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眠身影一頓,眼裡慢慢浮上詫異。
“我就知道,任星晚並不會告訴你,以後也不會讓你知道。”李喬眼裡流露出無言的冷意,道:“如果不是他那個早死的媽,也輪不到他回到任傢,和那兩個兄弟爭奪繼承權。”
景眠微微抿唇,開口時,聲音卻異常的平靜:“您想說什麼?”
李喬發現,原以為聽到自己未來要嫁的丈夫是私生子,並非想象中那個掌握全局的勝利者後,景眠怎麼也會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可事實上,青年的詫異都僅是稍稍一瞬,竟很快斂平,一如往常。
李喬握緊拳頭,嘴唇輕輕呵瞭聲氣,眼看著景眠轉身要走,她氣急道:“怎麼,任公子就那麼好?你現在被他徹底迷住瞭,開始忘瞭自己什麼身份是吧。”
李喬眼裡流露出狠戾:“你忘瞭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時,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景眠腳步稍稍頓住。
……
他當然忘不瞭。
母親死後一年,那個被景國振帶回傢裡的女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彎下腰,把兜裡準備好的糖遞給自己,一邊自我介紹,一邊笑得溫婉可親。
景父在旁邊看著,欣慰異常。
隻是,當景國振轉身出去接電話的功夫,李喬把糖果甩到地上,溫婉的笑意消失不見,氣溫轉瞬冷瞭下來。
伸出遞糖的手,卻轉而握住景眠的下巴。
“你就是景眠?”
景眠眉目一滯。
“我即將要說的話,這輩子隻說一次,你認真聽著。”
在漂亮男孩微怔的目光下,李喬微笑道:“不管你媽是誰,死多久瞭,接下來的日子,記好,我是這個景傢的女主人。”
聽到前面的話,小景眠明顯鼻息一顫,他開始掙紮起來,忍不住喊‘爸爸’,但聲音很弱,又像是怕驚擾到景國振般。
他似乎並沒有可以求救的人。
李喬皺起眉梢,看這小孩不老實,於是手心掐緊,食指和拇指隨著力道,幾乎要掐進肉裡。
景眠睫毛一顫,疼得嗚咽一聲,淚珠順著臉蛋滾落。
潔白無瑕的臉蛋,兩側很快滲出瞭鮮血。
“你不會覺得發生瞭那種事,你爸還愛你吧?”
李喬眼裡流露出諷刺,道:“所以以後,不論是我們再婚,我給你爸生瞭一個新弟弟,或是妹妹。”
“這都不關你的事。”
李喬松開瞭景眠的臉蛋,伸出手指,撫去瞭他臉上的血珠,輕聲道:“但你要是敢和你弟弟妹妹,哪怕是爭瞭一絲一毫……”
“我就讓你重新回憶一下,那種想死卻沒死成,是什麼感覺。”
後來,同一個屋簷下。
李喬就那樣裝瞭十餘年。
裝成一個知書達禮的妻子,一個溫柔賢淑的母親,遇到事情總是說軟話為景眠求情的那個人,在幼小的景洛面前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即使景國振不在,李喬依舊戴著那副假面,從未摘下來過。
甚至再也沒和景眠露出那個模樣,以至於讓人產生錯覺,李喬相當寵溺景傢那個前妻生下的長子,當初那個威脅繼子的狠戾女人,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景眠卻清楚地記得。
並且無法忘記。
即使他從那個小男孩,長成瞭如今的大人模樣,甚至和別人定瞭婚約,卻依舊對這個年輕的繼母不冷不熱,遠而避之。
而現在,自己和任先生或許會在不遠的未來擁有寶寶的這件事,似乎成功刺激到瞭李喬。
以至於她不惜追出來,展露出那個埋藏在景眠腦海裡記憶深處的模樣。
“而且你別忘瞭。”李喬環胸,咬牙道:“這門婚事,也是我為你爭取來的,當初景傢面臨破產,是我四處為你爭取傢族聯姻,才挽救瞭我們那時不堪的現狀。”
“雖然沒想到最高攀不上的任傢,怎麼會破天荒地答應,甚至還積極地促成這段婚事……”李喬沉吟瞭一下,冷聲道:“還是多虧瞭你那個媽,給你生出這麼好看的臉蛋。”
上一次在車上,李喬就曾經一臉溫柔的,拿這句話刺激過景眠。
而現在,景眠卻莫名平靜下來,或許是因為早上剛剛看過醫生,又或許,是因為任先生。
景眠無聲地笑瞭下,啟唇道:“當初景傢瀕臨破產,我被您當成商品,和別的傢族聯姻,這莫大的功勞或許是我的臉,又或是多虧我的母親。”
“但最後的功勞,怎麼成瞭媒婆的?”
