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謝瞭恩,白凈削瘦的臉上露出一絲志得意滿的笑容。
今兒回去,額娘一定會很高興。
後頭的小蘿卜頭四書五經都還沒學完,胤禛還算不錯,康熙走到他身邊問瞭《論語》中的篇章,見他答得流利,又查瞭他的字,摸瞭摸他的腦袋鼓勵瞭一句:“學得不錯,字再下功夫練練。”
往後麼……五阿哥胤祺自小養在皇太後身邊,如今連漢話都說得磕磕絆絆,人也木訥,康熙查瞭他寫的大字,十個字圈出八個錯後,對上兒子那十分單純的眼神,也不忍心責罵,勉為其難道:“字能寫得大小一致瞭,有長進。”
七阿哥胤祐生有腿疾又體弱多病,康熙問他幾句吃睡好不好奴才們有沒有怠慢就略過瞭。
胤禩正捏著小拳頭等著,滿眼期待地看著康熙拿起他的作業,誰知梁九功忽然進來瞭,跪下回稟道:“皇上,太後請您到寧壽宮說話。”
康熙便又放下瞭,轉頭對胤礽道:“剩下的太子替朕考較。”
胤禩聞言,低下頭松開瞭拳頭,他心中難掩失落。
忽然,肩頭卻多瞭隻胖乎乎的胳膊,他扭頭一看,九阿哥胤禟笑嘻嘻在他耳邊道:“太好瞭,二哥從不罰人,我今兒光顧鬥蛐蛐都沒背書,哈!我這運氣也太好瞭。”
可是他好好背瞭書的……胤禩望著康熙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他也想被皇阿瑪摸摸頭誇獎。
忽然另一隻小胖手也遞瞭過來,掌心擱著一塊牛乳花生糖,十阿哥胤峨直往他手裡塞:“八哥,給你吃糖。”
胤礽見他們仨有趣,便湊過去,俯下身問胤峨:“老十,二哥怎麼沒有?”
“二哥。”胤峨手忙腳亂,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塊兒,“你也吃。”
除瞭胤褆還保有大哥的矜持外,其他哥哥們也都賤兮兮地圍過來瞭——三哥搖著扇子說他也要,四哥頂著冷臉卻默默伸出手,五哥憨憨一笑說給五哥一口……
你一顆我一顆。
胤峨含淚分光瞭荷包裡所有的糖,嘴一扁,跑回奶嬤嬤懷裡嚎啕大哭。
第19章救貓
轉眼間就到瞭四月末,京城的天氣總算一日暖過一日,內務府也開始著手裁作夏衣的事兒瞭,程婉蘊等內務府尚衣監的繡娘過來量完身子,就無所事事瞭起來。
碧桃正羨慕地瞧著青杏將她的尺寸記在小冊子上,她大字不識,因此格外佩服能寫幾個字的青杏,一見程婉蘊寫字就湊上來伺候她筆墨,可當程婉蘊說要教她,她又連忙擺手:“奴婢是哪個牌面的人,不敢勞動格格。”
青杏記好後,捧瞭茶碗過來:“格格個頭竄得快呢,往後給您做裡衣袖子可得留長些瞭。”
程婉蘊點頭,她最近也覺著自己長高瞭不少。
按照後世的標準,她還是高中生呢,青春期能不竄個子麼。
程婉蘊每日起得雖晚,睡前卻會放下床帳子做瑜伽,或是拉伸吐息,或是冥想打坐,這都是太子爺不來的時候,她避著人做的,也覺著對長高有幫助。
吃過午飯,去看瞭看之前打卵的孵化盆,均勻灑在盆底的魚卵已經長出小黑點,這是成功受||精的證明,她蹲在那兒挑完壞卵,回去和青杏一塊兒做瞭雙襪子,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瞭。
碧桃見她實在無聊,便提議道:“前陣子添金說,奉宸苑的花房裡培育出瞭一批金蓮,給太子爺孝敬瞭幾盆,就安置在南花園的暖房裡,您要不要去瞧瞧?”
