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秋,你在做什麼?”突然從門外傳來瞭楚憶歸的聲音,“你洗瞭很長時間,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萬秋看著手中正在清洗的紗佈,因為這件事浪費瞭點時間。
楚憶歸的聲音很近,應該就站在門口。
他還沒有穿衣服,下意識的伸出手抓瞭衣服,忘記瞭要先回答楚憶歸的話。
楚憶歸像是在擔心他一樣,直接推開瞭衛生間的門。
寧巧珍不喜歡萬秋鎖門,萬秋沒有養成鎖門的習慣。
突然之間,萬秋就站在水裡,和楚憶歸對上瞭眼神。
空氣有些沉默,萬秋用來遮掩的幹燥的衣服一點點被花灑落下的水流打濕。
被看到瞭。
他身上的傷,被看到瞭。
萬秋顯而易見的慌張。
楚憶歸卻看著萬秋,好一會兒,才垂下瞭雙眼:“抱歉。”
楚憶歸關上瞭門,神色中卻沒有任何愧疚之色。
他是故意打開門的。
他作為不知道萬秋身上有傷的朋友,沒有充足的理由去給萬秋治療,他需要一個‘偶然’看到傷的條件。
即便做好瞭心裡準備,真正毫無保留的看下去的時候,楚憶歸卻受到瞭沖擊。
楚憶歸手掌撫額,萬秋的身形還殘留在他的視野之內。
站在水中,萬秋身上的水流卻不能遮掩密佈在萬秋皮膚上的,那些猙獰可怖的傷痕。
萬秋很瘦,肩膀更是瘦弱到骨節略有突出,宛若行走的骨架,堅強的支撐著脆弱的皮囊。
那樣的身體甚至可以說是怪異的,可卻並不醜陋,有著優秀的弧度,足以證明那是一副優秀的身體。
隻是這一份優秀並沒有得到珍惜的對待。
楚憶歸親眼見證瞭降臨在萬秋身上的厄運,到底有多殘忍。
萬秋在浴室內停留瞭很久,重新穿上瞭睡衣,長袖長褲。
可不能被看到的痕跡,再一次被看到瞭,這一事實讓萬秋無措。
“這麼熱的天,穿的這麼厚?”楚憶歸見到萬秋出來,問道。
“恩。”萬秋移開眼神。
“不想被我看到嗎?”楚憶歸直接挑明瞭。
萬秋點點頭,可又搖搖頭。
不僅僅是因為不想被看到,也是因為寧巧珍不願意。
“你把這些痕跡露出來是專門給我看的嗎?控訴你爸打你的時候我不管你?你在這裡耍心機給我看?你是覺得我比你爸好欺負是不是?”
寧巧珍在心情不佳的時候的遷怒,讓萬秋即便是在傢中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傷口暴露在可以被看到的空氣中。
被他穿小瞭的別人傢的孩子送給他的衣服,重新被利用成為瞭他的睡衣。
“我買瞭一些藥。”楚憶歸的手撩瞭一下一旁的塑料袋,發出沙沙的聲響,“我想給你上藥,可以嗎?”
萬秋愣瞭愣,有些茫然。
“你傷得有點重,如果你不願意讓我看,我可以帶你去看醫生。”楚憶歸的語氣很隨性,不強硬,甚至是溫和的。
可楚憶歸越是這樣平淡的提起他的傷,就越是在提醒萬秋,被發現瞭。
——你要是讓別人知道我打你,你以後就別上學瞭。
——敢給我找麻煩,你以後門都別想出。
“我沒有受傷。”萬秋握住自己的衣角,向下拉扯,企圖自欺欺人的掙紮。
楚憶歸凝視著萬秋,仿佛看到瞭已經豎起全身柔軟尖刺的幼年刺蝟,努力的想要防禦卻毫無作用。
楚憶歸的神色緩和,問道:“萬秋,你知道朋友之間肯定會有一個或者很多個小秘密嗎?”
“恩?”突然被轉移瞭話題,萬秋重新看向楚憶歸,去觀察楚憶歸的表情。
楚憶歸在微笑,這個笑容或許不是高興,卻很平靜,如同柔軟的微風在刺蝟的身邊輕撫,告訴它,你是安全的。
“這件事,就當做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吧。”
秘密?
這個隱秘的,帶著幾分禁忌感的詞匯,觸動瞭萬秋。
“不會有不該知道的人知道,這是秘密。”楚憶歸的語調緩慢,一字一句的,給瞭萬秋充分的接受時間。
楚憶歸手指對著萬秋,伸出瞭小拇指,微微彎曲:“好嗎?”
