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福妾(清穿) 第77節

作者:南風不盡 字數:5474

他叫都沒叫出聲來,立刻就疼暈瞭過去,等醒過來以後,就被綁在柴房裡瞭。

那老媽子不用多少手段,驢兒就哭得涕泗橫流,一五一十地招瞭。

“你可知道窺伺、泄露太子爺行蹤是大罪?你那師傅不是東西,這是預備要讓你頂缸呢,你這衣裳都舊得打補丁,手上也全是口子,瞧這樣子你那師傅對你也好得有限,你可真要替他去死麼?若照著太子妃的旨意做,往後你非但不用受他折磨,還能好好過活,你願意不願意?”

驢兒自然願意!他求之不得!他再蠢,也能分辨好人壞人,如何不知洪登不是人,隻是他已跟瞭這樣一個師傅,沒處去瞭,隻能硬著頭皮討他歡心,如今有瞭脫身之法,自然言聽計從。

後來那老媽子審完瞭他,交代他怎麼說、怎麼做,才讓人把他放瞭。

所以他這腿,並不是摔的,而是被老媽子拿腳碾的。

驢兒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繼而還有點瑟瑟發抖,老天爺!太子妃帶來的人不會都是這樣的武婦吧?

第二天傍晚,洪登就如願見到瞭正殿的人,那宮女大約與太子妃年紀相仿,也是十八九歲的模樣,穿得宮女統一的青色旗裝,梳著宮女的小兩把頭,卻沒有一點女子溫婉的意味,硬生生穿出瞭氣勢洶洶的感覺來,隻見她大步走到膳房門口,眉眼粗略一掃問道:“哪個是洪登?”

洪登連忙擦瞭手出來,對著她點頭哈腰道:“是奴才。”

“太子妃要見你,跟我來。”

“是是是,有勞姑姑瞭,不知姑姑名諱……”洪登按捺住心中喜悅,心想果然來瞭,他一直留心前頭的動靜呢,知道太子妃昨個忙瞭一天,把毓慶宮各院管事都見瞭一遍,但卻好似隻是認認人,交代瞭一句用心辦差,也沒換一個人。今兒她要見三個格格和兩個側福晉,想來忙到現在才有空見他。

那宮女轉頭看他一眼,直把洪登背後寒毛都給看得豎起來瞭,她似乎天生不會笑似的,冷著一張臉,看人的目光也好似看死人。

“你想知道我叫什麼?”她淡淡道,“告訴你也沒什麼,我叫雁翎。”

“好名字,姑姑的名字真雅致。”洪登擦瞭擦汗,強笑著恭維道,心中驀然升起一點異樣之感……他怎麼覺著好似哪裡不對呢?

洪登回過頭在忙忙碌碌的膳房裡頭搜尋驢兒的身影,卻沒找到。

雁翎嗤笑瞭一聲,大步在前引路,沒再說話。

這太監哪裡知道她名字的來歷,她們四個陪太子妃進宮的人,全是從小就挑出來的,福州不太平,太子妃自小又要強,她長到八歲,石文柄都還沒有兒子,因此她就對石文柄說:“阿瑪大可將我當作您的長子!”

所以她們四個就是太子妃的“哈哈珠子”,是自小習武的。

她叫雁翎,可和雅致沒有關系。

元朝詩人張憲曾寫詩曰:“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神鋒三尺強,落手斷金鐵。”她是雁翎刀的雁翎,她是太子妃手中的雁翎刀,亦是殺過倭寇的雁翎刀!

洪登跟著雁翎一路疾走穿過兩道宮門來到瞭正殿,這才發覺正殿前頭的空地上早已站滿瞭人,昨個據傳已經接見過的各院總管全都低眉順眼地垂手而立,見他被領進來,都不敢抬頭看一眼。

再往裡進,進到前廳裡,就看到上首端坐著太子爺和太子妃,下首兩邊八仙椅坐瞭五個女子——唐李范三個格格坐在靠門邊的位置,再往前一點是多年未見、一身緇衣的李側福晉,最前頭,正正坐在太子妃下首的曼妙女子就是程側福晉瞭。

毓慶宮裡所有主子都在這裡,連深居簡出的李側福晉都在!

