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聽過皇帝誇獎的索額圖立刻胸膛挺起,得意洋洋地暼向明珠:“奴才遵旨!”
明珠用羽扇將臉擋住,悄悄翻瞭個白眼。
顯眼包。
反正有你索額圖帶頭還債,他們的八阿哥也省瞭事,明珠不由心下安定,笑道,“愚庵說得是,奴才回去也將族中欠銀之事及時清查,不給皇上添麻煩。”
這事兒就算定瞭。
反正等到二月初八,據說八阿哥已經追回來一百多萬兩瞭,他雖然年紀小,但沒人敢小看,沒看明相在後頭笑瞇瞇麼,雖然滿朝上下都被鬧得哀聲怨道、雞飛狗跳,但這次催債之事沒有波及到東宮,也沒有牽扯到四阿哥。
這些銀子也足夠太子爺啟程瞭,再有不夠,邊催邊走吧。
太子爺南巡,啟奏瞭皇上,除瞭東宮的那幾個近臣、親衛,他隻點瞭四、五兩個兄弟,皇上也準許瞭。這事已經讓滿宮側目,而等真的啟程以後,太子又將太子儀仗、車架都讓四、五阿哥領著。
由著兩個弟弟在前頭“大張旗鼓”吸引河西各地官吏,他卻帶著程婉蘊和兩百個親兵扮作商隊悠悠哉哉地走通州驛道,打算一路暗中查訪。
當幾輛普通藍呢馬車悄悄地駛出順貞門,熱鬧的市井之聲穿透車簾,和喬裝打扮的太子爺一塊兒坐在馬車裡的程婉蘊那雙眼睛就瞬間亮瞭。
風還是那有些塵土味的風,天還是那高遠碧藍的天。
但程婉蘊就是覺著不一樣瞭。
他們的第一站將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漕運重鎮——通州。而到瞭通州,就能走水路去天津,再“一日千裡”轉下揚州。
第78章通州
天津離京城也有百裡之遠,坐車行一整日也是到不瞭的,因此程婉蘊他們得先在通州歇一晚。
通州這個地方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是個漕運重鎮,可以從這地兒沿著運河一路南下,和順義、河北、天津都接壤。
太子爺選在這地方歇息,恐怕就是為瞭看看漕運,畢竟南方到京城的船隻,還有民間私人的貨船,盡數都停泊此鎮,碼頭連綿上下數十裡,舉目望去船與船之間停得連個縫兒都沒有,彩鷁簇流,牙檣插天,還有說通州是江上的鎮子。
程婉蘊之前上京選秀,也是坐船先到通州,看著這街邊擠擠挨挨的繁華商鋪,頗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和太子爺是一大早出京,路上她縮在太子爺懷裡補瞭一覺,傍晚到瞭通州便神采奕奕,太子爺被她枕得肩酸手麻,程婉蘊不好意思地問他有沒有事,要不要她給捏一捏,太子爺還端著說沒事兒,結果跳下車的時候趁著程婉蘊在車裡整理儀容,悄悄伸胳膊蹬腿地舒展瞭好一會兒,被她從車簾縫隙裡瞅見瞭,不由忍不住笑瞭起來。
他們還在路上的時候,德柱便帶著前頭打前哨的五十個親兵,先去通州包瞭個客棧。這間客棧就叫東大街客棧,已經經營瞭三十多年,德柱年前就來踩過點,等太子爺確定行程以後,又提前一個月過來定瞭房,順道將店老板夫婦二人兼兩個兒子、外嫁的女兒、周圍鄰居人傢還有他們後院栓的那條看門狗是公是母都問瞭個底朝天。
這間店老雖老,但很幹凈,共有兩層,二樓住宿,一樓供餐食,後院便是廚房、天井、柴房、馬廄那些地方。
他們就先過來打尖兒歇息、換衣裳。
換好民間的衣裳,太子爺要領著德柱他們悄悄去碼頭上摸個底,不方便帶她,便讓程婉蘊帶上侍衛自個去玩,通州的夜市很有逛頭,這是連京城裡都聞名的。太子爺當著人的面說是讓她去玩兒,其實早已安頓好瞭別的事兒——程世福和吳氏領著程傢老太太、程懷章昨日就悄沒生息地到通州等著瞭,就想著能不能有個機會和她見一面呢!