聽說金蓮花主要產於東北及內蒙古的高山上,程婉蘊做為兩輩子的南方人還真沒見過,便帶上青杏碧桃興致勃勃前去賞花。
毓慶宮的南花園其實不大,但打理得很美。之前,程婉蘊很少主動到處閑逛,平日裡除瞭去李氏那邊請安尬聊一會兒,多是在自己的後罩房裡關起門來折騰,也不是她宅,而是初來乍到,真不敢到處跑,太子爺喜歡她的理由裡,恐怕也有她做事知曉分寸的緣故,從沒踩到太子的底線上頭。
在鐘粹宮的時候,管教嬤嬤曾經說:“在宮裡,少說話也要少做事。”
程婉蘊是聽懂瞭的。
因此進瞭東宮一月有餘,她才第一次走出新手村,開辟瞭新地圖——南花園。
南花園離她住的地方不遠,沿著彩石甬道,穿過爬滿藤蘿的石拱門,便能聞到草木特有的那種清爽氣息。她望著眼前小而精致的花園,不由真心贊嘆。
眼前佳木蔥鬱,在花臺、假山及周圍亭臺樓閣間搭配栽種瞭四季常青的松柏,還有藤蘿、銀杏、梅花、海棠、林檎等開花及落葉植物,遠處還有一片魚池,水面上種滿瞭蓮花,如今隻有碧綠的蓮葉,還不到開花的時節。
園子裡還養瞭幾隻仙鶴,正在水邊閑庭信步。
程婉蘊看得目不暇接。
暖房在另一處,越往花棚的方向走,就能遇著越多專司澆花培樹、喂養池魚的小太監,他們或是爬在假山上除草,或是站在水底清理淤泥,還有推板車從上駟院抬運糞土的蘇拉。
暖房有專門的養護太監管理,遠遠見著程婉蘊一行人過來,立即便放下鏟子,打千兒磕頭:“給程格格請安,格格吉祥。”
程婉蘊叫瞭起,那太監又堆著笑:“格格可是來賞花?”
添金昂首挺胸:“格格來賞金蓮。”
“哎呦,奴才才說呢,那金蓮怎麼今兒一早又開瞭三四枝,真喜慶,原來是應到這兒瞭!”養護太監嘴上像是抹瞭蜜,殷勤備至地領著程婉蘊進去,“格格,您仔細腳下……”
程婉蘊進去瞭才發現,這花房裡大得很,分瞭不少區域,有專門放茉莉花、牡丹花、蘭花的花洞,還有專門收放石榴、夾竹桃、桃樹和松樹的,每個花洞裡都配有鐵火盆一個,鋪上十斤煤,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供暖。
金蓮放在最裡頭,一共隻有三盆,寥寥開瞭幾朵黃花,程婉蘊見瞭反倒覺著有點失望,並不算特別好看的花,就特別像上輩子城市綠化帶裡種的那種。
養護太監卻驕傲地說:“萬歲爺特別看中這金蓮花,不僅寫瞭不少有關金蓮的禦制詩,說金蓮花‘碧葉黃英,鮮潔可愛’,還特意從五臺山移植瞭不少金蓮花到避暑山莊、香山栽種呢!如今宮裡,也就咱們毓慶宮得瞭幾盆,旁人都沒有呢!”
程婉蘊將差點說出口的“還不如水仙好看”硬生生咽瞭回去,連連點頭:“真好看。”
康師傅說好,那必須好!