洪登已經察覺出大事不妙瞭,他甚至不敢多看太子妃生的什麼模樣,他已經腿肚子打轉,顫抖著跪下來磕頭:“奴才……奴才叩見太子爺、太子妃……”

石氏端起茶來啜瞭一口,淡淡地道:“太子爺,這就是那個好心提點我的奴才,他有個徒弟叫驢兒的,昨個領瞭他的命到我這院子帶瞭句話,說您回來就去瞭程側福晉那兒,我摸不清他這是什麼意思,故而今兒大傢都在,就叫過來問問。”

“我看也不必多問瞭。”胤礽冷冷道,放在扶手上的手早已握緊成拳。

昨兒去見瞭阿婉一面,才吃瞭個紅薯,胤礽便回瞭正殿與太子妃一並用晚膳,他不可能新婚第二日就丟下太子妃去寵幸阿婉,這不僅是明目張膽不給太子妃尊重臉面,也是要置阿婉於死地。

他腦子沒壞,早就都已經想好瞭,至少新婚頭三個月,他怎麼也得有一半日子歇在太子妃這兒,幫著太子妃把整個傢撐起來才行,結果他不過去看瞭阿婉一眼,就已經有自作聰明的賤奴挑撥是非瞭!

這毓慶宮多年沒有正經主子,唐格格名不正言不順地管著,的確管不瞭他們,底下奴才堆裡的風氣恐怕早就爛透瞭。

所以趁著他昨個過來用膳,太子妃就如實和他通瞭氣,並且坦誠直言明兒要拿這刁奴殺一殺毓慶宮上上下下的不正之風,他這才用一種新眼光去看他的太子妃。

行合巹禮的那一晚,他用秤桿挑起瞭紅蓋頭,見到一張英氣十足的臉龐,心裡想的是,原來這就是讓他受瞭三年白眼嘲諷的石傢女兒。

不是很漂亮,但雙眼足夠磊落透亮,好似孤崖奇石裡頭硬鉆出來的那臨空而立的松柏。他忽然就松瞭一口氣,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想來品性壞不到哪裡去。

誰知第二日,她在皇太後、康熙面前巧笑嫣兮、禮數周全,活似就像自小在宮裡養出來的一般,說話行事老練至極,將皇阿瑪和皇瑪嬤都哄得喜笑顏開,賞賜都賞瞭一籮筐。

那些提點她的話全沒用上,他為此更加放瞭一半的心,心想,她好歹沒墜瞭石傢名聲,是個懂規矩、知道眉眼高低的大傢閨秀,她至少沒出錯,這就很好瞭。

回瞭毓慶宮,他在她屋子裡歇下,不知為何總有違和之感,她這屋子怎麼顯得如此冷硬?內務府送來的擺件一個也沒瞧見?分明是喜慶之極的婚房,到處都是紅綢喜字,可卻隱隱透出幾分凌冽之意。

阿婉的院子裡都是花花草草,屋子裡擺著泥人、碗蓮、孩子們各式各樣的小玩具,伺候的人取的名字都是水果輩、金銀福祿壽。

正殿外頭一盆花也沒有,青石板縫隙裡連一根雜草都拔瞭個幹凈,空蕩蕩得好似個校場,太子妃的屋子掛著紅纓槍、長弓長箭,還有她阿瑪石文柄生前佩的腰刀,身邊四個大宮女叫連弩、畫戟、雁翎、越女。

有瞭前頭兩個釋義如此直白的名字,胤礽自然也參透瞭何為雁翎,又何為越女。

弩戟刀劍,太子妃不愧是將門虎女,身邊奴婢都以名兵而名。

胤礽隱隱覺著他的太子妃不大簡單,之後就聽見她說要拿洪登立威,胤礽自然應允,一則這洪登該死,二則太子妃敢在大婚第二日就想到借此機會收拾敲打毓慶宮的奴才,的確有主母的氣度與威勢。

何況,尋常人若得到洪登的投誠,有的會心中暗喜、有的會順勢收下這個眼線,從而打探到毓慶宮更多的事來,太子妃都沒有。

她選擇揭開這遮羞佈,告訴所有人,她不吃這套!也有能力不吃這套!

胤礽也為她這朗闊的氣度折服瞭,若是換做李側福晉……李氏早就把洪登納入麾下,細細盤問,直到他肚子裡的貨全倒幹凈瞭再設個局把人丟個幹凈。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

“噢,既然太子爺說不用問瞭,那我就對大夥兒略說兩句心裡話,”石氏說著站瞭起來,走到前廳中央,看也不看已癱軟成一灘爛泥的洪登,先將目光投射於外頭的管事們身上,道,“大夥恐怕都在想,我這新來的太子妃是什麼脾氣,好不好伺候?為此像這個洪登一般四處打探、瞎琢磨的人也不少,既然如此,那我直白告訴大夥兒,你們都聽清楚瞭——”

她習慣性站得筆直,回身,也將視線緩緩從幾個格格和側福晉身上掃過去。

“我這人啊眼裡揉不得沙子,較真,是極不好伺候的——”

太子妃話才剛起頭,胤礽就一口茶噴瞭出來,用手捂著嘴,咳得十分劇烈。真有人當眾說自個不好伺候?她之前在皇阿瑪、皇瑪嬤面前分明不是這樣的!