第19章
纖細的小手指勾上瞭楚憶歸的手,兩個同齡的少年,一大一小的手勾在一起,卻有著獨特鮮明的對比。
而這一次,萬秋勾著楚憶歸的手指是溫暖的。
萬秋根本沒有註意到,楚憶歸在話術上對自己的一些小小的技巧。
毫無保留的,全然的相信瞭他的朋友的話。
萬秋脫瞭衣服,骨瘦如柴的身體這一次更為清晰的暴露在瞭楚憶歸的目光之下。
在那瘦弱的身體上,仿佛每一個曾經存在的傷口都能深可見骨,在成長期的很容易恢復的年紀中,這些傷痕卻如此鮮明。
萬秋的身上有不少處的青紫,程度不一,可以看的出來不是同一時間留下的。
藥盒被打開的聲音響起,楚憶歸才開始幫他上藥。
也不知道是什麼藥,一開始涼颼颼的,隨著楚憶歸的將藥油揉開後,傷口處反而泛起瞭一絲溫暖的感覺,藥香逐漸覆蓋瞭兩人。
“這裡是怎麼弄的?”楚憶歸的手在萬秋的腹部最嚴重的淤青上,問道。
然而萬秋卻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回答。
“我會保密的,不會有任何危害你的事情發生。”楚憶歸說的仿佛漫不經心,隻是在聊天,沒有特別在意的模樣。
“是爸爸踢的,我晚上收拾房間的時候,踢倒瞭啤酒瓶子,吵醒瞭爸爸。”萬秋似乎對分享秘密這件事信任,且有些隱秘的熱衷,得到瞭楚憶歸的保證後,不再有心裡芥蒂。
楚憶歸的手點瞭點萬秋的腿部,這裡有明顯是同一時段造成的淤青:“這裡呢?”
“這裡也是那天爸爸踢的。”
楚憶歸點點頭,手指放在瞭萬秋的肩膀上,這裡有很明顯的曾經受過一次重傷的痕跡,上面還有粗劣的手法的縫合線,以及一道猙獰的傷口:“這裡呢?”
“奶奶發瘋的時候,把我推到雞籠子裡,旁邊有個鐵絲尖,劃破瞭,讓村裡的醫生幫忙縫的。”萬秋說道。
“傷得很重嗎?”從程度上來看,幾乎可以預料到當時混亂的場景。
萬秋乖巧點頭:“恩,那段時間一直在發燒,躺在床上不能動,奶奶一直給我喝藥。”
“這裡呢?”楚憶歸則是問瞭萬秋的大腿上很怪異的印子,看上去像是牙印,不規則的橢圓形,雖然恢復可留下瞭和周圍皮膚不一樣的印記。
“是被狗咬的,爸爸偷狗想吃狗肉,狗繩子斷瞭,爸爸跑瞭,我沒跑掉。”
楚憶歸的手一頓,不再抬頭,裝作認真處理傷口的模樣,又指著萬秋的腰間:“這裡呢?”
“我不記得瞭。”萬秋茫然的眨瞭眨眼睛,似乎也沒有想到這裡還有傷。
萬秋的身上有各種各樣被留下來的傷痕,每一個都沒有經過很好的治療,每一個傷口的背後都承載著某些東西。
“你後背的疤痕比前面的多。”楚憶歸緩緩的說。
萬秋回想瞭一下:“被打的時候,一直打肚子和胸,會更疼,我就蜷著。”
楚憶歸神色復雜:“是經驗嗎?”
萬秋歪瞭歪腦袋,他隻是本能的這麼做。
楚憶歸將淤青全部上藥,在萬秋手腕上重新包紮瞭新的繃帶,拿起手機,視線停留在明亮的手機光亮中,開口對萬秋問道:“疼嗎?”
“不疼。”萬秋說的是腹部和腿部的淤青,然後又重新說道,“不太疼。”
楚憶歸的語氣很平靜,說:“你恨你的奶奶,父母嗎?”
這應該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楚憶歸想聽到的也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楚憶歸從手機中緩緩抬起雙眼,在他的眼底醞釀著在隱秘滋生的暗色。
然而萬秋明亮澄澈的目光中,尋不到任何負面的顏色。
萬秋凝視著、觀察著楚憶歸。
萬秋沒有順從楚憶歸的意,反問道:“為什麼?”
“他們這麼對你,你不恨他們?”楚憶歸再次問道。
這一次,萬秋甚至連回答都沒有。
不是拒絕回答。
從萬秋的神色中,楚憶歸看到瞭茫然。
萬秋不理解,就無法回答。
楚憶歸的神色一頓,垂眸,掩飾瞭他的情緒,讓想要端詳的萬秋看不明白。
“怕嗎?”楚憶歸卻是追問道,
然而這一次萬秋想瞭想:“有時候會。”
“怕也不恨嗎?”
這一次楚憶歸依舊沒有得到萬秋的回答,仿佛對萬秋來說,‘恨’是和他無緣的名詞。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願意離開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