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單肩而挑

作者:水無暇 字數:3076

沈念一將薛傢真安置在馬車內,隨即坐在他對面。

“大人不用綁著我?”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綁你做什麼,獄卒都說你隻會傷害自己,不會誤傷別人,我就知道你應該會好的。”沈念一相信自己第一次見到此人時的印象,雖然有些怯懦,性子卻是良善,鳳慶郡主自小成長的環境,更是不會在擇婿時看走眼,薛傢真以為郡主什麼都不知,郡主或許隻是不想說得太徹底,有些事情,保留幾分留白,才更加引人遐思。

“大人如何不問我,那個道士長相如何,年紀多少?”

既然已經做瞭道士打扮,怕就是不想讓人看出其真面目,道士可以是假,紅丸卻是真毒,順藤摸瓜,總會有抓住真兇的那一天。

沈念一沒有說的是,薛傢真怕成這樣,還另有一個原因,紅丸服食後,會激發每個人不同的能力,他是服食紅丸後去參加的科舉考試,如果深究下來,沒準會剝奪他探花的名銜,更會取消他與郡主的婚事。

如果一個人在忽然獲得瞭所有想要的人與事之後,又被無形之掌盡數抹殺,回到原點的打擊,怕是比死還令人不能忍受。

“今晚會有大動靜的。”沈念一低聲說瞭這樣一句話,眼睛半垂,再沒有半個字。

幸而薛傢真也是識趣之人,明白不該問的不問,背脊靠著車廂壁,閉緊瞭嘴巴,他甚至沒有過問,沈念一會帶他去哪裡,郡主讓他相信這個人,他就相信。

因為他知道,這是世上,縱然所有人都要害他,鳳慶郡主也不會。

下車時,暗夜的天空,四個角都在放耀眼的煙花,薛傢真看得有些發怔,今天是什麼好日子,要這般慶祝?

丘成疾步走過來,在沈念一耳邊低語幾句,他臉色不變,輕輕點下頭:“讓他們都放手去做,我明天一早就入宮。”

“大人,此事何須大人單肩而挑,不如回稟過皇上再做打算。”丘成眼中俱是擔憂,為沈念一將要得罪的對手擔憂。

“等到皇上知道,那些人早就會得到消息瞭,放心,皇上不會真的為難我。”沈念一在臺階處站下,“薛探花,此處正安堂,能夠替你排解藥毒的鄭大夫就在此處設堂問診。”

“沈大人不與我一起進去?”薛傢真見他們將自己留下,就準備掉頭而走,吃瞭一驚,“沈大人就不怕我逃走!”

“我還有些要事處理,這會兒已經太晚,藥堂內有些病人借住,你進去的時候,輕手輕腳些,要是沒見到旁人,先在外廳坐會兒,等天亮瞭,自然會有人出來。”沈念一健步如飛,已經上瞭馬,“我會抽空過來,你安心養病便是。”

薛傢真摸著門走進去,裡面確是沒有人來迎,這樣的藥堂大門敞開,是生怕有急癥之人,無法拍門才特意如此的?他找個瞭沒有風的角落,窩著身子坐進椅子裡,空氣中都是淡淡的藥香,說來奇怪,他以為天氣寒冷,又心事重重,根本無法入睡,沒想到,眼皮才碰到沒多時,就睡得囫圇不醒瞭。

“你怎麼睡在這裡,也不怕著涼。”冬青起得最早,見到個人影窩著,走過去趕緊將人推醒,“是不是來找鄭大夫看病的,那你好歹也知會一聲,難不成在這裡睡瞭一整夜,沒病也要凍出病來瞭。”

“冬青,你在同誰說話?”孫世寧與薛傢真打瞭個照面,已經認出對方,“原來是薛探花。”她想一想就明白,“是沈大人將你送來此處,為瞭解那紅丸之毒?”

“姑娘一猜即中,沈大人見我尚有挽回餘地,將我從大牢中提出,前來求醫,那日,我見姑娘跟隨在沈大人身邊,以為姑娘也是大理寺的人,原來竟不是。”薛傢真初見孫世寧時,心緒大亂,根本沒有看清,這會兒瞧來,見她眉目如畫,隻是臉色稍顯蒼白,略有病容,“姑娘也在此地求醫?”

