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弈場的門口閃進來一位佳人,帶著侍女緩步慢行。
佳人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身量高挑,修肩細腰。她身穿鴿灰色緞繡喜見紅梅紋的寬袖禮衣,胸口飾有一個核桃大小金鑲血琥珀二龍戲珠領墜,琥珀顏色異常純正,在陽光下如同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熱血。
與今天到場的其他貴婦不同,她頭上的裝飾非常簡單,隻梳瞭一個孤山髻,上面沒有裝飾其他珠翠,戴瞭一頂細金絲編成的五出花梁冠。冠上嵌有幾十顆大大小小的七色寶石,兩側用瞭一對荔枝頭的金簪來固定。
再看她的面容,與趙元頗為相似,輪廓分明,尤其是眉眼,最為清晰明朗。一對不粗不細的柳眉不點而翠,一雙細長的鳳眼猶如子夜的星空,雨後的深谷,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冷艷與神秘。
允央一看,原來是大齊國的長公主——旋波公主。見她走進院子,敏妃眼角已挑起瞭一抹喜色,正想說話,令人意外的是,旋波並沒有往敏妃這邊來,而是選瞭旁邊不起眼的高臺,走瞭上去。
落座之後,旋波臉上沒有一點喜色,手中把玩著一柄緞心綢邊釘水晶珠“閑逸”兩字的漆柄宮扇。她一眼也沒看弈場之中的比賽,目光飄搖,似是心不在焉。
允央聽到敏妃在身旁輕輕嘆瞭口氣,下意識地回過瞭頭,看到瞭敏妃有些尷尬的神情。
“咳,”敏妃掩飾地輕嗽瞭一聲,低聲說:“這個女兒讓本宮嬌慣壞瞭,一向不尊禮數,極為寡情冷淡,最不愛與人寒暄。哪有長公主面面俱到的氣度?”
允央看瞭一眼旋波,輕輕搖搖頭說:“妹妹卻覺得公主卓然**,超逸絕世,非一般凡塵女子可以比擬。”
見允央這麼說,敏妃“噗嗤”笑出瞭聲,臉上的尷尬一掃而光,連聲說:“妹妹說的倒也是呢。就旋波這個古怪的性格,偏偏皇上喜歡的不得瞭,常說這個女兒能頂十個兒子。旋波下降時所賜的府邸比睿王府還大一圈呢,又離的漢陽宮近,是洛陽最引人矚目的地方……”
允央本來正和她談旋波的氣度韻致,敏妃一下子又扯到瞭府邸,允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好一笑而過。
這時,太傅看見弈場中新上場的紅衣人朝自己行禮,便坐著回瞭個禮道:“附馬爺,這回就指著你瞭,別讓老夫的面子折在這裡才行。”
附馬微微一笑,接過蹴鞠,飛身一腳正好從球門中心穿過,周圍的賓客連連拍手叫好。
場上又重新你來我往踢得好像剛才一樣熱鬧,但允央還是發現些許端倪。自這位附馬上場後,黑衣隊發揮便多有失常,連踢飛瞭幾個蹴鞠。而紅衣隊一有蹴鞠踢過來,一定全閃一旁,讓給附馬來踢,這位附馬確實是個中高手,身形靈巧多變,每次接蹴鞠姿式都不相同,踢出去還能回回都正中靶心,實為不易。
在附馬的全力進攻之下,紅衣隊的比分遙遙領先,黑衣隊已然是翻身無望瞭。
此時太傅喜上眉梢,仰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輕扣著扶手,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允央掃瞭一眼禮部侍郎,隻見他雖然面無喜色,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隻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待比賽結束,就如同朝堂上等待散朝一樣。再環顧坐在四周的貴客,他們雖然盡力為附馬叫好,拍手,但多有浮誇之意,真心實意稱贊的卻沒幾個。
看罷,允央在心中嘆息,敏妃拽瞭自己與眾多權貴充當綠葉,還在背地裡操縱此次比賽,隻為瞭讓附馬在太傅面前露臉。
原本以為隻是來看一場蹴鞠比賽,卻不想成為傀儡被敏妃耍弄瞭半天,再看其他人,雖然對此心知肚明,卻安然若素,不似自己這般感慨。看來對於利用與被利用,他們早已習已為常,自己還是磨煉的少啊。
轉念一想,附馬是上將軍本應與醇王鎮守北疆,怎的有閑能回洛陽?況且附馬聞忠禮一方面是皇親國戚,一方面又是當朝重臣,這樣的地位又何必巴結太傅?
允央記起趙元曾提起過,派醇王帶兵北上駐守雲州後,北疆的兵權已有變動。
看來醇王戍北後,並沒有顧及親眷之禮,而附馬因此而受瞭排擠,沒瞭實權,因而回到神都,結交權貴,以期東山再起。
一場普通的蹴鞠比賽隱藏瞭這許多的玄妙,允央不由得瞟瞭一眼敏妃,不愧是弈場王母,在此地翻手為雲覆手雨,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厲害人物。
比賽結束,太傅贏瞭比賽心情歡暢,拉著附馬的手不肯放開。允央起身與敏妃告別,敏妃見事已辦妥,對她也沒瞭剛才的笑臉,淡淡點點頭算是回瞭禮。
允央也不多言,扭頭帶著宮人出瞭門,隻見門口停著自己的金根車,步輦卻不知到瞭哪裡。這時飲綠到跟前說:“娘娘,奴婢看天氣陰沉,似要有雨,便命人換瞭金根車。”允央心懷感激地說:“還是你細心周到。”
上瞭金根車,允央盤點瞭一下宮人,隨紈與鋪霞不見瞭蹤影。此時正值散場,各路達官顯貴都帶著侍從出來,一時間人頭攢動,嘈雜異常。
允央怕隨紈與鋪霞人多走散瞭,便命人將金根車停到院外僻靜的地方,等著她們兩個找來。
直到觀賽的人群都走光瞭,也不見這兩個侍女出來,允央心裡著急,命飲綠與石頭再去找,自己不便下車,著急地掀起瞭車窗上的錦簾向外觀看,正好看到敏妃旋波公主與附馬結伴從弈場走出。
此時有風,附馬怕公主受涼,一隻手一直攬著她,公主似乎也面有笑意地與夫君偎依在一起。敏妃與她們交談瞭幾句後,便乘輦離開瞭。
等敏妃走遠瞭,旋波公主的笑意也全都消失殆盡,她推開瞭附馬,徑直向自己的金根車走去。附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像是當胸挨瞭十幾拳,一臉的挫折與失落,癡癡地望著公主的背影。
旋波公主頭也不回地上瞭車,金根車很快地離開瞭。附馬站在空蕩蕩的弈場門口,無助地低下瞭頭。
此時天空已開始飄起瞭雨點,張可久在車下道:“娘娘快回殿吧,老奴在這裡招呼其他的宮人。”允央點頭應允。
金根車離開的時候,允央還是忍不住掀開車簾看瞭一眼附馬,大雨正在傾盆而下,他站在那裡,任雨水在身上無情地肆虐。他一動不動,盯著公主離去的方向,如同孤獨而絕望的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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