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周小姐誤會瞭,結婚不是一件著急就可以的事。”
蘇璽嶽聽到周鳶的話,淡笑著回復。
蘇璽嶽聽出瞭周鳶的弦外之音,也知道她誤會瞭他剛才的話。
比起“著急”,或許“需要”更能形容他現在對婚姻的想法。
無關風月,無關愛情。
隻是需要,僅此而已。
“的確是這樣。”周鳶聽到蘇璽嶽的話無比贊同,覺得好像找到瞭知音。
因為和曹征相親的不愉快,短時間內她還沒有忘記,這讓她在現在遇到蘇璽嶽之後,將兩人不由自主的在心裡作瞭比較——
同樣是男人,思維想法和為人處世簡直是天壤之別。
周鳶平日的話不多,但也許是覺得遇到一個和她想法相近又同時面臨被催婚處境的人有點巧合,她忍不住繼續說:“要是我傢裡人也這麼想就好瞭。”
“你傢裡人很著急嗎?”蘇璽嶽想瞭想,淡聲開口:“嶽教授說你是她去年畢業的學生,那你應該是97年?”
“我是98年的。”周鳶的年齡在同級的學生裡確實算是小的,而且她還是下半年的生日,“小時候提前上學的。”
蘇璽嶽似乎不理解,為什麼98年出生的周鳶,竟然也會面臨長輩的催婚。
恰逢此時,服務員上餐打斷瞭他們的談話。
最先被服務員端上餐桌的是一份提拉米蘇。
蘇先生竟然喜歡吃甜品?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周鳶怎麼也想不到外表冷漠矜貴的男人,居然背地裡喜歡吃甜品?
提拉米蘇被擺在瞭餐桌的中間靠近周鳶的位置,隨後又上瞭一份單人套餐,服務員似乎是在糾結該給誰,周鳶主動開口:“套餐給這位先生。”
服務員將單人套餐放在蘇璽嶽面前,最後又端上兩杯氣泡水,放在周鳶和蘇璽嶽面前一人一杯,“這是您二位的無酒精西柚氣泡水,您的餐上齊瞭,祝您二位用餐愉快。”
周鳶沒想到蘇璽嶽還會給她也點瞭飲品。
周鳶又一次意識到蘇先生並不是像他的外表一樣冷漠,他的內心一定是一個很有溫度的人。
周鳶低頭去咬杯中的吸管,視線裡倏然多瞭一雙手指骨節分明的手。
這雙好看的手不止一次的出現在她的視線裡過,手腕處佩戴著一隻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手表。
不同於上次的給她紙巾和溫水,這次,這雙手,將提拉米蘇的餐盤推到瞭她的手邊。
“吃過飯的話,吃點餐後甜品也好。”蘇璽嶽淡笑著說,“怎麼能讓女孩子什麼也不吃,就坐在那裡看著我吃飯呢。”
“謝謝……”周鳶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快要聽不到。
原來不是蘇先生喜歡吃提拉米蘇,原來是他特意為瞭她點的。
蘇璽嶽手中握著刀叉,慢條斯理的切著盤中的牛排,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背有淡淡的青筋凸起、蔓延至小臂,隱藏進他的西裝之下,矜貴中又多瞭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禁欲氣質,就連普通到再不能更普通的刀叉在他手中都多瞭一絲莫名的魅力,像是中世紀皇傢的專屬餐具。
如果相親的流程都是這樣,那周鳶想,世界上應該不會有那麼多人排斥和吐槽相親。
三月的天氣說來也奇怪,晴空萬裡的天氣忽然變得陰沉沉的,風也變大,樹葉被吹的搖擺,像是要下雨。
果不其然,雨水來的很快。
淅淅瀝瀝的雨水打落在玻璃窗上,氤氳一團又向下滑落,留下一道長長的印痕。
賞心悅目的男人坐在自己對面,周鳶的胃口沒有因為天氣原因變差,反而變得更好。
就在周鳶胃口和心情都開始不錯的一口一口吃著提拉米蘇的時候,微信彈出瞭一條又一條的語音,統統都是來自周母的。
周鳶覺得和蘇先生在吃飯,直接用聽筒模式聽語音可能有些不太禮貌,於是她點擊瞭語音轉文字。
誰知道手指無意識的一滑,語音直接點成瞭外放模式。
【你今年必須結婚……】
周母頗為強勢的語音毫無預兆的外放,周鳶心一慌,來不及細想周母為什麼忽然轉變如此之大,就趕緊退出和周母的聊天對話框。
這也太尷尬瞭吧。
