下和老王爺相聚,按理說臣不該在這兒攪擾,承蒙陛下不棄,臣就勉為其難,在這兒丟人現眼瞭。”
“說什麼丟人現眼?”皇帝握著滿瞭酒的酒碗,端瞭起來,“這大周要是沒有你,丟人現眼的就是朕瞭。”
“陛下謬贊,實不敢當。”白璇難得謙虛地說道。
“幹!”幾人笑語聲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見到璇兒親自上陣,蕭王打算喝下自己這杯酒,白璇卻按住他的手:“我替王爺喝。”
“這就護上瞭?”皇帝意味深長看著兩人,忍不住搖頭笑道。
隨即,皇帝像是想到瞭什麼,眸色當即沉瞭下來:“當年雪兒之死,白璇已經查明是皇後所為,朕回宮就宰瞭她。”
白璇:……
當初她費瞭老鼻子勁兒,陛下也沒說要宰皇後,才和老朋友見一面,就要宰瞭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