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早產(三)

作者:楚倩兮 字數:3078

醫生本來還想說什麼,隻是被白晨風冰冷的樣子嚇住,也隻能拿筆遞給他。白晨風接過筆,流利的簽下自己的名,並按下瞭手印。

醫生在他簽字的時候還不忘提醒他,手術中可能出現的風險。那些話聽起來很血腥,換作平時他不會覺得怎麼樣。隻是這事如果發生在她身上,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瞭。

醫生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從白晨風的耳膜一直穿到瞭心上,疼得他已經沒瞭知覺。

從沒有一刻這樣的恨自己,如果她有什麼閃失?或是他們的孩子保不住?他該怎樣做?他還能怎麼做?心,亂作一團。

醫生走瞭,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清靜瞭,清凈到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越清靜他就越沒辦法安定,他顫抖的伸出自己的雙手,看著上面血跡斑斑,想起她的臉,想起她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什麼都知道,卻偏偏要處心積慮的瞞著我,你是覺得讓我在這個時候知道,會更痛苦麼?如果是這樣,紀蒙蒙,你所有的目的都達到瞭,我感受到疼痛瞭,很疼。

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著,他靠著墻壁看著那盞燈,頭腦裡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她,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她的一顰一笑,她那雙最清澈的眼……

他可以忍受分別,可以接受她的不原諒,可他從沒想過,如果有一天,她徹底從他身邊消失,從這個世界消失,他該怎麼辦?

是啊,他該怎麼辦?

相識十餘載,即使他們之間始終有著,無法放下的仇恨,他與她卻始終在一起。即使是她離開的那三年,也是為瞭他,而他也在無時無刻不想著她。

如果這個人,這個被他融進骨血,成為生命中最重要一部分的人死瞭,那他是要做一個殘疾人來瞭此殘生,還是要隨著她一起去?

沒有人知道,她從瑞士回來後,回到他身邊,他有多慶幸老天給瞭他們重新來過的機會。一個生無可戀的人,活著與死瞭並無區別,也隻有在她身邊,他才能覺得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

可現在他愛瞭那麼多年的女孩兒,他的未婚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就在那個他無法觸及到的手術室裡,命懸一線。而他隻能等在門外,什麼也不能為她做,不能為她做……

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她離開那麼久,又一直不在他身邊,發過很多次病吧?每次是不是都很痛?很絕望?而她卻從沒放棄過,一直堅持到瞭今天,回到瞭他的身邊。

除去他們兩傢的仇恨,她帶給他的素來都是平靜幸福,她的病、她的痛,都掩飾在她溫柔的笑容裡。其實,在等待的過程中,她比他更堅強。

她離開的那三年,他恨過、怨過,卻也深深地想念著。在近乎絕望的等待中,他也曾迷失過、墮落過、拋棄過。

每次他看到身邊的女子,並不是記憶中的臉,一種難言的酸楚就會浮上心頭,進而有潰崩之勢。

他開始恨自己的不忠,她的無情。沒有人知道,當他再見到她的時候,是那樣瘋狂的喜悅。

他知道自己對她的愛似乎有瞭病態,可是病入膏肓又怎樣?他愛她,他要讓她在自己身邊,有什麼不對?

後來,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瞭,可是他又把她弄丟瞭。這一次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把他們分開,同生或是共死,又有什麼難的呢?

康辰軼從沒見過這樣的白晨風,毫無生機。是啊!即使見不到還總能期盼見到的一天,心中有期盼便不會那樣孤單。可是死亡卻是抹殺瞭心裡最後的念想,自此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人非草木,他亦然。在親眼目睹他們經歷瞭這些之後,他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即使他也很明確自己對她的感情,一點兒也不比他少,隻是,他畢竟晚遇到她瞭。

想到這裡他湊到白晨風身邊,與他並排坐到地上。就像很久以前,他們時常會找個景色遼闊的地方一起並排坐著,看看風景,談談理想。

在林空空最後看白晨風的眼神裡,他就清楚,他們的世界自成方圓,他這個外人終究無法參雜其中。

“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她那麼善良,我想……她和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他這話不知是說給白晨風聽,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白晨風想開後,現在已經比剛才坦然瞭許多,聽瞭他的話,並未回復,隻是輕輕勾動瞭嘴角,一抹苦澀的笑凝在唇畔。

“辰軼,你知道麼?我,從來沒這樣後悔過,如果我一早知道她……”說到這裡他停頓瞭下,似乎是在控制情緒:“知道她也有心臟病,知道她隨時可能離開我,我一定不會……那麼做……”

“也?”康辰軼敏銳的捕捉到他話語中的重點。

白晨風沒看他,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將過去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康辰軼承認自己被他的話震驚瞭,誰能想到,看起來心地純凈又與世無爭的紀蒙蒙,竟然會做瞭這麼大一出瞞天過海的戲?

