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錚走到電話旁,聽著閨女跟人確認自己還叫起瞭程錚同志,嘴角一揚,捏瞭捏她臉頰,用口型警告——沒大沒小啊。
“喂,我是程錚。”聽筒放在耳邊,這才開口。
雙雙回到客廳的飯桌上,繼續埋頭寫作業。
寫瞭幾個字,又嘆口氣,放下手中的鋼筆算算日子,媽媽十月的時候和秀娟阿姨去外地瞭,說要去承包什麼東西,她沒聽清楚,反正說要半個月後才回來。
客廳墻上的日歷簿在十天前的日期畫瞭個圈,雙雙算算日子,想媽媽呀。
“好,你安排虎頭過來,到時候我讓人去接他。”
程錚掛瞭電話,便回瞭書房準備安排人入伍。
三天後,雙雙放學回傢,走到傢門口時,突然發現傢裡多瞭個陌生男孩兒。看著比自己大幾歲,估摸得十七八瞭。
“雙雙來,這是你虎頭哥哥。”王大娘抬手招呼雙雙,又對虎頭介紹,“這是你程叔的閨女,叫雙雙,現在讀初一呢。”
“虎頭哥哥好。”雙雙不認識這人,可還是先聽話叫瞭人,就見著虎頭也靦腆地對自己問瞭好。
更讓雙雙驚訝的是,當晚,這個虎頭哥哥竟然在自己傢裡住下來瞭。
“奶奶,那個虎頭哥哥是幹嘛的呀?怎麼來我們傢住。”
臨睡前,雙雙敲開奶奶的房門,像條小魚似的溜進去。
“虎頭是你爸爸以前戰友的兒子,就在我們老傢那邊,他現在到年齡瞭來參軍的。”
“哦哦,原來是這樣。”雙雙想起剛剛那個哥哥的模樣,原來是來當兵的,“他一個人來的嗎?老傢過來好遠的呀。”
過去幾年,雙雙跟著傢裡人又回過幾次老傢,不過因為路途遙遠,坐火車來回都得六七天,著實不容易,雙雙印象很深。
“對,他自己一個人坐火車來的。”
“他爸爸媽媽不送他來嗎?”
王大娘摸摸雙雙的頭,“他爸爸犧牲瞭,媽媽在老傢一個人也不方便出遠門,虎頭這孩子挺懂事。”
犧牲?雙雙眨眨眼睛,努力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
——
二樓書房裡,程錚和虎頭正坐在沙發上寒暄。
“當年我去你們傢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你,你才八歲吧?”
“是,程叔,我那時候小,現在長大瞭。”
“不錯,長得挺高,也結實。”程錚看著這個孩子,是自己犧牲戰友的兒子,剛出生就沒瞭爸,卻心心念念要和他爸爸一樣當兵。
“這陣子先住這裡,就當自己傢,等入伍流程走完,會安排你進新兵連,訓練合格的話,就來我手底下。”
聽到能去程叔手底下,虎頭眼睛都亮瞭,“程叔,我肯定好好訓練!”
“嗯。”程錚在孩子肩頭拍兩下。
——
簡璐從B市回傢,風塵仆仆到傢後卻發現傢裡變化不小。
當年見過的小男孩兒真的通過瞭征兵測驗,來找程錚瞭,她又驚又喜。
“虎頭是吧,還記得我嗎?”
虎頭摸摸頭,靦腆問候,“記得,璐璐阿姨好。”
“哎,你真瞭不得,以後肯定是個瞭不起的戰士。”
當年簡璐和程錚第一次回老傢的時候,專程去看望瞭虎頭一傢,還給人送瞭補貼,虎頭傢裡條件不好,之後每年,兩人給他們匯款,說是國傢發的烈士補貼。虎頭也是個有志氣的,就想繼承他爸爸的遺志,也當個保傢衛國的戰士。
在傢裡,簡璐和王大娘都憐惜這孩子,給他做瞭不少海鮮吃,又給他買瞭兩身新衣裳。
虎頭性子有些靦腆,推辭幾下又拒絕不瞭,隻能收下。直到報名入伍,進入新兵連,拿到第一個月的五塊錢津貼,懂事地去買瞭兩斤豬肉送上門表示謝意。
簡璐看著案板上肥滑的豬肉,跟婆婆感慨,“虎頭那孩子從小沒瞭爸,不過他傢裡把他教得真是好。”
“那可不是,在我們這兒住瞭幾天,規矩得不行,這孩子不容易。”王大娘把豬肉洗瞭,準備燒冬瓜紅燒肉。
說著話,簡璐又想起雙雙這幾天的不對勁。
從廚房探頭出去,發現閨女又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著程錚瞭,怎麼回事這是?