雖然周鳶外放的手機音量不高,但她確定一定以及百分之百肯定,坐在她對面的蘇先生一定聽到瞭。
周鳶尷尬的把手機屏幕倒扣在桌面上,迅速的看瞭蘇先生一眼,隨後手指將發絲播到耳後,以掩飾此刻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尷尬局面。
周鳶心想,要她是蘇璽嶽的話,可能做不到像他這麼神色如常,就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沒有發生似的,就連用餐的姿勢都一如既往的標準紳士。
“嶽教授不會這麼催你吧。”周鳶自嘲似的開口。
“嗯。”蘇璽嶽也沒有刻意的裝作沒有聽到語音不明白周鳶說說什麼的樣子,很自然的開口,“因為他們知道催我也隻是在做無用功。”
周鳶莫名的羨慕起來,做瞭嶽教授三年的學生,她自認為還是有一點瞭解嶽教授的性格的。
她其實想象不到嶽教授這樣常年溫和且情緒穩定性格的女性會催她的兒子結婚,如果是催,也一定是用委婉的方式,比如今天這樣,讓她的兒子出來吃飯,她自己作為他們二人的中間介紹人,更多的也隻是希望他們以朋友的身份認識一下,而不是很傳統意義的相親。
但周母就不同瞭,她同事介紹的這位男性曹征,目的性很明顯,就是為瞭結婚而相親。
周鳶總認為周母不會催自己,讓她相親也不過是同事的孩子們有結婚的,所以她處在這個氛圍裡有些著急,但她的同事們總不能一年十二個月每個月都有孩子結婚,隻要等到這一陣子過去,周母催婚的情緒也淡瞭,就自然而然的掀過這一頁。
可從剛才周鳶沒有聽完的語音來看,好像不是她自以為的這樣。
蘇璽嶽輕描淡寫的開口:“結婚與否,要看自己,不要因為長輩的催促就交一張潦草的答卷。”
周鳶又一次無比贊同蘇璽嶽的話,“所以,蘇先生現在不著急結婚,但是有結婚的想法?”
蘇璽嶽微微頷首,“我從小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奶奶生病瞭,她想看到我結婚。”
周鳶一愣,她沒想到蘇先生想要結婚會出於這樣的理由。
他剛才還在對她講:不要因為長輩的催促就交一張潦草的答卷。
可他似乎,也端坐在考場裡,潦草的寫下瞭自己的姓名,準備答卷。
人有些時候難免自相矛盾。
寬慰他人是一套說法,可自己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套。
周鳶有時候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剛才她還在想,以她對嶽教授的瞭解,嶽教授一定不會是催婚的那種母親,可事實怎樣誰又知道呢,就連周母,在外人甚至是親戚眼裡,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是控制欲極強的那類人。
這麼一想,她和蘇先生,某些地方,還挺像。
周鳶回答他:“我能理解。”
雨水仍在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地面潮濕一片。
周鳶的手機鈴聲在淅瀝的雨水中分外突兀。
是周母打來的。
周鳶從座位上起身,“抱歉,我出去接一下電話。”
她走到餐廳門口的等位區,“媽,怎麼瞭?”
“我給你發的語音你沒看到吧。”周母見周鳶遲遲不肯回復她,所以特意打來電話來,周母的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強硬:“鳶,你今年都二十大幾瞭,能結婚就一定要結婚。”
“怎麼瞭?”周鳶嘆瞭口氣,“怎麼好端端的一定要我今年結婚,這也不是我說能結婚就能結的啊。”
周母語氣嚴肅瞭些許:“你還記得黃阿姨嗎?”
周鳶一時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的回答:“又是你們班上的同事?孩子要結婚瞭?”
周母有些著急:“什麼啊,不是的,是黃藍秀,黃阿姨!”
“黃阿姨啊,我記得的。”周鳶“啊”瞭一聲,恍然大悟似的說,“怎麼瞭,黃阿姨又來‘借’錢瞭?”
