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等著,柳不花漸漸覺著自己有些困瞭,上下眼皮開始不住的打架,濃烈的睡意揪扯著他往夢裡墜去,而他也沒能抵抗住這股困倦,屈服瞭。
坐在他旁邊的謝印雪雖然身體很難受,但意志力比柳不花好太多,最主要的是就在他快要睡去時,他忽然瞧見一枚圓形的小鏡子從車門那裡往後座滾來。
鏡子的體積很小,所以滾動時沒什麼聲響,也可能是因為車上的人都睡著瞭,因此沒人聽到它發出的動靜。
唯有還沒睡去的謝印雪看到它緩緩滾到晁清河的腳邊便突兀地停下瞭。
被鏡子撞瞭下腳踝的晁清河也驚醒一般睜開眼睛,等看清自己腳邊的東西後瞳孔先是猛地縮小成針尖大的一個小點,且隨著面容逐漸猙獰、扭曲變形而緩緩擴散,最後擴散開占據滿整個黑色的眼珠——瞳孔放大,晁清河死瞭。
如果車上的其他人還醒著,並看到瞭這一幕,那麼他們肯定能夠辨認出,晁清河的死狀和他們在戲臺梳妝室鏡子中所看到裡的徐琛的死狀完全一樣。
都是被嚇死的。
隻是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在鏡子裡看到瞭什麼。
睡去的參與者們大概也不知道,徐琛從頭至尾都沒有離開過,他一直跟在晁清河身後,“請鬼吃糧”這個遊戲,若是請來的鬼不願自己走,那麼玩傢要把請來的鬼送走,就得以命送鬼。
而那枚小鏡子就這樣一直停在瞭晁清河屍體的腳邊,靜靜的沒有再動過,就是失物物歸原主似的。
謝印雪也緩緩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等再次睜眼,他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瞭自傢山頭明月崖的四合院涼亭中,手旁坐著柳不花,身前坐著他的小徒弟沈秋戟。
沈秋戟少年老成,面無表情提醒他:“師父,筆和紙不見瞭。”
“無事。”謝印雪神色如常,“再取新的紙筆來便好,我們繼續招鬼。”
沈秋戟聞言又問:“你們是去瞭那個什麼‘鎖長生’之中嗎?”
“對,裡面有好多美女姐姐!”這句話是柳不花回答的,他的語氣先是欣喜,繼而又轉為失落,“可惜都蓋著紅蓋頭,看不到連臉。”
沈秋戟:“……”
看不到臉你怎麼知道美不美呢?
不過沈秋戟也知道這種話柳不花不會聽,他盯著謝印雪的臉看瞭片刻,躊躇瞭幾秒,還是關心道:“您臉色不太好看,請多註意休息。”
謝印雪望著一向冷酷如今卻也學會體貼人的小徒弟,登時面露感動,點頭說:“好,師父帶你見完鬼再去休息。”
沈秋戟:“……”
在副本外見鬼是不可能的,這種事得看運氣,三人在涼亭裡試瞭大半宿也沒見著一個鬼影,沈秋戟年紀小更是都開始打瞌睡瞭。
“罷瞭。”謝印雪也隻得作罷,“天命如此。”
沈秋戟聞言立馬歡天喜地從蒲團坐墊上蹦起,重回自己房間裡睡覺。
謝印雪:“……”
“……這孩子跟誰學的?”謝印雪摁著額角頭疼道,“學我門玄法時怎就沒有這般快?”
柳不花安慰謝印雪:“幹爹,這種事天賦使然,強求不來的。”
謝印雪完全沒覺得自己被安慰到。
他看瞭眼黑黢黢的夜空,忽然間想到瞭什麼,問柳不花說:“不花,你有黎弘的聯系方式嗎?”
“好像沒有,不過我有蕭斯宇的,他們倆不是好兄弟嗎?應該會有黎弘的聯系方式。”柳不花思索幾秒後告訴謝印雪,隨後又問他,“幹爹,你要找黎弘嗎?”
謝印雪道:“嗯,不過也沒必要。我隻是發現瞭我們進入遊戲的時間不一樣,卻都出現在瞭一個副本中。”
他望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覺得自己進入“鎖長生”副本中的次數越多,尋不到答案的謎團也跟著逐漸變多。
就比如這回的“救姻緣”副本,說實話其實難度不高——前提是沒人死亡。
一旦有人死亡,哪怕隻是一個,難度都會完完全全的翻倍,通關幾率微乎其微。
因為有人死後,如果召來唱戲的鬼不是薛盛,那麼眾參與者就不可能把戲唱好,從而被村民們殺死;可就算召來瞭薛盛,他配合眾參與者唱好戲的前提是救楊若蘭離開豐年寨,而通過這種方式的艱險程度是前者的數倍;此副本中步九照這個擺渡者npc竟然還是參與者,身份如此難猜,如果參與者們在這個副本中因為專註於尋找他,而認錯瞭擺渡者npc,那麼隻會死得更快。
從該副本通關需要眾人團結的初衷來看,“鎖長生”的目的似乎並不是要眾參與者們死去,那它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呢?