太子這回出來,點瞭三十個侍衛,除瞭石傢兩兄弟,其中便還有懷靖!而且,出發前一日,太子爺便已經囑咐懷靖不要聲張,悄悄回程傢傳信去,讓他們先到通州找個地兒侯著。
這事兒還是快到通州的時候,程婉蘊才聽太子爺輕描淡寫地提瞭一句:“你阿瑪和祖母也在通州等你。”,她那會兒剛睡醒,人還有些迷瞪,聽完這句話卻是完全清醒瞭。她不由又驚又喜,幾乎是下意識就跳起來摟著太子爺的脖子狠狠親瞭他一口,激動完,她又靠在太子爺肩頭哭哭笑笑,抹著淚不斷地說:“二爺,我該怎麼謝你啊!”
太子爺隻是笑著捏瞭捏她鼻尖:“謝我做什麼?一點小事。”
對她來說卻不是一點小事,是件極大極大的事!她入宮五年瞭,雖然能見吳氏,但程世福身為外臣沒有旨意不能進後宮,祖母身子又時好時壞,她有時候都想著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有再見的日子瞭。
可她卻有瞭一個總是事事為她著想、打算的太子爺,將心比心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得把你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心裡,然後在每個恰當的時刻,自然而然地順手就做瞭。
通州離京城就二十裡地,有的快馬趕上一兩個時辰也就到瞭,有的拖傢帶口慢慢走一日也走到瞭,但路上還是要顛簸的,原本程世福不想老太太再舟車勞頓顛簸一日,但她強撐著也要來一趟。
“我歲數大瞭,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瞭。”老太太沒瞭牙,說起話來嘶啞漏風,才一句話就把程世福又給說得眼淚汪汪,她立刻板起臉罵道,“少整這死出!我這不還沒死呢麼!趕緊套車!”
吳氏連忙上前來扶著婆母,對程世福笑道:“路上我來照顧娘,你就放心吧。”
“這才像話。”程老太太白瞭程世福一眼,把脫下要打程世福的鞋子又穿瞭回去。程傢老太太年輕就守瞭寡,膝下就程世福一個兒子,原本還有個女兒,災年叫洪水卷走瞭,所以她自小背著兒子在制徽墨的工坊裡幹苦力活——練煙、捶墨,尤其是捶墨的活計,要連續捶打墨團一二個時辰,胳膊打一天下來能抖得筷子都拿不住,這活連男人都幹不長久,程老太太一幹就是十二年,再守著死鬼丈夫給她留下的幾畝薄田,直到兒子考中舉人,所有面目可憎的鄰居、親族都一夜之間變成送田送人的大善人爭相來投奔,她這才能喘口氣。
但她沒有止步於此,舉人過後考進士,就不是光努力就成的。程老太太那樣摳門節儉之人,賣房賣地打點座師、縣令,受盡白眼閉門羹也沒動搖一點,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硬生生將程世福供成瞭寒門進士,因此她性子十分潑辣剛強,說一不二,也看不上自個兒子那動不動就流馬尿的模樣,反而更喜歡兒媳婦吳氏。
挨瞭一頓呲的程世福便蔫蔫地跟著老丁一塊兒去街上馬行租馬——是的,雖然傢裡出瞭個側福晉,但程世福膽子小,什麼孝敬都不敢收,德柱平時送來的東西他也是能退就退,每天都在傢門口上演“您甭客氣,快拿回去!”“哎呦,程大人您就收下吧,這就是一點心意!”的極限推拉。他實在怕連累大閨女,再加上懷章還在考進士,又打腫臉充胖子風光嫁瞭兩個女兒,如今他們傢隻剩下兩頭大青驢用來拉車,還養不起馬。但現在要去通州,驢就不夠用瞭,於是就臨時上街租去。
程老太太就坐在天井下等著,看著那隻程婉蘊自小養大的龜慢悠悠地從廚房裡頭慢慢爬出來,她就彎腰一把撈在手裡瞭,用袖子擦瞭擦龜紫檀色背殼上沾著的泥土,摸著龜背上細細刀刻的紋路,以及那黃玉般的背脊,感嘆道:“你怎麼還沒冬眠呢?也是,你的窩就在灶旁邊,那兒暖和你怎麼睡得著,正好,陪著阿奶一塊兒去吧,阿蘊一定也很想你瞭。”
那龜被程傢人三天兩頭拿來占卜吉兇摸習慣瞭,在程老太太懷裡也不會縮起頭和四肢,反而依靠著人的體溫,伸長脖子,揚起關公般紅通通的臉,安逸地打瞭個哈欠。好似對出遠門這事兒沒什麼意見。
程傢是二月初二晚上到的通州,住在東大街另一傢小商館裡,為瞭不泄露太子行蹤,程婉蘊特意換瞭漢人的衣裳,是自己拿料子做的,下頭系一條白底金線織錦梅花白澗裙,上頭搭瞭件藍地綢對襟蝴蝶金銀扣短襖,衣袖寬一尺多許,繡端“三鑲三滾”,這件衣裳最漂亮的是雲肩,叫做“四合如意”,剪作蓮花形,四周垂著珠串瓔珞,超美的!
