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索性他這段時日忙著修書也不得空,就讓他少進宮吧。今年六月,他跟老大一塊兒搬瞭出去,兩人的府邸離得不遠,或許也可以趁此機會朝老大那頭略走動走動。
墻頭草雖說起來不好聽,但兩頭下註,有時卻是保全自身不得已而為之。
榮妃抬起頭,望著菩薩那張慈悲的臉,低低誦佛:“阿彌陀佛。”
永和宮裡,德妃晚膳多用瞭一碗飯,她倚在暖坑上,笑著看十四阿哥用短胖短胖的手握著毛筆寫字,卻因力氣不足,將自己弄得滿臉墨點。
她心裡頗有些解氣。
聽完第一道旨意,德妃幾乎用盡瞭全身力氣才沒扭曲瞭臉龐。
老四的福晉果然是烏拉那拉氏。
雖然她早知道瞭,可真正聽到老四這冊文,還是耐不住有種恨意從心口漫出來。
誰知,她下一刻卻聽見瞭太子妃的冊文。說真的,她烏雅氏至少還是上三旗包衣,是皇上身邊最親近的奴才,那石傢算什麼東西?
聽完冊皇太子妃的聖旨,德妃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隨後,她便感到瞭一絲暢快從內心深處冒瞭出來。老四緊跟著太子,如此敬服兄長,早早擺出一副願為賢王的模樣,結果呢?老四以後肯定會後悔沒聽她的話。皇上春秋鼎盛,這麼著急跟在太子後頭,隻有壞處沒好處。
好歹是自己的兒子,德妃還是準備提點他幾句,她叫來瞭心腹太監:“去阿哥所給四阿哥遞句話,就說……”
德妃沉吟片刻,道:“下月皇上要檢查阿哥們的功課,請四阿哥多讀讀《左傳》裡那篇‘恒公十年’。”
太監領命去瞭,胤禛聽完德妃遞過來的話,微微一怔,隨即臉便沉瞭下去。
他一言不發,直接揮退瞭那太監。
不用翻閱《左傳》,他也知道德妃想要說什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太子本沒有過錯,是因身處其位才有瞭錯……
胤禛緊緊抿著嘴,德妃此意是讓他遠離太子。她將他看作瞭什麼人?逐利而來,失利就棄之而去麼?額娘竟將他看得如此勢力!他願意跟隨太子,是因為太子……是疼他護他的兄長!
額娘……將他看扁瞭。
胤禛覺得可笑,更加堅定瞭自己的想法。
他素來堅守本心,做事做人問心無愧,何必畏首畏尾!
永壽宮。
鈕祜祿貴妃聽完封太子妃的冊文,眉毛都不動一下。她賞瞭傳旨太監,就讓人傳王答應過來賞畫。
復選結束後,王阿玉留在鐘粹宮裡學規矩,在鈕祜祿氏刻意打點下,管教嬤嬤和掌事太監沒人敢為難這位出身並不高的秀女,這可是貴妃娘娘讓照看的人。
與程婉蘊當年不同,她大概隻學瞭一個多月的規矩,就被著急地分到永壽宮偏殿居住。鈕祜祿貴妃還給她配好瞭經年的老嬤嬤、十分得力的宮女太監幫襯她,讓王阿玉心中也很感激貴妃。
鈕祜祿貴妃隔三差五就會傳她來說話、侍膳,每每都有賞賜。
與宜妃、榮妃不同,鈕祜祿貴妃對這次指婚有自己的見解,她並不覺得這是皇上對太子有所不滿的信號,恰恰相反,皇上後面一定會更加優待太子。
石傢不堪,是皇上為瞭朝局著想。“太子妃”這個砝碼太重瞭,若選如她鈕祜祿氏一般出身高貴的太子妃,那朝堂上立刻就會變瞭風雲,太子一黨將成長得難以撼動,明珠一人再也奈何不瞭索額圖。
所以,起用石傢,劍鋒指向的卻是前朝諸臣,本意並非太子。當然,對於太子而言,被那劍風掃到,的確沒得到一丁點好處。不過石傢爭不爭氣還不是皇上說的算?或許等索額圖死瞭,皇上就可以給石文柄加官進爵瞭,就像扶持佟佳氏那般扶持石傢。
以前佟佳氏不也是個破落戶麼?