黃藍秀黃阿姨是周母的高中同學,她們大學不在一個學校,但是關系還不錯的那種,就算結婚之後聯系也還算頻繁,黃阿姨生瞭一個兒子,比周鳶大一歲,周鳶剛出生時,她們知道是個女孩兒之後甚至開玩笑還說以後要讓孩子做娃娃親。
黃藍秀和她的丈夫經營著一傢超市,收入可觀,後來還開瞭兩傢連鎖分店。
但好景不長,黃阿姨的丈夫和一傢分店新招的員工搞到瞭一起。
黃藍秀是怎麼發現的呢?
還是因為周母。
那大概是十幾二十年前,周母執行任務時突遇車禍,急需輸血,周母是AB型,恰逢那時候醫院裡AB型血庫存不足,朝不慮夕之際,是黃藍秀和其他幾個AB血型的同事給周母輸瞭血,周母這才度過難關。
也是這次在醫院,黃藍秀無意撞見瞭她丈夫帶著她分店的店員來婦產科。
二人言談舉止親密,早就超出瞭一般員工和老板的界限。
黃藍秀悄悄跟上去,才知道那女人居然懷孕三個月瞭!
黃藍秀受瞭刺激,在醫院暈瞭過去,醒來後脾氣和精神狀態比之前差瞭很多。
她丈夫跪在病床前苦苦求她原諒,也是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丈夫是來陪店員墮胎的。
當時就在心裡想,真惡心的男人,毫不負責的把女生肚子搞大,又不負責任的讓女生打掉,更惡心的是,這個男人,竟然是她的丈夫。
她的兒子還小,為瞭孩子能有一個正常的傢庭,黃藍秀沒有選擇離婚。
但是出軌這種如鯁在喉的事,不是說忘就忘的。
即使裝作無事發生,也不能掩飾即將被點燃導火索的不堪一擊的傢。
周母是在出院後才知道這些的。
她出院後,給每一位給她獻血的朋友同事都送瞭禮物和紅包,哪怕對方不要,周母也強硬的塞給瞭他們。
畢竟不誇張的說,是他們救瞭她一命。
其實周母心裡很感謝黃藍秀,那是自己認識多年的朋友、那是開玩笑時說起的未來親傢,那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也是從這時候開始,黃藍秀和周母的感情不再像從前那麼純粹的好瞭。
有些朋友之間是會相互妒忌的,曾經的她們婚姻傢庭都很幸福,所以誰也不會羨慕誰。
但現在,黃藍秀看著周母周父幸福的一傢三口,難免忍不住和自己對比。
隻不過她掩飾的很好,看不出什麼太多的不同,而周母又是不計較細枝末節的人,所以也沒什麼察覺。
但黃藍秀的丈夫,又迷上瞭打牌,每天去棋牌室一呆就是一天,傢裡的錢很多拿去賭,黃藍秀後來開始向周母借錢。
礙於多年朋友和救命恩人的兩層關系,周母也沒有讓黃藍秀寫借條。
黃藍秀剛開始還會還,到後來,就開始變成借錢的次數多,還錢的次數少。
沒幾年,她和她丈夫還是離婚瞭,但傢裡的財產也被她丈夫敗掉瞭大半,她自己一個人帶著兒子,日子過得很拮據。
她和周母的關系往來,也開始從經常見面變成每年過年才聯系。
拜年時大傢和和氣氣,大過年的,沒人主動還借錢這回事,反倒是黃藍秀,總是有意無意的將話題往她給周母輸血這件事上引,說如果不是給她輸血,也不會發現她前夫出軌,隨後再將話題轉到周鳶身上,誇誇周鳶多優秀,最後再說到兩個孩子的娃娃親上。
大有把曾經無意間的玩笑坐實的意味。
周母說,“不是的,是你黃阿姨把這些年借的錢都還給我瞭。”
周鳶不理解:“那您給我打電話是想說?”
“黃阿姨的錢我沒要,她曾經救過我一次,而且這些年她過的也不容易。”周母頓瞭頓,“但是今天,她又說到瞭你和方鎮迪的事。”
方鎮迪就是黃阿姨的兒子,高中輟過學,後來隨便讀瞭個專科,畢業後開瞭一傢汽車修理廠。
“天啊,不會黃阿姨還想著娃娃親的事呢?”周鳶後背一陣發涼,方鎮迪她讀書時見過,抽煙喝酒打架,她不喜歡的類型全占瞭,而且他身高和她差不多高。
“想讓你們見一面。”周母有點生氣的說,“還說什麼見幾面就能領證,這話她也能說的出來!”
