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多言,彼此的一個眼神,就有天長地久之感。
陳奶奶落子的速度不禁也慢下來,她緩緩道:“夏夏,阿繁沒有跟你提過傢裡的事吧?”
漆夏頓瞭頓,“沒怎麼提過,但我聽別人說過一些。”
陳奶奶長長嘆瞭一口氣,“哎——”
“霜玉和我兒子,小時候就認識瞭,長大後談戀愛,結婚生子都是順理成章的事。霜玉心軟,當初想資助鄭蓉的時候,我就勸她,交給基金會去辦,沒必要太上心。”
“但是她惜才,說鄭蓉有舞蹈天賦,身世可憐,所以忍不住對她多關心一些,各種演出都帶著她,果不其然,出事瞭。”
雖然之前已經知道瞭,但親耳聽陳奶奶用這種無奈,惋惜的語氣講出來,漆夏心頭仍是一震。
陳奶奶說:“那時候,傢裡很亂。霜玉有抑鬱癥,雖然請瞭護工看著她,但阿繁不放心,除瞭上學幾乎每天都守著她。”
“後來經過治療,她的情況好一些瞭。有一天,霜玉忽然說,想去外地旅遊散散心。就是那次出門,她再也沒回來。”
漆夏自然想起來,2014年春節,漆蘭靜接到的那個電話。
“林阿姨在港城出事瞭。”
她再沒有過過那樣寒冷的春節。
其實林霜玉也不是第一次尋死瞭,丈夫和鄭蓉的事敗露後,同時遭遇兩個最信任的人背叛,她深受刺激,曾想過跳河,但那一次,被恰巧路過的漆夏和漆蘭靜救瞭下來。
她的狀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總讓人有種她很健康,已經走出陰影的錯覺。
2014年春節,陳西繁陪她去長宜旅遊,然而除夕那天,她失蹤,一個人去瞭港城。
為什麼選擇在港城結束生命,大概是因為,當年,她和陳奎松,是在港城辦的婚禮。
陳西繁趕到港城的時候,一切都晚瞭。
那時候,距離他的十八歲生日還有半個月。
將林霜玉破碎的遺體放進裹屍袋,他在莫佈崖站瞭很久,那駭人的高度,呼嘯的海風,讓他眩暈,也讓他絕望。
高三下學期,用黑暗來形容那段時光,一點也不為過。
媽媽沒有瞭,夢想沒有瞭,陳西繁幾乎是抱著逃避的心態出國。
他是坐郵輪去的英國,那時候他不敢坐飛機,甚至不敢住超過五層的樓房,劍橋開學後,除瞭吃飯就是上課,活得像個機器人。
林雪珍擔心他,但他說沒事。
表面上看,陳西繁確實正常,但林雪珍知道,他像一隻梨,外表完好無損,但實際上,內裡已經潰爛瞭。
林雪珍隻能用更多時間來監視他,同時聯系全英最好的心理醫生,治療恐高和事後創傷。
初到英國的那一年,真的是很難,度日如年。真正的轉機來自2015年,陳西繁收到一個國內快遞。
裡面,是那塊丟失一年多,他以為,不可能再找回來的懷表。
很難形容當初收到那塊懷表是什麼心情。
陳西繁忽然想到七號同學的一句話:做不成天上月,那就成為無根雲,快哉風……
擁抱藍天的方式不僅一種,但如果,他就是想做天上月呢?
丟失一年多的懷表可以找回來,夢想也可以吧。
一定是的。
恍若如夢清醒,陳西繁忽然想到,他已經失去瞭傢人,絕不能再失去理想。他以破碎的姿態,第一次認真思考,重新成為飛行員的可能性。
京大空飛班已經不可能瞭,陳西繁把目光,投向瞭民航飛行員……
“夏夏,有你在他身邊,我真的很放心。”陳奶奶抓著她的手,眼裡泛出一層淚,“你別看阿繁什麼都有,其實,能聽他說心裡話的人沒幾個。”
漆夏點頭:“我明白。”
她想到高中時的陳西繁,天之驕子,要什麼有什麼的大少爺,明明那麼多人圍繞著他,身邊繁花錦簇,掌聲沸騰,他總是陽光的,帶笑的,卻給人一種寂寥之感。
他太會隱藏自己瞭。
就像一顆耀眼的星球,人們會被他的光芒所吸引,也會因為他的光芒退卻。
歌詞裡唱道:
你心中一定有座濃霧的湖泊
任憑月光再皎潔照也照不透
陳西繁就是這樣的人,恣意耀眼,心思深沉,所以高中的時候,漆夏站在他面前,仍覺相隔整個宇宙。
漆夏無比慶幸,她撥開濃霧,走瞭進來。
如此,月光終於照亮,那座沉寂太久的湖泊。陳西繁骨子裡的熱烈孤寂,沉穩失控,終於為人所知。
那漫長的十一年,滄海沒有變成桑田,但一整個宇宙,換到瞭一顆紅豆。
陳奶奶握緊瞭漆夏的手,語重心長:“夏夏,希望你以後能一直在他身邊……”
不等陳奶奶說完,漆夏便鄭重地說:“奶奶,我會的。”
“好孩子,奶奶先謝過你瞭。”
陳奶奶掏出一隻信封遞給她,“這個你拿著。”
“是什麼?”