雖然有些失望,但她這一趟也沒白來,跟那養護太監交流瞭不少養花心得,比如月季該怎麼驅蟲、怎麼施肥又要怎麼修剪枝葉,然後還要瞭幾盆石榴花、芍藥盆栽。
那太監喜滋滋地收下賞錢,滿花房裡給程婉蘊找長勢最好最大的花,還特意帶程婉蘊到庫房挑花盆,挑完程婉蘊依誮還想逛逛花園,養護太監立即遣瞭八個蘇拉,拉瞭兩輛板車給她運回去瞭。
她一路逛到蓮池附近,竟遇著楊格格,她皺著眉頭坐在亭子裡,正看著幾個小宮女采蓮葉。
這大概就叫冤傢路窄,既然遇見瞭,便不好裝沒看見,程婉蘊沒法子,隻好上前與她見禮打招呼:“楊姐姐好。”
楊格格正是不願意見人的時候,站起來隨意一福身,就重新坐回石凳上,也不和程婉蘊寒暄。
程婉蘊有點驚訝,之前哪次遇見她不冷嘲熱諷一番的,今兒倒安靜。
不過她也發現楊格格今天估計沒想到能遇見人,沒怎麼打扮,而且……她梳瞭旗頭,卻幾乎都是假發包,自己的頭發都快包不住假發瞭,臉色也差瞭許多。
程婉蘊在打量她,楊格格哪裡能忍住,轉過臉來冷冷問:“程妹妹瞧什麼呢?”
“楊姐姐似乎清減瞭些。”程婉蘊訕笑道。
楊格格一副“要你多管閑事”的模樣,哼瞭一聲又別過臉去,半晌似乎又覺著氣不過似的,陰陽怪氣地說:“程妹妹倒是圓潤瞭些,我可不像妹妹,有膳房成日裡巴結孝敬不斷的,今兒一包點心,明兒一罐梨湯的。”
程婉蘊聽瞭微微挑眉,膳房昨個的確給她送瞭兩罐子冰糖雪梨,還是青杏見她最近有點上火,臨時起意問膳房要的,這就給楊格格知道瞭?
她小院裡人少,管的也嚴,那就是膳房那邊漏出去瞭。
程婉蘊心中瞬間警鈴大作,她原本想著慢慢來,一點一點把自己身邊的籬笆紮緊些,別剛一進來就收買這個收用那個的,一則沒那麼多閑錢,二則心正的人可貴,忠心也不是花銀子就買來的,但看來楊格格的手已經伸進膳房裡去瞭,她要是膳房裡沒自己的人,肯定要吃虧的。
從裡隻有千裡做賊的,沒有千裡防賊的道理,天長日久,總有疏懈的時候。
她想瞭想,也不想留在這自討沒趣,借口有事便帶著青杏離開,而她走瞭之後,楊格格又忍不住回過身,緊緊盯著她離去的背影。
今兒程格格也是傢常打扮,甚至連旗頭都沒戴,上面梳瞭小兩把頭,下面就垂著一條烏黑油亮的大粗辮子,用緞帶系著,隨著她走動在身後晃動。
她嫉妒地看著程婉蘊今兒梳的大黑辮子,手不自覺地緊緊攥成瞭拳頭。
她這幾日也不知是沖撞瞭哪路神明,先是身上起瞭疹子,後來那個周太醫說恐怕是養不得貓,她就把貓處置瞭,用瞭幾天藥身上紅疹是退瞭,但又開始頭癢掉發,康太監替她熬瞭黑米黑芝麻水洗頭也沒用。
她這幾日真是心焦得很,但越是心焦就越發不好,前日又請瞭一回太醫,還是那個周太醫,他把瞭脈又說她肝火旺,腎經卻虛,於是她日日喝鮮采的蓮葉紫米粥,還日日用他配的生發方子洗頭,還是一梳就掉一大把,真叫她焦急得要命。
程婉蘊可不知道楊格格在發愁,她回去的路上就想瞭個法子。
今天跟她出來閑逛的隻有青杏碧桃,後頭跟瞭兩個替她跑腿的小太監,長得個頭、模樣都很相似,她咋一看都有點分不出來。
其中一個特別乖覺,剛註意到她的視線就立刻躬身上前伺候道:“奴才添福,格格有何吩咐?”