李喬的臉色,瞬時變得青白。
大概從沒想到景眠會開口懟她,畢竟眼前這個從小乖巧且溫柔慣瞭的少年,從來沒像這樣,直視著她的面龐,平靜地說出讓她面目難堪的犀利話語。
李喬氣得呼吸鼓動急促,她原地走瞭兩步,像是在想回懟的話,隻是,女人話鋒一轉,徑直問景眠:“你存心想和任星晚有寶寶,是吧?”
景眠雖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但被這樣氣急敗壞地逼問,他反倒覺得,和任先生擁有一個孩子,似乎並不是一件壞事。
畢竟他的內心深處,也隱隱渴望著溫馨的傢庭,享受著周遭的陪伴,所以任先生與他,不論是搭夥過日子,還是相敬如賓各懷心事,隻要未來不是孤身一人,或許就沒那麼可怕瞭。
景眠暗暗嘆氣,開口道:“就算我和任先生有這個計劃……也是我們的傢務事,不是您有資格參手的,不是嗎?”
李喬這一次,眼裡真正湧上慌亂和急躁。
氣氛沉默瞭數十秒。
景眠見女人沒說話,便轉身,打算就此離開。
隻是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李喬兇狠的聲音:
“景眠,你配嗎?”
景眠的腳步頓住。
李喬原地站定,眸中逐漸流露出銳利的光色,她微笑的同時,又抿瞭下唇瓣,忽然認真道:“你這種人配得到幸福嗎?”
“眠眠,你忘瞭你是怎麼害死你媽的嗎?”
*
景眠坐上出租車。
沒行駛多久,司機不由隱隱側目。
這小孩兒,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一看就知道是學生。
隻是,相比於他平時載過的學生,太過寡言瞭些。
即使他時不時的活躍氣氛,對方也不說話,隻是微微垂著眸,指節泛白,寬大的帽衫遮住瞭男生的面容。
司機其實挺心疼這種寡言的孩子,車壓抑久瞭,都會出現各種需要維修的問題,更別說活生生的人。
於是,他在即將到達目的地時,把前擋玻璃下的一個嶄新公仔玩具拿瞭下來,遞給景眠。
“這個是本周第一百位客人的隨機贈送。”
“我女兒買的,還沒來得及開箱。”
景眠無聲地接過。
透過塑料包裝,看到裡面是一隻毛絨絨的羊駝。
“謝謝。”司機聽到男生低聲道。
景眠下車付款時,並沒掃微信,而是遞去的現金,隻是,司機側目瞥過景眠拿給他的紙幣時,發現上面竟有隱隱血痕。
景眠回到傢門前,默默低頭。
手指被凍得僵硬,景眠指尖顫抖著,摁瞭指紋,因為血跡而無法識別,再輸入密碼,發現輸瞭好幾次都提示錯誤。
三次後,按鍵自動熄滅。
密碼鎖屏陷入黑暗。
景眠下意識去摸索門卡,找瞭半晌,察覺自己並沒帶在身上。
景眠唇邊呼吸變得急促,伴隨著顫抖的鼻息,方才濕透的後背此刻隱隱泛涼,冷得哆嗦。
很快,眼前黑壓壓的重影變得愈發濃重,他開始喘不過氣來。
景眠慢慢坐在地上。
他被迫開始大口呼吸。
眼眶生理性發燙起來,鼻尖隨之泛酸,像是被人扼住瞭喉嚨,景眠想找到備用鑰匙,快點回到傢裡。
但他好像從來沒問過任先生。
眼前開始滑過一些細碎的剪影,滑動的光流,車內晃動的皮椅、尖叫……還有急剎車的聲響。
隻是,景眠忽然察覺,自己衣兜裡的手機,似乎竟在隱隱地發出聲響。
他一怔,方才閃回的景象被堪堪打斷,景眠低頭,袖口伸進衣服,把手機拿出來。
景眠拿起一看。
——竟是任先生。
他恍惚地看瞭幾秒,把手機放到耳邊,呼吸微顫。
“備用鑰匙在地毯下面。”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景眠微怔,下意識低下頭,去摸地毯邊緣,果然摸到瞭一個硬圓的金屬圈。
“鑰匙孔在門鎖下面,靠中間。”
景眠抿唇,目光搜尋著任星晚所說的地方,成功找到未曾留意的鎖芯。
景眠抖著手,把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咔哧一聲,門應聲開啟。
屋內透過隱隱的光,落在景眠臉上。
“還有一千米。”
任先生聲音略沉: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