然後又給自己梳瞭個民間時新的“牡丹頭”--將發髻高高往後卷而團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碧桃也作民間丫鬟打扮,梳瞭蚌珠頭,笑道:“外頭冷,二奶奶還是戴個昭君臥兔再出門吧。”說著,便給她拿來瞭一個白毛貂鼠的臥兔兒用烏綾箍在額上,耳後辮瞭個蓬松蟬髻,珠寶錯落發間,顯得鏡中的人容貌婉約秀美。
最後披上風毛鬥篷,穿上以後她都忍不住轉瞭兩圈,裙子下頭是不經意露出的翹頭繡鞋尖,鞋面是雙蝶戀花,鞋墊襯瞭羊羔絨,又暖和又舒服,走起路來,那蝴蝶仿佛在足下栩栩如生,翩然欲飛。
光這雙鞋就快繡瞭她一個月瞭,不過真的值得,好看!
碧桃蹲下來給她整理好披風下擺,又返身回去夾瞭把傘,這回隻有她一個跟著她出門,她便忙得團團轉。青杏和添金他們被她留在宮裡,要跟著兩個孩子去寧壽宮伺候,出門前程婉蘊可是虎著臉讓他們倆賭咒發誓,一定要守在兩個孩子身邊,眼不錯地伺候。雖說寧壽宮已經是最安全的地方瞭,但她也不過白囑咐幾句,才能安心啊。
真要走瞭,也是趁著弘晳和額林珠午睡時才狠心走的,否則程婉蘊面對兩個孩子的眼淚也有些挪不動步子。
程婉蘊收拾好後,程懷靖已經在門外等瞭兩刻鐘瞭。
他們悄悄從後門出去,除瞭程懷靖、碧桃是貼身護著她,她身前身後至少還有二十個人穿上瞭平頭百姓的衣裳,散在人群裡跟著,這樣既不會太引人註目,也不會讓她不舒服。
通州這個地方,比京城的繁華也不差什麼瞭,一路上金碧照耀,所有的商鋪門前都懸著數盞牛角燈,將整個街道照得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還有那等實力雄厚的大商鋪,除瞭普通的牛角燈外,還會掛各色琉璃燈,在風中微微旋轉,就好似流光溢彩的霓虹一般。來往客商、遊人、買賣人也人手一盞“氣死風”燈,越發襯得整個街市繁華似錦。
程傢人正在一傢茶樓裡等著,這茶樓有三層,雅間裡還擺著清雅的文房四寶,墻上盡是遊子、舉子的題詩,座位旁還放著納蘭性德的《飲水集》,客人可以邊喝茶水邊品詩,聞到滿屋子墨香,是十分愜意雅致的事。
但小二進來添瞭兩回茶水,這雅間裡一屋子的人,都沒人在看詩、喝茶,全都熱鍋螞蟻一般站在那兒,當中那個做老爺打扮的男人,更是背著手來來回回轉悠,轉得坐在一旁的老太太臉更黑瞭,抬起腳就把鞋一脫,往那大老爺頭上擲瞭過去——這會兒小二正笑容滿面推門進來,誰知就看見那大老爺腦門上印著個鞋印,疼得蹲瞭下來。
那老太太還洪亮地罵道:“你屬驢的麼,在這兒硬拉什麼磨!還不快坐下!我這個老婆子都快被你轉暈瞭!”
小二都被罵得一縮頭,見桌上茶壺滿滿當當,便連忙退瞭出去。
還沒等他走下樓梯,就打門外進來一位帶著丫鬟、隨從的年輕奶奶,穿得那叫一個鮮亮,長得更好似仙女下瞭凡!小二眼珠子一轉,巾子往肩頭一搭就噔噔噔快步邁下樓梯來,笑得那叫一個親:“這位奶奶,您是喝茶,還是買茶?”
懷靖搶先擋在前頭,道:“找人,定的清友閣。”
“小的帶您去!”小二恍然——就是那被老娘扔瞭鞋的老爺那間!