他承認自己是愛屋及烏瞭,這件事如果放在別的女子身上,他即便不說什麼,在心裡卻也會生出些不喜。

可到瞭她身上,他卻隻覺得心疼。那麼孱弱的身軀,那樣纖細的肩膀,如何承受得起這樣的包袱?

這麼多年她忍受著親人的利用和對愛人的欺騙,最可悲的是,真相揭開時,她發現自己披著紀蒙蒙的皮太久瞭,久到已經和她融為一體,再也揭不下來。

“我……終究是有負無她。”白晨風墨玉一般的瞳孔,黯然無光。

康辰軼嘆息:“事情已經發生瞭,你再自責也改變不瞭什麼,以後……對她好一點兒吧!”

“以後?會不會沒有瞭以後……”

“不會的,她既然有勇氣把你們的孩子留下來,就一定不忍心丟下他們,她很堅強,一定能撐過來。”

白晨風想到她倔強的眼睛,想到醫生說她本就不能懷孕,可是孩子依然被她帶到瞭七個月,這不就是她創造的奇跡麼?

他應該更相信她,相信他們一定還有未來,相信她不會就這樣將他棄之不顧。

手術室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聲,雖然隔著厚重的門,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嘹亮,卻是一瞬間就牽動瞭白晨風的心。

他站起身,走到手術室門前,想著裡面的她生死未卜,想著他們的孩子終於出世,恨不得立即能看見她,能到他們身邊。

可鐵門無動於衷,隻有刺眼的紅燈,閃爍著。他將手掌平放在門上,想要離他們近一些,現在,他能做的似乎隻有這個瞭。

這是白晨風三十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挫敗。人不是神,再強大的人永遠也無法阻礙生老病死。

————

林空空被推進手術室以後,看著身邊的人運來一樣一樣的儀器,而自己則平靜的躺在手術床上。那一刻,她是有些害怕的,害怕到忘記瞭疼痛。

手術臺上的四個醫生,開始低聲討論麻藥的事,她被曲成瞭蝦米狀,腰部突出來。這個姿勢讓她特別難受,因為她碩大的腹部,也因為她的心臟。

以前曾聽人說起過,麻針的註射器特別大,有的針孔還會留疤。她對著一個個白口罩,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恐懼,隻條件反射的想起瞭白晨風。

尖銳的針頭還是通過皮膚,刺進瞭她的腰椎,她緊緊的咬著下唇,直到口腔裡都充斥著鮮血的味道。

麻針打完之後,她被平放在手術床上,手和腳都固定起來,眼前放瞭個支架,一塊墨綠色的佈擋住瞭他的視線。

然後兩個身著墨綠色衣衫的護士,在她右手上吊瞭針,她覺得自己的皮膚上起瞭一層雞皮疙瘩,隻能看著吊在屋頂的白熾燈出神。

註入麻藥後頭腦還算清醒的林空空,就這樣躺在手術臺上思緒翻飛。心疼倒是沒有感覺,隻是心跳異常的快,小腹也是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她整張臉都是冷汗,可她還是咬牙堅持著,她自己的身體她很清楚,現在隻怕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能多堅持一會兒,讓孩子出世,再痛她也忍得住。

她迷迷糊糊的睜著眼睛,很快發現自己的下半身沒瞭知覺。麻醉師是個中年男子,低聲在她耳邊和她說著話,是一些很輕松、很生活化的話題。

她能明顯的感覺到一把刀子輕輕劃破她的肚皮,沒有痛感,隻是涼涼的一下。可她清楚的知道,他們已經割開瞭她的肚子。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很討厭,相信應該沒有人會喜歡自己像砧板上的肉一樣,被尖銳的手術刀仔仔細細的分割開來。

然後有一雙手扯開瞭她的傷口,在她的腹腔裡面來回遊蕩,最後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猛然被扯瞭出去,那一下讓她難受的蹙瞭眉。

然後就是兩個醫生的交談,很機械化:“清理完成瞭麼?”

“完成瞭。”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