謝印雪到現在依舊猜不透。
而想不明白的事,一昧沉思也得不到答案,反正他隻要活到最後,就一定能夠尋出答案,於是謝印雪轉身回臥房睡覺,打算好好休息幾日。
誰料第二天一封書信的到來,卻打亂瞭謝印雪的計劃。
“不知道這封信是誰寄來的嗎?”
謝印雪望著柳不花遞到他手中樣式古樸,在外封紅框內寫著“謝印雪親啟”五個陌生字跡的信封,蹙眉問道。
“不知道啊,上面都沒有地址,信是我今早開車下山遛彎順便扔垃圾時發現夾在我們傢大門上的。”柳不花撓撓頭說,“我看上面寫著幹爹您的名字,就給帶回來瞭。”
謝印雪沒有再說別的,直接拆開瞭信封口。
裡面裝著薄薄的一頁紙,那張紙上寫的字也不多,隻有【到豐安郡坐十四路大巴】這麼簡短的一句話,不過哪怕僅有寥寥數字,也能從其筆記中看出寫信者筆力蒼勁雄厚,謝印雪欣賞這副好字,但或許是人們常說“字如其人”的原因,他瞧著這副字,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人。
可那人不是npc嗎……總不可能在現實裡出現吧?
還有信中提及的豐安郡——謝印雪讓柳不花查瞭一下,發現這個地方離他們也不算太遠,坐一個小時飛機到當地州府後,再開半個小時車便能到達。
謝印雪收好信紙即刻便買瞭機票,和柳不花一起踏上前往豐安郡的路。
在飛機快降落時,柳不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著下方的風景,突然指著下面一片清澈如藍的湖說:“幹爹你看,這裡有好大一片湖。”
謝印雪順著柳不花所指方向望去,看見那片湖的瞬間腦內便驟然閃過一抹靈光,不過他並未馬上說出,待到達豐安郡,又等瞭十五分鐘成功坐上十四路大巴後,謝印雪才對柳不花說:“這一路大巴我們或許坐過。”
“啊?不是吧?”柳不花愣住,“幹爹,我以前從沒來過這裡啊。”
謝印雪來沒來過柳不花不敢肯定,但他可以確定今天他是第一次來到豐安郡,也是頭一回坐這個十四路大巴。
“我們不是在現實中來的,而是在‘鎖長生’的副本裡。”謝印雪目視大巴外的景色,語調輕緩的問道,“你不覺得,豐安郡這個地名,和豐年寨有些相似嗎?”
第66章
謝印雪不提,柳不花還不這麼覺得,結果現在他越想,也越是感覺這兩個地名很相像。
柳不花不由愕然:“好像還真是……”
大巴內的乘客並不多,算上他們倆統共也就五個人。
坐在他們前三排客座處,一個皮膚有些古銅黃,面容憨厚老實的男人聽到他們的對話,突然轉過身來望著謝印雪和柳不花道:“豐年寨?”
說完他還抱著自己的行李興沖沖坐到瞭謝印雪和柳不花正前座上,像是找到老鄉一樣激動:“誒,兩位兄弟,你們也是豐年寨的人嗎?”
謝印雪註意到瞭這個男人的用詞——“也”。
於是他笑瞭下,解釋道:“不,我們隻是以前去過,並不是豐年寨的人。”
“是遊客嗎?”男人聞言不僅認錯瞭謝印雪和柳不花的身份,還把他們此回來這當成故地重遊,“那就更少見瞭,畢竟自從那件事發生後,寨裡幾乎就沒什麼遊客瞭。”
柳不花和謝印雪對視一眼,問他道:“那件事?”
“哦,你們外地人可能不知道,事實上我自己也不知道,都是我爸爸和大舅告訴我的。”男人是個話癆,一拍腦袋就矮下身子,連聲音也壓低瞭幾分,神神秘秘地說,“他們告訴我,三十年前,豐年寨一夜之間死瞭很多人,連村長都死瞭,聽說是他們去湖岸邊抓魚,結果碰上暴風雨天氣被淹死瞭。”
男人話音才落,柳不花就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謝印雪——副本中,謝印雪為瞭讓眾人能快點抵達對面,可是真的弄瞭一出“水漫金山”呢。
“咳……”察覺到柳不花的註視,謝印雪垂眸以拳抵唇輕咳兩聲,故作鎮定道,“又不是在水面上坐船抓魚,而是在岸邊,怎麼就淹死瞭呢?”
他掀起的那些水墻嘯浪隻是看著嚇人啊,實際上根本淹不死人的,更何況那些村民再怎麼癲狂討嫌,那也是npc,在副本裡殺npc,他是怕自己的死的不夠快嗎?