“媽,雙雙最近怎麼瞭?我就出去一趟,她這麼黏她爸瞭。”
王大娘一愣,“啊?有嗎?”
她沒註意到什麼。
客廳裡,程錚正在倒水,提著暖水瓶往裝著茶葉的搪瓷盅裡倒入沸水,茶葉經過沸水的浸泡,逐漸變得柔軟,舒展瞭身姿,散發出淡淡茶香。
一回身,閨女又在自己身後。
“你這丫頭,怎麼跑過來瞭?不寫作業瞭?”
雙雙搖頭,又點頭,“爸爸,你最近要出任務嗎?”
程錚自打升副旅長後,就很少出任務,最多是參加演□□要給年輕人更多機會歷練。
“最近不出去,怎麼瞭?”
“哦,好的!”雙雙聽到爸爸不出任務立馬笑得像朵花兒似的,開心極瞭,碎碎念著,“不出任務就好。”
“嘿,說什麼呢?”程錚看著開心地蹦蹦跳跳回去做作業的閨女,一頭霧水,“沒頭沒尾說些什麼呢?”
兩口子都發現閨女最近的異常,夜裡一對上話,覺得閨女有事瞞著傢裡人。
簡璐擔心孩子在學校是不是受欺負瞭,立馬坐不住,掀開被子準備去閨女屋裡問問,還特意攔下程錚,說母女好開口,他先別過來。
雙雙正躺在床上,雙腿抬到天上去瞭,她最近心裡頭可難受可煎熬,聽到敲門聲就問,“誰呀?”
“你的媽媽~”
“媽媽,你進來吧…”
母女倆難得又躺一張床上,簡璐看著長高不少的閨女,滿懷欣慰,就是一直很開朗的閨女突然有些悶悶不樂,她有些擔心。
都說養孩子不容易,時時刻刻都得關註著。
“雙雙,跟媽媽說說,最近在學校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呀。”雙雙眨巴著大眼睛。
“那你最近怎麼瞭?我感覺你不太高興呢,是不是有人欺負你瞭?不管什麼事兒,都可以告訴爸爸媽媽和奶奶,我們永遠站在你這邊的,知道不?”
“媽媽~”雙雙聽著媽媽這話,猛地撲到媽媽懷裡,雙手緊緊抱著媽媽,再抬頭時,眼眶卻是紅的。
簡璐立時嚇瞭一跳,難不成真遇到什麼不好的事兒瞭,她輕輕拍著閨女的背,“寶兒,有什麼事慢慢說,別哭啊。”
雙雙吸瞭吸鼻子,搖搖頭,用喑啞的嗓子開口,“爸爸是不是很危險?”
“爸爸?爸爸怎麼危險瞭?”簡璐不知道這話題怎麼突然轉到程錚身上瞭。
“爸爸...”雙雙抽瞭抽,又努力說道,“爸爸是軍人,要出任務,還要打壞人,很危險的...虎頭哥哥的爸爸就犧牲瞭嗚嗚嗚,我問瞭侯小寶,他說有很多軍人打仗出任務犧牲的,犧牲就是死瞭,再也不回來瞭嗚嗚嗚...我害怕爸爸再也不回來嗚嗚嗚...”