溫婉有禮、賢惠大方——這八個字,是康熙親喝完她敬奉的茶,親口褒獎的。

“畫戟,給太子爺重新上一杯茶,別嗆到瞭。”石氏溫和地囑咐身邊人,隨後扭過身來,又是一副冷肅的面孔瞭。

“我是石傢女,承蒙皇恩浩蕩,如今成瞭皇傢的太子妃,但石傢世世代代都為武將,更是散落我大清各地為國鎮守邊疆,石傢從來秉持著治傢如治軍的傢訓,講究紀律嚴明、論功行賞,從不搞任人唯親、虛頭巴腦的那一套。我也是這樣的為人,你們若是好的,自然不愁出頭,若是不好的……如有洪登這種念頭的,也趁早給我斷瞭,好生夾著尾巴做人。”

石氏似笑非笑接著道:“其次,我最恨泄露軍情的奸佞,這話放在毓慶宮裡也一樣,不管是往外往裡議論主子、暗中傳話挑撥離間的,在我這兒絕無優容餘地。”

言罷,她擺擺手,畫戟和連弩便一左一右鉗著那洪登的胳膊,把面如死灰形同死狗一般的他拖瞭出去,很快墻外頭就響起瞭板子聲和堵瞭嘴的嗚嗚聲,後來就隻剩板子聲瞭。

再過一會兒,板子聲也停瞭,眾管事眼睛盯著地面,死死埋著頭,卻能看見那叫畫戟和連弩的宮女一步一個血腳印地進來回話,她們分明是年紀輕輕的女子,掄起人的生死來卻語氣稀松平常:“回太子爺、太子妃的話,共打瞭四十大板,人還剩一口氣。”

“嗯,好湯好藥養著吧。”這樣雷霆手段打完瞭人,石氏說完忽然轉瞭口風,笑道:“沒嚇著大夥兒吧,哎!都怪我,總想著大夥都是知底細的老人瞭,用不著拐彎抹角,想著三言兩語把話提前說明白,也省得你們猜來猜去的,是不是?這樣吧,等會各管事都在分例裡多加兩個菜,三個格格和兩個側福晉都在我這兒一塊兒用膳,咱們樂呵樂呵,太子爺您說呢?”

胤礽用一種極新奇的目光瞧瞭太子妃半晌,點頭道:“好。”

太子妃滿意地點點頭,坐回瞭椅子上,笑著讓連弩畫戟先下去:“衣裳鞋底都沾瞭血瞭,在主子們面前不得失禮,先去換洗再回來伺候。”

另有利媽媽叫來小太監瘋狂地擦拭著沿路的血跡。

趁著底下在收拾灑掃、等候膳房送膳的時間裡,太子妃開始端詳下頭這幾個女人的模樣,三個格格都是一樣低著頭假裝喝茶,卻嚇得手都在顫抖,半天也沒喝進去一口。

嗯都是鵪鶉,不足為慮。

李側福晉……她低眉順眼地捻著腕子上的持珠,阿彌陀佛念個不停,暫時看不出性情,但做個太子爺已經跟他交過底,滿院子的女人他最不滿意的就是這個李側福晉瞭,留著她不過是李傢還算得用,她是犯過錯的人,如今形同拘役。

程側福晉。

有意思的是,太子爺向他介紹這後院裡的女人時,並沒有厚此薄彼,都評價瞭一兩句,唐格格是:“老實能幹”,李格格是“才情尚可”,范格格是“沉默寡言”,甚至到李側福晉這頭還多說瞭一些,因此落在程側福晉身上,他也隻言簡意賅地說瞭四個字:“踏實本分”。

但太子妃沒有錯過太子提及時那瞬間便溫軟下來的目光。

所以她多多看瞭坐得離她最近的程側福晉一眼,帶著不加掩飾的打量。

然後她就發覺程側福晉也在用眼風偷摸著、小心翼翼地偷偷看她。

那眼神亮晶晶、水盈盈,臉上還滿是崇敬與贊嘆。

太子妃:“……”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看來這是個傻的,怪不得太子爺為瞭她殫精竭慮,還特意不在她面前多說,特意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模樣給她看。

胤礽也見程婉蘊這模樣,也十分想扶額。

他忽然就想起當年她還是個小格格的時候,頭一回進宮拜見李氏,也是這樣,人傢楊格格與李氏都打著機鋒奉承試探瞭好幾回合瞭,她竟然在吃點心。

這麼多年瞭,都當額娘瞭也沒有長進,這可怎麼辦呀?胤礽陷入瞭憂慮當中。

程婉蘊……程婉蘊早就看傻瞭呀!