鈕祜祿貴妃看得很遠,也參透瞭康熙這番佈置的真實目的。因為她借由父兄早已知道前朝正在整備軍事,隻怕康熙有再征葛爾丹的意圖,這時候更不可讓朝局有不可控的變化。
犧牲太子的婚事,換朝堂平穩,這買賣很劃算。
隻可憐瞭太子,以後不知要多受多少委屈。不過這樣對她來說卻正好。
鈕祜祿貴妃笑意盈盈地讓宮女給王阿玉賜座,對她的語氣態度越發溫和親近,讓王阿玉很是受寵若驚。
太子爺沒瞭妻族這最大的臂膀,隻剩下被皇上警惕外戚之禍的赫舍裡氏在身邊,以後總有需要鈕祜祿氏一族的地方。可惜,她之前利用程傢攀上太子的念頭被皇上看穿瞭,那漢軍鑲藍旗的花名冊送過來,鈕祜祿貴妃也不由嘆瞭口氣。
這下要惹得皇上生氣戒備瞭。
但她並不後悔,皇上不會拿她怎麼樣的,皇上還要用鈕祜祿氏,也不會對鈕鈷祿一族有什麼大動作,而且她還在孝昭皇後的蔭庇之下,雖沒什麼寵愛,但地位穩固如山。
若那程婉荷能和這王阿玉一並進宮,這盤好棋就更加錦上添花瞭……可惜……可惜啊!不過,有這王阿玉,她也能先得些好處,至少皇上見瞭這王阿玉以後,應該不會繼續生她的氣瞭。
望著態度恭謹的王阿玉,鈕祜祿貴妃眼底笑意更深,趁著她低頭瞧畫,鈕祜祿貴妃給貼身宮女使瞭個眼神,那宮女悄無聲息出去瞭,走到永壽宮門口,才讓太監去乾清宮跑腿:“去一趟乾清宮,皇上若得空,就說貴主請皇上過來賞畫。”
那太監連忙應下,一溜煙往乾清宮去瞭。
宮女瞧著他人穿過長長的宮巷跑沒影瞭,才回去接著伺候貴妃娘娘,並對投來眼神的娘娘微不可見地點瞭點頭。
鈕祜祿貴妃便走到王阿玉身邊,笑道:“本宮還記得你說過你琴棋書畫都略通一些,既是賞畫,光賞沒多大意思,不如你在此動筆臨摹名畫,看看你這畫技究竟如何?”
王阿玉紅著臉惶恐道:“婢妾如何敢在貴主面前班門弄斧。”
“在這兒就不必拘泥瞭,來人,取筆墨來!”
鈕祜祿貴妃讓王阿玉先在窗下桌案上靜靜作畫,她便坐在一旁喝著茶,端起熱氣騰騰的清茶吹瞭吹,她嘬飲一口,抬頭望去。
小軒窗,竹影婆娑,一處倩影。
既明艷又清麗,真是叫人賞心悅目。
沒一會兒,她便聽到瞭宮外隱隱傳來靜鞭聲,不等門上進來通傳,鈕祜祿貴妃已微笑著站起身來,她望著還瞧不見人影的長廊,心裡默默地想著——
等著吧,當皇上發現那些自以為揣摩明白聖意的人借此作踐太子,定會大發雷霆,又會想法子再抬高太子身邊的人。
誰要打錯瞭算盤,就要自食苦果咯!
當晚,永壽宮便響起瞭鳳鸞春恩車的叮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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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裡,自然也得知瞭旨意。
唐格格知道後臉色大變,立刻就放下手頭所有事,往程格格處趕去。
太子爺接完旨後便回瞭淳本殿,不讓人攪擾,隻看守在門口的何保忠那苦瓜臉,唐格格便覺著太子爺估計不大高興,也是,誰攤上這樣的嫡福晉能高興呀?
真沒想到她與程格格之前都太過樂觀瞭,如今很有些樂極生悲!
皇太子成婚,要預備的禮制實在太多瞭,估計再怎麼趕,也得大半年,最遲明年,她們就得跪下迎接這毓慶宮另一位主子瞭。
唐格格嘆瞭口氣。
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瞭。
唐格格自覺要跟程格格好生商議一下日後該怎麼辦才好。雖然太子妃出身不高,但她既然是太子妃,就天然比她們高貴,她們也天然變成瞭她的奴婢瞭。
晨昏定省、站著立一天規矩,找由頭罰這個罰那個,唐格格以前當宮女的時候看多瞭,僖嬪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叫小答應到跟前來撒氣,總之人傢要怎麼磋磨都師出有名,也沒人在乎。
她是太子妃,你是格格,你就得受著。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太子爺雷霆手段,在太子妃進門前就將李側福晉弄去禮佛修禪瞭,這樣她總不用擔憂李側福晉與太子妃聯起手來整頓她們這些格格瞭。
但程婉蘊卻沒這個意識。
她對這方面的確沒有唐格格那麼清楚,她在傢裡的時候,程世福就沒納過妾(主要是窮得沒錢納妾),程傢後院幹幹凈凈,吳氏一傢獨大,唯一的矛盾也隻是繼母與她這個繼女在兒女資源這塊兒的矛盾。
在程婉蘊的想法裡,就跟之前對李側福晉一樣,敬著、遠著,也許就夠瞭。她現在養著額林珠,肚子裡又還揣著一個,是有借口可以不怎麼接觸太子妃的。
所以,唐格格急沖沖過來時,她正悠哉悠哉給額林珠洗澡。
今天日頭大得很,涼水在太陽底下曬透瞭,都變成瞭溫水,程婉蘊便直接讓額林珠在院子裡洗澡。額林珠的浴盆也是叫造辦處定做的,方方正正特別大,但卻不是很深,正好可以讓額林珠坐在浴盆底下,肩頭探出浴盆的邊緣。
在浴盆底部還刻瞭防滑的痕跡,這樣就足夠她撲騰瞭,有人在旁邊看著,不怕她嗆水。
程婉蘊還做瞭不少洗浴小玩意,如木頭雕刻的小黃鴨、小螃蟹,雖然不能像後世橡膠制品那樣浮在水面上,但額林珠非常喜歡在水裡撈玩具玩,像隻捉魚的水獺,捉住瞭就在飛濺的水花裡哈哈大笑。
青杏給她搬瞭個小馬紮在旁邊,專門看光溜溜的額林珠玩水。
唐格格遠遠就聽見瞭額林珠的笑聲,進門一瞧,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瞭假消息,程格格這兒怎麼一點也沒受影響?