雙雙的淚珠像是斷瞭線的珍珠,一顆顆往下掉,一張白凈的小臉都哭花瞭,小巧的鼻頭紅紅的,眼眶更是糊瞭一圈淚,哭聲將嗓子也染得含糊,一番話說得抽抽搭搭,聽得人心裡怪難受的。
“怎麼想到這個瞭?”簡璐沒想到閨女竟然是因為這件事,心裡頭一酸,擁緊孩子輕聲道。
“爸爸肯定會好好的,你不擔心啊。”
雙雙以前從來沒聽說過誰犧牲,也沒見過傢屬院裡的誰不見瞭,這回見到瞭失去爸爸的虎頭,她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的爸爸會犧牲,會再也回不來。
她覺得虎頭哥哥好可憐,在他走的時候送瞭他好多吃的,又擔心自己的爸爸,每天都要問問爸爸出任務不?聽到爸爸說不出任務才安心。
她好害怕,害怕自己的爸爸也不見瞭。
程錚原本以為媳婦兒找閨女說悄悄話去,想過來看看什麼情況瞭,畢竟閨女最近確實反常。
他剛走到閨女屋前,卻聽到一陣貓叫似的哭聲,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瞭?”推門而入的程錚腦海中閃過各種原因,“是不是誰欺負我們雙雙瞭?”
甭管是誰,惹自己閨女哭瞭,他肯定要去主持公道的!
簡璐沖他搖頭,簡單跟他解釋幾句,程錚聽著媳婦兒說的犧牲的話題,又看一眼哭得抽抽搭搭的閨女,一顆心像是被人抓緊瞭揉瞭揉,又酸又軟。
“來,爸爸看看。”程錚參軍入伍幾十年,哪能想到會被一個小娃娃這麼哭著說不要執行任務,因為她擔心爸爸回不來瞭。
雙雙皺巴著小臉,眼眶滑落一滴淚,看著爸爸伸出雙手,一下被爸爸抱進懷裡。
爸爸的胸膛寬厚,輕輕松松將她抱起,雙雙兩手緊緊摟著爸爸的脖子,抽噎著道,“爸爸,我不想你去打仗,不想你去出任務...我不想你回不來嗚嗚嗚。”
因為哭瞭一場,雙雙鼻音很重,可一句話卻說得程錚眼眶泛紅,硬漢柔情,懷裡這個小丫頭就拽著自己的心反復揉。
“爸爸肯定不會有事兒,爸爸特別厲害你忘瞭嗎?不管做什麼,爸爸肯定都會回來的。”
“真的嗎?”雙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爸爸,睫毛上的淚珠跟著顫瞭顫。
“真的,爸爸是軍人,我向你保證,絕對不食言。”
“好。”雙雙伸出手,小拇指彎曲,“那爸爸,我們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程錚頭一回玩幼稚的孩子的遊戲,伸著小拇指和閨女拉鉤。
“好瞭,不哭瞭,都哭成花臉貓瞭。”程錚隨手給閨女擦瞭擦臉頰,結果越擦越花。
簡璐看著這父女倆,也是心裡又酸又暖的,掏出手帕,“來,擦擦臉。”
“媽媽,媽媽也要一直陪著我哦。”雙雙又伸長手,被媽媽摟進懷裡,平時她總嚷嚷著自己是個大孩子瞭,現在卻又仿佛回到瞭三四歲的時候,忍不住和媽媽撒嬌,她得一個個確認,“還有奶奶。”
“好。”簡璐沒想到閨女這個年紀居然已經在想這些,看著閨女認真的眼神,微微一笑,輕撫著她的額頭,“你放心,爸爸媽媽奶奶,肯定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好!”雙雙點點頭,這下安心瞭,爸爸媽媽不會騙自己的。擦幹凈臉的雙雙擤瞭鼻涕,被爸爸倒瞭熱水燙濕毛巾,乖乖洗瞭把臉,一張小臉變得紅撲撲的,就是說話還有哭過後的鼻音,她仰著小臉,拍拍床鋪,“爸爸媽媽,今天晚上你們陪我睡吧。”
簡璐已經想不起來,上回一傢三口躺一張床上是什麼時候。
雙雙在中間,左邊是爸爸,右邊是媽媽,她細細的手臂一手拽著一人的手臂,睡得很安心。
夜裡,雙雙做瞭個夢,夢裡面,自己長大瞭,爸爸媽媽頭發花白,變老瞭。
自己像爸爸媽媽對自己小時候那樣,給做飯倒水,小時候爸爸媽媽牽著自己去玩兒,夢裡,自己攙扶著爸爸媽媽出門。
一覺醒來,雙雙立馬睜眼看看爸爸媽媽,真好,自己還是這麼大,爸爸媽媽也還沒有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