她也設想過太子妃會是什麼樣兒的,眼前略過瞭大福晉、李側福晉、僖嬪以及溫僖貴妃的模樣,算是把她見過的深宮女人都想瞭個遍,誰知沒有一個挨邊。

原來這天下還有這樣的大帥[嗶]……啊不,如此英氣逼人的女子!

那周身氣度,連男子也望塵莫及!

她可以!

第67章隱忍

當眾宰殺過一隻雞後,毓慶宮上下的猴子們頓時乖覺萬分。

程婉蘊在正殿吃晚膳吃得安靜如雞,席間太子爺多次看向她,似乎有些擔心她會不會被嚇到,程婉蘊便小小地沖他眨瞭眨眼,結果太子爺又立刻扭過頭去瞭。

隻剩下一個泛紅的耳廓對著她。

太子妃這兒的菜色是純純的閩南菜,想必與她常年待在福州且她額娘是閩南人的緣故,聽她身邊兩個媽媽四個宮女說話的口音,包括她自己,都能聽出幾分“你好機車啦”的味道,但其實他們又都是分外嚴肅認真的脾氣,就顯得……特別反差萌。

程婉蘊光聽她們說話都很有意思,比如席上上瞭一道典型的閩南菜:“筍江鱸魚”,清鮮無比,席上沒人吃過,利媽媽便在端菜時為她們介紹到:“啊這個叫做筍江鱸魚,系用辣個五花幼(肉)、玉蘭片加上香哭(香菇)一起晃(放)上氣(去)蒸,味道灰常好,請各位主子嘗嘗鮮。”

程婉蘊低頭拼命掐大腿,忍到手抖,才算把那個勁忍過去瞭,沒笑出來。

惹得太子爺又無奈的瞧她一眼,輕咳瞭聲替太子妃夾瞭一筷子菜,用胳膊擋住瞭還在努力平復笑意的程婉蘊。

誰知又上瞭一道幹煎紅鱘,低頭盯著碗在悄悄吐氣的程婉蘊耳邊又響起瞭利媽媽的聲音:“啊介個系……”

程婉蘊又開始掐大腿。

她真的沒有嘲笑口音的意思,都怪有一年春晚演瞭個小品,“胡建的省會是湖州”,笑得程婉蘊反復看反復捶地,從此再也無法直視這種萌萌噠的口音。

幸好太子妃本人官話還是很標準的,隻是也不免帶著一些“啊”、“哦”的語氣音,她們自己都是毫無所覺的,利媽媽看著年近四十瞭,人都說鄉音難改,她這個年紀能說得讓大傢聽懂已經很努力瞭。

這頓飯吃得實在太艱難,菜都很好吃,利媽媽要是可以不介紹就好瞭,回去以後她那大腿都青瞭,碧桃替她換衣服的時候都嚇瞭一跳,差點嚷起來:“主子!您的腿——”

別問,問就是自己掐的。

隨後,程婉蘊揉著腿泡腳,就聽外頭有點說話聲,沒一會兒,青杏一臉疑惑地走進來:“主子,太子爺打發來個小太監,說是給您送一瓶消腫散瘀的藥膏……”

程婉蘊接過那小瓷瓶,用手指輕輕摩挲瞭一下光滑細膩的瓶身,溫柔目光落在上頭:“多謝太子爺瞭。”

自打太子妃進門以後,太子爺來後罩房就隻是坐坐瞭,隻看看兩個孩子,和她說說話。

她知道他應該不來的,畢竟太子妃才進門沒幾天,老是往她這兒跑,要是落在旁人眼裡又有話說瞭。

但太子爺還是這樣做的,他有時過來什麼也不做,就是關起門來抱抱她,他骨節分明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背脊,就像是無聲地安慰她,沒關系,他沒有忘瞭她。

程婉蘊靜靜靠在他懷裡,閉上瞭眼睛。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