再看她身邊的青杏、碧桃,也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唐格格懵懵地進來,額林珠見瞭她玩水玩得更高興瞭,用小胖手拍著水面,咿咿呀呀地叫著“姨”,好像在歡迎她似的。
“你個小猴子。”唐格格一下就被她的笑臉虜獲,下意識蹲下來摸瞭摸額林珠的頭,又被她濕漉漉的小手抓住瞭衣襟,“哎呀,姨姨衣服都叫你濕完瞭。”
於是也用手撈起一捧水,往小傢夥的身上潑去,把額林珠逗得興奮大笑,兩隻烏黑飽圓的大眼睛頓時完成瞭小月牙。
程婉蘊和唐格格一起被萌得冒出瞭桃心小泡泡。
等等。唐格格忽然想起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恍惚瞭一下,她怎麼也這樣自然而然加入其中瞭?真是怪哉!
“婉蘊,你來,我有話對你說。”唐格格拽瞭拽程婉蘊的袖子,“讓額林珠起來吧,手上皮子都快泡皺瞭,夏日雖熱,卻也別玩太久,省得著瞭涼。”
程婉蘊見她十分嚴肅,便猜到幾分,讓耿媽媽索媽媽伺候額林珠擦洗穿衣,她領著唐格格進瞭暖閣,等青杏過來上完茶,便讓所有下人都出去。
唐格格先嘆瞭口氣:“咱們都猜錯瞭。”
“這樣也好,太子妃……她總要來的,與其提心吊膽想著,不如早些來也好。”程婉蘊很想得開,捧著散發著甜甜味道的紅棗茶喝著,自從知道自己又有孕後,她便將各種茶葉都戒瞭,又開始喝養生茶瞭。
唐格格恨鐵不成鋼:“你呀你呀,什麼事都往好處想,如今咱們什麼準備也沒有,等太子妃進來,不成瞭她砧板上的魚肉瞭?”
程婉蘊卻記得太子哪怕被廢圈禁的時候也生瞭好幾個孩子,而且太子妃在歷史上似乎隻有一個女兒,沒能誕下嫡子,但太子其他庶子庶女似乎都過得還不錯。
太子妃應該是個賢惠人吧?
據說她在歷史上名聲也很不錯,二廢太子後,她生瞭病,康熙還破例讓太醫去看她,她去世以後,還讓翰林院寫瞭祭文,依然按照親王福晉的禮制下葬。
程婉蘊就覺得……太子妃至少應該是個像她繼母吳氏一般的當傢主母,聰明、拎得清,因出身和傢教,或許也不會做那些陰損下作的事情。
“可把希望寄托在太子妃良善上頭,”唐格格深吸一口氣,“在外人眼裡,咱們宮裡的李側福晉名聲也好得很呢!都說她管傢管得極好,人也和氣。”
程婉蘊就沉默瞭。
歷史是真實的嗎?程婉蘊也不知道,畢竟有關太子的歷史就很多假的。
她其實也有點逃避的心理,畢竟連太子爺被塞瞭自己不喜歡的婚事也沒辦法拒絕,隻能自己關起門來生悶氣,她與唐格格又有什麼辦法與太子妃對抗呢?
想來想去,也不過徒增煩惱。
唐格格也沒特別好的主意,兩人對著嘆瞭好幾回氣,最後也沒得出什麼好法子。隻好先定下紮緊自己身邊的籬笆、安排正殿灑掃人員為間諜的戰略決策,雙方互通有無,正式建立全天候戰略夥伴外交關系。
至少在面對太子妃時,她們要在信息戰上取得優勢。
淳本殿書房裡,被程婉蘊誤以為在生悶氣的胤礽,實則是在翻查額楚托人打聽到的石傢事。他早幾日先得知瞭石氏為太子妃的消息,雖然沒法與皇阿瑪對抗,但他也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他要瞭解石傢、瞭解石氏,才能更好地走下一步。
冊文頒佈,便真成瞭“一石激起千層浪”,宮裡大大小小的動作,胤礽也有察覺。
而皇阿瑪給他指這門婚事的緣由,胤礽也漸漸想通瞭。
無非還是平衡二字。
所以他現在心平氣和,故意讓何保忠不要處置那些刺探東宮消息的人,等著跳梁小醜鬧出動靜來,皇阿瑪一定會對他更愧疚、更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