“我晚膳想用粥底鍋子。”程婉蘊吩咐道,“你去和鄭太監說一聲,他知道我想要什麼樣兒的,按時送過來就是瞭。”
小太監嗻瞭一聲,起來就小跑去傳話。
程婉蘊吩咐完也不去想這個事兒瞭,繼續拂花看綠,不由便走得慢瞭些,誰知竟下起瓢潑大雨來,她們主仆二人連忙到前頭大樹下躲雨,跟著的小太監早已冒雨飛奔回去取傘。
程婉蘊小跑時腳下一絆,險些摔瞭個臉著地,幸好青杏立即將她拽瞭起來。
可摔倒的一剎那,她的手下意識撐到瞭地上,卻在茂密的灌木叢中摸到一絲溫熱的柔軟,嚇得她尖叫一聲,隨即便被青杏拉瞭起來摟在臂彎裡。
青杏一下一下替她順著氣,自己也驚魂未定:“格格不怕,好懸沒摔著……”
程婉蘊卻已經看清瞭茂密枝葉裡,躺著一隻奄奄一息的貓。
第20章外交
“這怎麼……”她不顧青杏的阻攔伸手撥開瞭枝蔓,眼前露出瞭一隻黃白相間的長毛貓,“這是不是楊格格的貓?”
可是這貓已經和當初那胖乎乎毛茸茸的樣子截然不同,身上瘦骨嶙峋,尾巴、背脊上都有傷口,如今被雨一淋,更是淒慘萬分。
這宮裡沒有什麼秘密,隻要留心去打聽,總能知道。碧桃連忙將楊格格棄貓之事說瞭出來,並猶豫著勸道:“格格,既是楊格格丟的,咱們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省得她又編排出什麼話來,還是走吧。”
程婉蘊猶豫地看著眼前的貓,被青杏和碧桃輕輕拽瞭拽,又回頭看瞭好幾次。
碧桃急瞭:“格格,那貓看樣子也活不瞭瞭,咱們別多事瞭。”
“可是……”
“走吧,格格。”青杏也說,沖遠處趕來送傘的添銀揮手,“接咱們的來瞭,咱們快回去換身衣裳別著瞭涼。”
程婉蘊跟著兩人走瞭,沒走幾步,她還是停瞭下來。
“它還活著,如果就這麼走瞭,它就此死瞭,我恐怕會良心不安的。”
一條生命和幾句非議,孰輕孰重,根本不需要相提並論。
雨聲噼啪,她轉身小跑回去,兩個宮女慌得連忙也跟上,見程婉蘊還想動手去抱貓,青杏連忙沖上來搶先把貓抱起來:“奴婢來奴婢來,格格別臟瞭手。”
雨下得越發大瞭,幾人一貓一路小跑回瞭院子,都成瞭落湯雞。
半個時辰後,程婉蘊裹在毛毯裡,腳邊擱著暖融融的炭盆,捧著碗薑湯小口小口地喝:“真辣啊。”
碧桃正在後面替她烘頭發:“就是要辣辣的老薑才能驅寒呢。”
“那貓怎麼樣瞭?”程婉蘊被辣得齜牙咧嘴,擱下碗便問,“添金回來瞭麼?”
一回來,程婉蘊便吩咐添金將那隻貓拿小毯子擦幹包好送到貓狗房去問問還有沒有救,就算盡瞭一份心瞭。
之前添金在養牲處待瞭不少年,認識個很會給貓狗治病的老太監,希望真能救那貓一命。
“還沒呢,”青杏指揮著小宮女將膳桌擺進裡間,道,“添金就算生瞭翅膀也飛不瞭這麼快呢,這貓您都問三遍瞭,快別操心瞭,您說想吃的粥底鍋子,鄭太監說待會他就送來。”
程婉蘊眉頭一動:“鄭太監親自過來?”
青杏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