“我與你是求的一個病癥,鄭大夫正在替個孩子換藥,稍後會得出來,薛探花請稍等。”孫世寧目光下落,見薛傢真雙手緊握,手背處已經可見用力過猛而顯出的青筋,她在薑培熙手中吃過大虧,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把將冬青拉住往後退,警惕地看著他。

薛傢真恨自己的藥癮怎麼發作這樣頻繁,他已經發下毒誓,絕對不會再碰紅丸,但是這會兒,必須用所有的意志力,才能與藥性湧現而出的魔障抗衡,他聽不見也看不見身周的一切,牙關緊咬,血腥氣從喉底泛上來,立時充滿瞭整個口腔。

忽而,脖頸後的關口被一股很小的力量打開,緊張到極致的氣流,居然從這個閥門處汩汩不絕地流淌出去。

“放松身體,讓自身的氣息占據主動之勢。”溫和的男聲在身後響起,“不用害怕,你做的已經很好,對,便是如此,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薛傢真按著一步步做來,雙眼居然能夠緩緩打開,望出去的也是血紅一片,而是恢復瞭平日的五彩繽紛,隻是落瞭一後背的冷汗。

“開始是要艱難些,慢慢就會好的。”鄭容和對其配合的態度十分滿意,“我已經讓藥童去煎輔助的藥材,你每天按時喝下,無須多日,就會痊愈。”

薛傢真在出事,差點刺殺鳳慶郡主後,已經自暴自棄,在大牢中,連他自己都無比鄙棄自己,沒想到遇上的一個兩個,對他都是溫言相向,很是耐心,他給鄭容和行瞭個大禮:“多謝鄭大夫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鄭容和雙手攙扶住他,溫和笑道:“你是沈少卿送來的病人,又是案情的關鍵之所在,你隻有看好瞭病,才能幫他破此大案,那方是真正的報恩。”

孫世寧見他樣子狼狽,又見他眉梢眼角與沈念一的幾分相似之處,愈發同情:“大鍋中的菜湯面已經煮開,我去端一碗來給你取暖。”

薛傢真梳洗後,端著熱湯面吃得真香:“姑娘方才說與我同病相憐,我瞧著姑娘不似那難堪的癥狀,倒是氣血兩虛的虛弱。”

孫世寧不假相瞞,將她被人下藥,身體異於常人的抗藥性,都同他說瞭,薛傢真邊吃邊聽,十分安靜,末瞭,她笑瞭笑道:“我是有傢不能回的人,傢中繼母還不知道要如何跳腳。”

“姑娘心底這般寬廣,縱是旁人說瞭什麼,也不會放在心上的。”薛傢真放下筷子,恢復瞭素日的三分精神氣,見孫世寧盯著他看,又道,“姑娘可是覺得,我與沈少卿有幾分相似?”

孫世寧臉孔一紅,粉白中透出暈色,更添明艷:“這樣子近看,確是有點相似。”

“朝中早有人這般說過,我當日見到少卿大人時,才知道天外有天,我哪裡有他的氣度風姿,說此話的人,都是大大的抬舉我瞭。”薛傢真肚中飽暖,更加添瞭信心,“後來,郡主說少卿大人乃是她的表叔,她初見我時,覺得有些面善,才添瞭好感,我更加不敢提起這一茬瞭。”

孫世寧見到他時,都是狼狽委頓的樣子,還暗暗猜想,便是文采出眾的探花,鳳慶郡主的眼光也頗為落瞭一層,這會兒,他舉手投足恢復過來,才曉得也算是要人品有人品,要品性有品性的倜儻人物。

“沈大人送我過來之後,就匆匆而去,留下話說是今日會抽空過來。”當時,薛傢真以為這句話是留給他的,這會兒瞧見孫世寧,才明白這是一句要他轉達之意。

孫世寧頷首,沒有多問,這也是個點到為止,不會刨根問底的性兒。

蜻蜓送煎好的湯藥過來,上下打量瞭薛傢真:“藥堂中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公子想來不會做出傷害他們的舉動。”

薛傢真沒想到一個小童這般伶牙俐齒,要是換成昨日,他必然以為是故意刁難,但是隔瞭一晚上,他已經從內到外,完全改換一新,連忙應和道:“小大夫說的很是,我會努力管轄好自己,絕對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

蜻蜓滿意的嗯一聲:“孫姑娘那是名花有主的人,也不用一直盯著她說話,要是有不明白的,可以過來問我,或者問我傢先生,以免有人心生不快。”

孫世寧一口熱茶差些噴出來,薛傢真還在煞有其事地附和:“多謝小大夫提點,我隻是過問孫姑娘的病情,與我有何差異,如今已經瞭解清楚,自然不會再纏著孫姑娘,小大夫,我是有傢室的人,絕對不會對孫姑娘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孫世寧咬著牙,抓起桌上的果子對著蜻蜓砸過去:“你再多嘴多舌,仔細我讓小唐剪瞭你的舌頭。”

蜻蜓一聽,吐吐舌頭,趕緊跑開。

“孫姑娘,那是孩子噱語,不必當真。”薛傢真要是再聽不出孫世寧與沈念一之間的幹系,那他真是白讀瞭聖賢之書。

孫世寧抬起頭,才要說話,一雙目光已經停在門口,無力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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