漆夏接過信封,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張銀行卡。
她嚇瞭一跳,連忙還回去:“奶奶,我不要。”
“拿著。”陳奶奶堅持,“密碼是0707,就當生日禮物。”
一老一小一個給,一個推辭,說話間,陳西繁打完電話進來瞭。他調子懶洋洋的,支在門口,“幹嘛呢?”
趁漆夏發愣的功夫,陳奶奶把信封直接塞進瞭她的口袋。
陳西繁淡淡地笑:“下完棋瞭沒?”
陳奶奶瞪他:“幹嘛?”
“想問問您,還打算占著我的人多久?”
聞言,陳奶奶和送水果進屋的王阿姨都笑瞭,“嘖嘖,還你的人,夏夏同意瞭嗎?”
陳西繁臉皮厚,“她當然同意瞭。”
“行瞭,愛去哪兒去哪兒,可別說我耽誤你們。”
走出棋室,漆夏耳朵有點紅,陳西繁神神秘秘的,漆夏疑問:“去哪裡呀?”
“不遠,馬上就到瞭。”
陳西繁牽著漆夏上二樓,徑直穿過過道,在最後一個房間門口停下。他掏出鑰匙開門,然後開燈,輕輕推著漆夏的肩膀,笑說:“進去吧。”
這個房間平時上鎖,除瞭陳西繁,漆夏是第二個進來的人。
房間面積約莫一百平,擺滿瞭一排排棕色置物架,上面,陳列著不同的飛機模型。
那些飛機模型本就是按比例還原,連駕駛艙儀表盤都做得精致無比,每一架都有編號,漆夏估計,大約有七八百架。
陳西繁喜歡飛機模型,漆夏知道瞭,說:“這個地方,是你的秘密基地。”
陳西繁挑眉,說:“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陳西繁牽著她,走到一架飛機模型面前,這架模型明顯比其他的要大一些,造型也新奇,水晶打造,駕駛艙客艙一覽無遺,甚至配備瞭機組團隊。
“這就是曾經的xf0109號。”陳西繁從身後抱住她,輕聲說,“我爺爺送的。”
漆夏終於見到瞭xf0109號真身,她誇贊:“確實很漂亮,不過,為什麼是曾經?”
陳西繁輕笑一聲:“因為我給它重新取瞭名字。”
“什麼名字?”
“xf0215號。”
心裡咯噔一下,漆夏眨眨眼:“0215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陳西繁抱著她的胳膊收緊,親她一口,“當然。”
“0215,是我找到七號同學的日子。”
第67章
離開白塔巷時,已經月上柳梢。
陳奶奶和王阿姨送他們到門口,拉著漆夏說瞭好多話,讓她有空就過來吃飯,工作日也可以,又交待她照顧找自己,不要生病之類的。
工具人陳西繁杵在邊上,插不進去一句話。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陳西繁見縫插針,他抬瞭抬手表,“奶奶,已經九點瞭。”
“知道瞭,你催什麼。”陳奶奶板著臉瞪他,“我拉著夏夏說幾句話,能耽誤你多少時間。”
“半小時?”
陳奶奶撲哧笑出來,擺擺手,“這小子還給我計時呢。”
“行瞭行瞭,路上開慢點,回去讓阿繁給你做長壽面吃,生日蛋糕也別落下啦。”
因為陳奶奶最近血糖有點高,她又管不住嘴,所以晚餐沒準備生日蛋糕,至於長壽面,王阿姨本來是準備做的,被陳西繁阻止瞭。
漆夏忙不迭點頭:“好。”
上車關門,陳西繁揉瞭揉漆夏的頭發,“覺得今天怎麼樣?”
“非常開心。”漆夏脫口而出,人一興奮,說話就有點不過腦子,“奶奶以前就對我很好,現在對我更好瞭,她就像我的親奶奶一樣。”
聞言,陳西繁挑瞭挑眉,促狹:“親奶奶?”
“那我們是什麼關系?親兄妹?”
話題一下朝莫名其妙的方向發展。
漆夏噎瞭噎,“當然不是。”
陳西繁嗯瞭聲,“那樣笑不出來的人就是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