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出人意料

作者:水無暇 字數:3064

“我看那些卷宗寫的這樣周詳,原來齊仵作是在第一現場,所以見到的比後來趕過來的仵作都要細致。”沈念一解瞭心中的困惑,“難道說這十一具屍首,都是在現場就分辨出來的?”

“其中的七具是現場分辨而出的,雖說屍首都燒得不成樣子,不過也有特征比較明顯的,當時幾乎是認全一具,就讓人用白佈裹屍,抬到外頭去。”用裹字來形容,最是恰當,那些屍骨,幾乎是靠拼湊起來的,一大塊白佈中,零零散散都是燒焦的骸骨,簡直是慘不忍睹,不時有衙役躲到一邊去嘔吐不止。

齊河已經看瞭幾十年的死人,空氣中那股詭異的焦味還是同樣令他不適,說香不香,說臭不臭,胡知縣心驚膽戰地過來詢問,這是什麼味道?他沉聲道,是人肉被燒焦的味道,很多的人肉,燒糊瞭,燒成焦炭瞭,胡知縣再沒有憋住,扶著墻劇烈地吐著苦水,半天直不起腰來。

“那股燒糊的肉味在陵縣蔓延瞭三天三夜,直到起瞭大風才盡數吹散。”齊河苦笑道,“幸而胡知縣將保密的功夫做得到位,不至於引起百姓的驚慌。”他卻知道,整個知縣衙門裡,從上到下,都三天沒有吃過東西,餓極瞭才喝點清水,見過人間煉獄般的驚心場景,任憑是誰都不會再有胃口。

“不禁是殺戮,還是一場殺雞儆猴的示威。”沈念一的聲音很低很低。

齊河卻差些原地跳瞭起來:“沈大人,你說什麼!”

沈念一眼色黯啞:“如果隻是要殺人,那麼殺完就可以走人,如果隻為瞭掩飾證據,那麼放火滅跡也在情理之中,然而這場火實在太大,太刺眼,看來行兇者非但不想隱藏所作所為,而且有種恨不得要告知天下的膽大妄為。”

如果僅僅是何禦史滅門,皇上震怒之餘絕對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出那樣的話,他被召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進宮面聖,皇上的臉色發白,沈念一見過皇上各種各樣的神態,這樣失瞭主心骨般的,還是頭一遭。

他沒有開口,當時他沒有被恢復原職,在皇上面前,不過乃一介平民,根本沒有擅自開口說話的權利,皇上將齊河所述,胡知縣加緊送到宮中的卷宗擲在他的面前,讓他先看,沈念一才打開,已經見到觸目驚心的字句。

“沈愛卿在想什麼?”皇上問得很平靜,平靜的嗓音中很細微的一絲發顫。

“草民想將卷宗帶回去細看。”沈念一沒有立時做出判斷,這不是一樁命案,這是五十條人命,根本不容他出半分的差錯。

皇上笑起來,笑容沒有歡愉,反而透著悲涼的味道:“沈愛卿,上次將你罷官之事,已經一筆抹殺,此案從陵縣在三日內層層上遞,所有人都隻當它是塊燙手的山芋不敢接下來,你可知道政見此卷宗,想到的是什麼?”

“老臣隱退,死得這樣慘烈不堪,如果不能將兇手繩之以法,隻怕會有人傳言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皇上一句話,重新將沈念一扶上大理寺少卿之位,經歷過這一次,他說起話來越發幹脆瞭當,不用看著皇上的臉色來遮遮掩掩。

皇上沒有動怒,隔瞭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才長長地嘆瞭一口氣道:“沈愛卿,你替政去查,查出真相,讓政安心,也讓朝中百官安心。”

沈念一走出宮門時,雙腿如同灌瞭鉛塊,差些邁不開來,皇上並沒有讓他下軍令狀,也沒有訛令任何的時間期限,隻有一句話,必須破案,無論這樁案子幕後的黑手有多大的來頭,也無論是不是何啟虎為官時得罪瞭人,招來滅門的殺身之禍,總之必須要抓到兇手。

皇上的一隻手從背後,按住瞭沈念一的肩膀,分量不重,他卻覺得宛如大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直到已經離開宮門遠遠的地方,沈念一才站直瞭身體,輕輕籲出一口氣,五十條人命,從皇上手中,轉到他的手中。

他沒有問,這樣關鍵的案子,為何不將正卿召回來,皇上對朝中每一個人的安排都仿佛是下棋,走一步,算十步,往往出人意料。

沈念一甚至有種錯覺,皇上已經知道誰是真兇,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從皇上的口中吐露出來,皇上要的是一個人順藤摸瓜,找出真相。

齊河一隻手將窗簾給扯開,北風獵獵地吹進來,將他的頭發吹得一團糟糕:“沈大人這樣一句話,簡直是點醒瞭夢中人。”