周鳶:“所以您……”
周母:“我說你戀愛瞭,和男朋友感情很穩定……”
周鳶:“。”
周母繼續說:“今年馬上要結婚瞭。”
周鳶:“您這麼說我也不用真結婚啊,黃阿姨知道我今年要結婚不就好瞭。”
“你黃阿姨說,現在年輕人的感情也不穩定,說散就散,如果你結婚,要來喝喜酒。”周母不太高興,“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你分手的話,就跟他傢兒子見面。”
“她兒子打架還進過派出所,從小就不老實。”周母很嚴肅的說:“我不希望你找這種人當我女婿。”
周鳶很不理解:“那我難道就要為瞭不和她兒子相親,隨便找一個人結婚嗎?”
“你也知道,你黃阿姨總是說輸血的事。”周母語氣裡多瞭絲惆悵,“她總說當年,話趕話趕到一起,我才說你今年要結婚的。”
周鳶也沒再說什麼,其實從記事起見到黃阿姨,她的話她聽瞭很多次,黃阿姨是做生意的,很會說,一套一套的話說的周傢人心裡也怪不是滋味的。
言語間,她也能理解周母,畢竟黃阿姨救過她一次。
雨水仍然滴滴答答的落著,空氣裡泛起潮濕的氣味。
蘇璽嶽慵懶的靠坐在位置上,即使是坐在那兒,修身的西裝將他的身材展現的一覽無餘,寬肩窄腰,修長的雙腿自然交疊,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
他沒想到今天會再見到周鳶,也沒想到她會是自己母親的學生。
上次在樓道裡見到她,還是嶽教授和他父親想見貓咪瞭,他才帶著Lancet回傢。
Lancet喜歡被他抱著走樓梯,所以他那天才沒有選擇乘電梯。
正因為這樣,他在安靜的樓道裡聽到瞭她和1102業主的對話。
在他還沒有見到周鳶的長相時,就能勾勒出,那一定是一個嚴謹認真、絕不肯隨意敷衍的姑娘。
畢竟換做其他人,可能就會順著業主的意思繼續說瞭。
但她沒有。
蘇璽嶽從小受自己母親的熏陶,所以他理解周鳶說的一切,理解歷史上女性的偉大。
蘇璽嶽還是一位救死扶傷的醫生。
他不會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受傷而置之不理。
Lancet似乎比他還要著急,迫不及待的從他懷裡下來,挪著爪子,想要到周鳶身邊。
那天的周鳶雖然被潑瞭一身果汁,她的眼神裡有生氣,有後怕,有憤怒,但惟獨沒有傷心的破碎。
不似現在——
周鳶從餐廳門口進來,偶爾濺落上的雨滴打濕瞭她額間的碎發,隻是出去接瞭個電話的功夫,她看起來似乎憔悴瞭許多,她穿瞭一件白色的修身連衣裙,凸顯的腰肢盈盈一握,她的頭發散落在肩頭,發絲之下,鎖骨若隱若現,走路時發絲隨風輕柔擺動。
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眸,但不知怎的,蘇璽嶽在她的眼裡,居然讀到瞭破碎。
周鳶從掛掉母親電話的那一刻,心底一陣冰涼。
黃阿姨離婚後性格變得更加不討喜,有些時候執拗的可怕。
她真害怕黃阿姨領著她兒子到他們傢來,就算她和方鎮迪根不會有任何來往,也會被黃阿姨弄到鄰裡皆知的地步。
周鳶腦海裡忽然萌生瞭一個念頭,那就是找人“假結婚”,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她有這個念頭時,同時浮現的,是蘇璽嶽的臉。
是啊,沒有人比他更合適瞭。
同樣是不想結婚、同樣是應付長輩,他們在這方面應該很有共同話題吧。
雨水將窗外的疊疊層層枝繁葉茂的樹葉清淋的碧綠,雨水順著樹葉兒落在地上,蕩起一圈圈細小水波。
周鳶深吸一口氣,伴隨著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靠著目前腦海裡僅存的一絲沖動、就怕下一秒就要反悔似的脫口而出:“蘇先生,結婚嗎?你和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