時隔五年,程婉蘊終於見到瞭久違的親人。
程世福一下就涕泗橫流說不出話瞭,隻會拉著閨女的手嗚咽。
程老太太一把將兒子擠開,粗糙的大手將程婉蘊拉到跟前來,板著張老臉,從頭到尾,從尾到頭地仔仔細細瞧瞭大半天。
程婉蘊就笑著任由老太太像趕大集買豬崽似的看她。
她生母走得早,大概她不滿一歲就沒瞭,那時候程世福還沒續娶,他當縣令又忙,她就是在程老太太跟前長大的。在她眼裡,祖母是個活得特別通透又厲害的老太太,她不識字,但卻能在發覺程世福是讀書苗子以後,下定決心要供兒子念書,再苦再難都沒有放棄過,而知道徽州這邊宗族勢力強大以後,也是她整日在街上、田間看似閑逛,實則為程世福打聽這兒的大姓世族,想盡辦法打聽到吳傢去上香的日子,想盡辦法讓兒子在人傢跟前露瞭臉,果然程世福那張臉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最後老太太把自己陪嫁的金子全融瞭,給足瞭彩禮將吳氏娉瞭回來。
那時候程婉蘊才兩歲,但程老太太卻抱著她,把她當大人似的說:“阿蘊啊,你阿瑪不能一直當鰥夫,他在這兒站不穩,咱們傢也沒好日子過,你要明白,知道嗎?”
兩歲的孩子能明白什麼,程婉蘊就裝聽不懂,用手去扯老太太的衣襟扣子。
但程老太太也不再說第二遍瞭。
程老太太生得不好看,程傢基因應該全賴程傢祖父那頭,或者是程世福特別會遺傳的原因。程老太太是方圓臉,眼睛大,但鼻子塌、嘴也大,又因為常年勞作,皮膚蠟黃滿是斑紋,手指也粗大變形,如今程傢日子好過瞭,她也不願穿綾羅綢緞,就一身藍黑色細棉衣裙,連紋飾也沒有,頭上銀發斑白,挽瞭個髻,隻插瞭個扁銀壽桃簪子,還是她進宮前趁祖母做壽,拿自己的私房錢在銀莊裡給她打的。
她一直戴著呢。
有點忍不住瞭。程婉蘊吸瞭吸鼻子喊瞭聲:“阿奶。”
程老太太這才抖顫著手摸瞭摸她細嫩光滑的臉蛋:“阿奶瞧見你,也就放心瞭。”
今年程老太太都七十五瞭,一身病痛,為什麼還不肯閉眼?還不是念著掉進深宮裡的孫女兒,沒親眼見過她好不好,老太太都覺得不放心,也不信兒子媳婦說的話,說不準就是怕她擔心,所以都拿好話搪塞她呢!
但今兒仔細瞧瞭,孫女兒比上京時長高瞭、胖瞭、臉白得好似剝瞭殼的雞蛋,老太太不看那些珠翠,也不看身上穿的什麼料子,她就看到程婉蘊面色紅潤,尖下巴也沒瞭,這就是有福,就是過得好,正所謂心寬才能體胖。
要不是日子舒坦,能有這第二層下巴?程老太太摸瞭摸程婉蘊變得稍稍圓潤的下巴。
程婉蘊就把老太太緊緊抱住瞭。
程老太太身上沒有別的味道,身上隻有衣裳漿洗過微微發苦的皂角胰子味兒,清清淡淡的,就跟從前一樣。小時候她也是聞著這個味兒在老太太背上睡著,隻要聞見這個味道,她就跟回傢瞭一樣。
眼淚無可遏制地從她閉上的眼睛裡流瞭下來,濡濕瞭程老太太的肩頭。
但老太太沒說話,隻是笨拙地拿粗糙枯槁的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的後背,良久之後,才忽然從懷裡掏出來個圓圓的玩意兒,舉到她面前:“差點忘瞭,阿蘊,你瞧阿奶給你帶瞭什麼?”
程婉蘊以為是什麼吃的,結果定睛一看,那圓圓的玩意兒慢慢打開瞭一條縫,試探著伸出半個龜腦袋來。
“啊!元寶!”程婉蘊驚喜地把它捧在手裡,傢裡的龜龜會閉殼,閉起來的時候就像個元寶形狀,因此得名。
多年未見,它居然還認得她的樣子,四肢慢慢從龜殼裡伸瞭出來,仰著腦袋,用兩顆綠豆眼一直瞅著她,她沒忍住伸出手指去摸它的頭,它就保持著抬頭的樣子,一動不動給她摸。
程世福在旁邊饞閨女饞得口水都快下來瞭,奈何親娘死死霸著不肯讓位,這下看到龜都排到他前頭去瞭,頓時坐不住瞭,又舔著臉擠前來:“阿蘊,是阿瑪啊!”
