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著話,允央聽到隱隱約約有潺潺的流水聲。尋著聲音找過去,發現宮墻邊上有一口井,流水聲就是從井裡傳出來的。
允央有些不解地說:“井水不都是安靜的嗎?為什麼會有水流動的聲音?”
披芳在一邊解釋說:“斂妃娘娘有所不知,此井裡面是一道地下暗流。從曾蘭宮出去不遠便湧出地面形成小溪,蜿蜒匯入瞭天淵池。”
允央聽罷暗暗吸瞭一口氣,據她所知,天淵池每日耗水量巨大,所以設有多個引水口。但從漢陽宮內匯入的隻有一處活水,可謂是龍脈,沒想這道龍脈竟然發源於曾蘭宮。
允央回首,環顧瞭一下這狹小而簡樸的曾蘭宮——庭前種著浮圖梅,墻邊倚著仙山木,殿上鋪著霓池瓦,井裡鎮著龍脈泉。
其中隨便挑出一件便都是驚世駭俗的傳國之寶。最難得的是這裡的每一件都非金銀所能得,也絕不靠人力心機,非要機緣巧合才可以。
看來這漢陽宮裡除瞭長信宮外,便是這曾蘭宮是最為貴胄之地瞭。
謝容華見允央對這些寶物贊嘆不已,有些自謙地說:“斂妃娘娘有所不知,其實在我眼中這些並不是寶物,隻是我殿中之友。”
“他們一直就在這裡,而我卻是後來的,茫茫天地,可就這麼巧,讓我與他們遇上瞭。我們在這小小的曾蘭宮裡共眠共休,同坐同行,共看春泥冬雪,夏花秋霜,一起挨著歲月。”
“對他們而言我不過是個小小的過客,也就幾十年的光景。而他們還有更長的日子,更新鮮的面孔來陪伴。”
允央聽她說出的這些話,隱隱有些禪意,可知此女胸襟非常人能及,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這些話若是從每天吃齋念佛又養尊處優的辰妃嘴裡說出來,允央並不以為意。而這些話偏從常看人情冷暖,備受冷遇地謝容華嘴裡說出來,感覺就完全不同。
要知道,謝容華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田地,大部分的原因是她父親的自私與狠辣。一般人若遇到謝容華的遭遇一定會怨天尤人地找出好多理由於嫉恨這個世界,而她卻完全沒有。
允央想起初次與曾蘭宮有瓜葛時,淇奧宮曾出現“雙鶴銜芝”的吉兆。如今回想起來,便可知這位謝容華福澤深厚,非我輩能及。
這時謝容華將允央讓入瞭正殿。允央走進正殿後,用眼掃瞭一眼周圍的陳設,並沒有出挑的地方,多是屬於拙雅一格的,隻不過細節之中卻多有宋國遺風。
比如殿門的背後掛著一把宮扇,這是宋國宮廷習慣。史書中記載宋顯帝喜歡賜給寵愛的嬪妃各種形狀宮扇,是取“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之意。
嬪妃們得到皇上的賜扇後,也多將宮扇掛在殿門後,一來是為瞭炫耀,二來是為瞭顯示風雅。
允央看到這些,不由得抿瞭抿唇,對謝容華的親近感又多瞭一層。
兩人在正殿裡落瞭座,正坐著吃茶的當口,允央看著謝容華,有些遲疑地問道:“今日一見,妹妹便傾倒於姐姐婉麗姿容,典雅氣度。按說皇上應會垂憐姐姐這樣的女子,可為何……”
謝容華見她欲言又止,便坦然說:“為何我總不得寵是吧?這是有原因的。”
“我父親當年本是假意投降,目的隻是想找一個合適的逃跑機會。為瞭拖延時間,得到這個機會,他便將我獻給瞭皇上。”
“皇上是何等聰明的人,怎會接受一名降將的女兒?將我納入府內,不過是掩人耳目罷瞭。我父親殺死同僚,叛逃契丹之後,皇帝本已動瞭雷霆之怒,但念我本份守禮,又毫不知情,才沒有將我問斬,已算優待瞭。”
允央聽完她的話,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隻是這個事實對於任何女子來說,都過於殘酷瞭。於是允央急忙賠禮:“妹妹無知,觸及瞭姐姐的傷心事,實在有罪。”
謝容華淡淡一笑:“其實我並不傷心。我母親早逝,父親本就把我當一件禮物,必要時送出去,讓他得到最大的利益。”
“因我是庶出,難被立為正室,所在無論嫁給誰也都是側室。皇帝雖不寵我,但也沒有為難過我,這樣已經不錯瞭。”
允央聽罷,安靜喝茶,心中卻感慨不已。她知道趙元平時對待後宮雖然溫厚平和,但骨子裡卻十分執拗倔強。若是讓他一開始便心有芥蒂,後面縱然再好怕也不會接受。
為瞭不讓謝容華心裡難受,允央便把話題岔開瞭。她問瞭謝容華舊疾的情況,可按時吃藥這些閑話。謝容華臉上的笑意倒是多瞭幾分。
待到起身告辭的時候,謝容華命披芳用素瓶插瞭兩枝浮圖梅贈予允央。允央看瞭一眼還帶著露珠的鮮艷綠梅,笑意止不住地爬上瞭她的眉梢。
她打趣地說:“妹妹用一些幹果蜜餞就換瞭姐姐的國寶回來,可是占瞭大便宜。下回若帶來些細粉胭脂,能不能再取走幾片霓池瓦呢?鋪在淇奧宮的房頂上,可讓我們那裡也耀眼一回。”
謝容華聽瞭她的話,莞爾一笑:“斂妃娘娘若是喜歡全掀瞭去都行。”
兩人談笑間告別。
回到淇奧殿,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石頭就挑瞭軟簾,進來稟報:“皇後娘娘命人來通知,說醇王向隆康宮進獻瞭六顆雞卵大的南珠,都是一般大小圓潤,世間罕見。”
“這樣的珍品,自不能獨享。所以皇後決定中午要在隆康宮舉辦賞珠宮宴,朝中二品以上的命婦都來參加,所以請斂妃娘娘前去赴宴。”
允央聽罷,沉吟一下,打開描金宮絹寫瞭一折請罪帖。其中大致的意思是:近日天氣寒峭,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偶感瞭風寒。害怕會在眾命婦面前失儀,所以請罪不能前去。
寫罷,允央輕聲吩咐飲綠,讓她用刻雙鳳紋檀香木盒裝瞭一塊九陽消寒緙絲繡品,與請罪帖一起送到隆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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