“是啊!所以這件事邪門就邪門在這裡。”男人也定聲為謝印雪洗脫瞭嫌疑,歸還他清白,“據說他們的屍體打撈上來時,腳踝全是烏青和滲血的指痕,老一輩的人都說他們是被水鬼拖進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謝印雪佯裝害怕撫瞭兩下胸口,萬分敷衍道:“好嚇人……”
柳不花也豎起大拇指,嘖嘖感慨:“真是有夠邪門。”
“唉,那次死的人太多瞭。”男人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從那以後豐年寨便開始沒落瞭,年輕的人都會進城打工定居,老一輩的人去世後,寨裡的人就更少瞭,在外地的本村人都不一定會回來,更別說是像你們這樣的外地遊客。”
柳不花問他:“所以你這次是豐年寨探親的嗎?”
“不是,我和我爸爸大舅他們早就搬出豐年寨瞭,說出來你們別害怕。”男人聞言嘿嘿笑瞭兩聲,拍拍自己一直抱在懷中的行李箱小聲說,“我這次回來是為瞭下葬我姑姑的骨灰,她三十年前離開瞭豐年寨,一直在外地生活,不過老瞭想落葉歸根,也想回豐年寨和我姑父安葬在一起,所以在料理完姑姑的後事之後,我爸爸就讓我把姑姑的骨灰帶回來,完成她的遺願。”
“我姑父其實特別慘,他死的時候嚴格來說並沒有和我姑姑結婚,然後他們傢好像有什麼規矩,反正傢族塋地裡不許出現孤墳,說什麼會影響風水,他們傢就不許我姑父葬入祖墳,最後還是我爸爸和我大舅把姑父帶回我們傢的祖墳裡下葬的。”男人滿不在乎地擺手,“我們傢就不信這種東西,現在不照樣房子車子都有瞭,衣食不缺,過的不知道有多舒服……”
聽到這裡,謝印雪忍不住詢問他:“你姑父,不會姓薛吧?”
“你怎麼知道?”
男人頓時愣住,用見鬼的眼神看著謝印雪。
“因為我是算命的。”謝印雪卻笑瞭起來,故意逗他道,“而且我還知道你姓楊。”
“臥槽!”
男人連聲驚呼,看向謝印雪的目光摻上瞭崇拜與敬佩,對他的稱呼也改口瞭:“大師,那您能不能幫我看看相,然後隨便給我點意見,什麼都行。”
謝印雪的確會看相,不過他不精通這一門技藝,隻能看個大概,便如實對男人說:“你命好福厚,平日多行善事就好。”
“命好福厚?”男人聽到這四個字直樂呵,還忍不住用手機當鏡子觀察自己的長相。
那張臉上,是和楊若文、若明兩兄弟一脈相承的誠篤敦樸。
恰好這時公交車已經到站,雖不是終點站,可謝印雪還是拉著柳不花下車瞭,等車上的那男人反應過來,大巴已經駛出好一段路瞭。
謝印雪和柳不花站在公交車站臺旁,等待的新的大巴車過來將他們帶回機場。
柳不花問他:“幹爹,我們不用去豐年寨瞭嗎?”
“不用瞭。信上隻說讓我們來坐十四路大巴,卻沒說我們一定要坐到豐年寨。”謝印雪將那張信紙從袖袋中掏出展開,望著上面的黑字勾唇道,“我想要的答案,已經有一部分瞭。”
——那些npc的感情之所以如此真摯,是因為他們都曾在歷史長河中真實存在過。
步九照這個人嘴上口口聲聲說著“她隻是個npc”,結果到頭來還不是要親手給他寫信,告訴他,他在副本中做的那些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事,他似乎真的和那些活下來的參與者們,一起救瞭一個叫做“楊若蘭”的女孩。
不過既然楊若蘭、薛盛、楊傢兄弟和豐年寨這些人,都是可以是曾經存在過的人物。
那麼步九照呢?他究竟是誰?
來日方長,他總會找到答案的,就算找不到,那個人大概也會像現在這樣,偷偷泄密告訴他吧?
謝印雪抿唇笑著,重新將信紙疊好放回袖袋。
“‘鎖長生’竟然能與現實掛鉤……”
柳不花還在一旁喃喃,仍沉浸在“鎖長生”副本與現實世界掛鉤的震驚之中,直到公交車來瞭也沒回神,上車後還一直拉著謝印雪問:“幹爹,你說楊若蘭他們真是我們救的嗎?但這時間對不上啊,三十年前你還沒出生呢。”
“誰知道呢?”謝印雪不在乎,“這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達成瞭心中的願望:薛盛希望楊若蘭能離開豐年寨,去外面看看她不曾看過的大好河山;而楊若蘭希望能和薛盛在一起,三十年後,看過錦繡河山的她,也如願葬在瞭薛盛身旁。
如此,或許他們來生也能如《白蛇傳》中所唱戲詞那樣——願惜前塵蘭因,續緣不再留憾,此生終情不泯,來世再結鴛盟。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