話沒說完,又被程老太太一屁股撅到一邊,她把懷章拉到前頭來,嘮嘮叨叨:“你這小子,怎麼一直不說話?你前兩天做夢不是還在喊大姐我會用功讀書的麼?怎麼到瞭跟前屁都不放一個。”
程懷章本來就扭扭捏捏的,突然被這樣打趣、揭老底,更是臉紅到脖子根,尤其程懷靖還躲在大姐身後嗤笑個不停,他更是覺著沒臉見人瞭,立在那側著頭看向別處,不敢看程婉蘊。
“懷章,真是好久沒見瞭,長這樣高大瞭,讀書這種事盡力就好,你不要成日把這事壓在心頭上。”程婉蘊瞭解他的性子,於是便騰出手摸瞭摸弟弟的腦袋,微笑著解開他的心結,語氣愈發輕軟,“你已經很厲害瞭,十幾歲的舉人,把太子爺都震住瞭呢!這麼些年……辛苦你瞭。”
程懷章渾身微微一怔,緊緊抿瞭抿嘴角,抬頭看瞭眼姐姐。
她還是那樣兒,笑容溫煦得好比盛夏的日光,是一點陰霾也沒有的。程懷章這樣近的看到瞭她的模樣,忽然就松瞭口氣,一直繃直的肩頭也塌瞭下來,他慢慢地說:“我有什麼苦頭吃。”吃瞭苦頭的分明是你吧。
程婉蘊被選進宮的消息傳回徽州,他就一直有著“他們做傢人的非但幫不上她,還會成為她的拖累”的念頭,為此奮發苦讀,不敢懈怠一天,如果他們能出息一點,大姐在宮裡就能輕松一分。
靠著這樣的信念,他才能拼瞭命把舉人考下來。
“好瞭好瞭,做什麼一直站在門口?快讓阿蘊坐下吧。”吳氏在後頭笑道。
這下一傢子才好好坐下來喝瞭茶。
細細地聊瞭大約一個多時辰,程婉蘊興奮地臉一直都是紅的,和傢裡人說話也比平時更為亢奮。程老太太還帶瞭兩個大包袱,都是給程婉蘊的。有她用顫顫巍巍的手給程婉蘊納的鞋、給額林珠、弘晳的鞋襪,還有烤花生、炒的冰糖黑豆。
程世福不讓她帶,說宮裡什麼都有,而且阿蘊要出門趕路的,怎麼好拿。可她非要帶,一邊狠狠打兒子一邊說:“自傢的東西和宮裡的能一樣嗎?這麼點東西,坐一日馬車就消磨幹凈瞭,又不礙事!你個臭小子,還敢做你娘的主瞭不成!”
程婉蘊聽著程世福小聲抱怨,都覺著好笑,但沒有拂老太太的意,拉著她的手笑:“還是阿奶最疼我,都是我愛吃的。您做的鞋子我從小穿到大,宮裡的鞋子都沒您做的舒服!”
程老太太聽瞭笑得眼睛瞇瞭起來,紅光滿面,隻覺著這兩句話比吃多少魚翅海參都舒服。
這時,門外傳來瞭輕輕的敲門聲,碧桃起身開瞭條縫,外頭站著的竟然是德柱。
屋子裡笑談聲立刻就止住瞭,程婉蘊略帶遺憾的站起身來,她該回去瞭。
德柱過來瞭,說明太子爺回來瞭。這天的確也晚瞭,都快三更瞭。
依依地告別瞭傢人,程老太太一直拉著程婉蘊的手送到茶樓門口,在寒風中望著孫女兒的臉龐,老太太蠕動著唇,千言萬語隻匯成瞭略帶哽咽的一句:“要好好的。”
程婉蘊含淚點瞭頭,一步三回頭地上瞭德柱趕過來的馬車,在漸行漸遠的馬車上,她忍不住又撩起簾子探出頭沖程老太太揮手:“回去吧!阿奶,外頭冷,您回去吧——”
她的聲音散在瞭風中,車輪轆轆,街市上人來人往,可程傢人扶著不肯離去的程老太太一直站在那兒久久望著。直到馬車轉過瞭一道彎,程婉蘊徹底看不見寒風中祖母的身影瞭,含在眼眶裡的淚才徹底掉瞭下來。
她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傢人。
所以她才更要保全自身,她要好好在宮裡活下去,哪怕為瞭多見祖母幾面。
回到客棧,胤礽正坐在屋子裡看書,見她眼睛紅紅地回來,連忙放下書站起身來對著她張開手臂,程婉蘊眼眶更紅瞭,快步走上前,將自己用力地撲進太子寬厚的胸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