換而言之,齊河已經承認瞭沈念一的這種說法。

“大人,後面有個人策馬狂奔而來,立時就要趕到我們前面,看樣子是要來阻攔我們。”霍永陽耳聰目明,詢問道,“馬背上的人應該是方才在那個小院遇上的。”

“石老三!”沈念一怎麼肯放過這樣一條線索,“阿陽,你繼續加將車子往現場去,我下車去看個究竟。”

“大人,是否在何傢老宅前碰頭?”霍永陽問的仔細。

“是,如果天黑,我都不曾出現,那麼就原路返回到知縣衙門。”沈念一撩開車簾,一個燕子三點水,身形如魅,已經平平送瞭出去。

石老三眼見著沈念一離開,身後的黑臉大漢還讓他按捺不動,他恨恨地將其手掌拂開,憋著氣往院子裡頭走,黑臉大漢在他身後道:“老大,我們沒殺人放火,不過是來撈些買賣,幫人跑腿,要是與官府的人走得太近,容易生出事端。”

“我知道!”石老三甕聲甕氣地答道,他從見到沈念一起始,當年的往事歷歷在目,連帶著細節都在腦海中走過場,沈念一帶著他走出那個自以為這輩子都出不來的牢籠時,他呆呆地忘記要說什麼,沈念一卻毫不客氣讓他當場發瞭毒誓,將他趕走。

他走上山時,眼淚經不住留瞭滿面,他心裡隻恨馮月娥的夫傢,在大牢中仔細想來,月娥的死,一半罪過還是出自與他,如果不是他當日將其擄上瞭山,如果不是他在書信來往前,婆婆媽媽當斷不斷,如果不是他真的對月娥起瞭那層心意,月娥應該活得好好的,不會被夫傢病垢,紅顏薄命。

他的這條命應該還給馮月娥,然而沈少卿挽救瞭他,那麼他還欠著沈少卿一條性命,那麼,他怎麼能夠眼睜睜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涉險,不!絕對不行!

石老三重重一把將黑臉大漢推開,搶瞭馬,向著沈念一所去的方向疾馳而去,耳邊聽得身後有人喚瞭兩聲老大,他佯裝什麼都聽不見,即使他能做對不起兄弟的事情,也絕對不能做對不起沈少卿的事情,更不能做對不起馮月娥的事情。

沈念一見馬匹迎頭沖過來,他的手掌在馬首輕輕一拍,整個人往後飄瞭數尺,馬匹停得安穩,石老三卻拼命喘氣道:“沈少卿,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下馬來說。”沈念一像是算準瞭他會來,臉上一點詫異都沒有,石老三一向敬重他,聽話地將馬匹在旁邊的樹邊停好,垂著雙手走過來,“長話短說。”

“我與幾個弟兄過來陵縣是為瞭做一票買賣。”

“同何傢有關?”

石老三飛快地抬起眼來,看著沈念一:“我們到的時候,何傢已經出事瞭。”然而沒有否認沈念一的問話。

“你們來的遲瞭?”沈念一有些奇怪,石老三在他面前一向幹脆利落,這會兒既然已經迎頭趕上,預備著要探出底牌,怎麼反而吞吞吐吐起來。

“其實,我們來的日子沒有遲,反而還早瞭半天。”石老三的目光中分明也有些疑惑的樣子,“但是到瞭陵縣,這樣大的火災,無人不曉,我才知道是出瞭大事。”

雖然,石老三當年發瞭毒誓,遣散瞭山賊,然而一張嘴總要糊口,他又是一向大手大腳慣瞭的人,很快褡褳裡頭的錢就都花得差不多,所幸有幾個江湖朋友尋他入夥,說要做些能見光的買賣,又因為他年紀長些,推崇他做瞭老大。

盡管不是什麼能夠放的上臺面的大生意,不過也是靠著自己的本事,賺些辛苦錢,石老三這次接的一茬買賣便是有中間人牽線,讓他們來陵縣,說是有緊要的事情談判,需要江湖中人從旁撐場子,他們幾個也都算身強力健,看著十分合適。

對於這種不明不白的活計,石老三本來不肯接,一來那個中間人很是可靠,二來還未辦事已經答應給出豐厚賞金,他們幾個近來手頭頗緊,沒有不接活的道理,中間人說的明明白白,到瞭地方,再找何傢,連名字都寫給瞭他,正是何啟虎三個字。

幾個人想著賺一大票,興沖沖而來,才道瞭陵縣,已經察覺到不對勁,進入縣城的時候,城門前,居然有十來個衙役在盤問來往的路人,石老三與黑臉漢子老郭互換個眼色,他們身上都帶著刀劍,吃不準路數,生怕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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