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就是一起轉過來的。”馬真手忙腳亂又去開門,“沈大人,他們好像還有呼吸,大夫,大夫過來。”
大牢中就聽得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沈念一從旁見大夫已經取來瞭湯藥,給那些中毒不深的,著人死命往下灌,然後是不絕於耳的嘔吐聲,氣味難聞到瞭極點。
“沈大人,這邊委實污穢,不如請先出去透透氣?”馬真都有些待不下去,但是沈念一站著一動不動,他絕對不能先逃走。
“不用,我就在這裡看著。”沈念一一口拒絕,馬真隻能苦著臉,跟隨其後。
“沈大人,送飯的和做飯的已經都收押瞭。”
“很好。”
“沈大人,前面一共死瞭一個,大夫說可能本來身體就虛弱,所以經不起再中毒瞭。”馬真的話沒有說完,已經被那嗆人的氣溫刺激的胃液翻滾,跟著也吐瞭。
“你先出去,我留在這裡等華大人回來。”沈念一站在慌亂的來往人群中,顯得特別冷靜。
馬真邊吐邊狼狽的往外退,今天丟人丟到傢瞭,這位沈少卿就沒一點覺得不適?這是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夠控制得住,他才緩口氣,將那些不適盡數往下壓,又要折身進去,隻聽得身後有人喊道:“馬真,沈念一呢!”
他來不及擦嘴,猛地轉身,卻見刑部侍郎華封來的步履匆匆,想必是得瞭消息,馬不停蹄的趕回來:“沈大人還在裡面。”
華封眉毛一挑道:“怎麼,吐瞭?”
“裡面的味道委實難聞。”馬真尷尬的回道。
“你們幾個是舒服日子過慣瞭,怎麼沈念一待得,你卻待不得,你比他嬌貴還是比他官大。”華封天生一張威嚴的國字臉,讓人敬畏,這會兒明顯是動瞭怒,“查過沒有,是哪裡出瞭紕漏!”
“大夫說是食物中毒。”馬真覺著這會兒比在沈念一面前更加緊張,後背脊梁一陣一陣發冷,“所有做牢飯的,送牢飯的,已經都被收押。”
“確保是全部,不要走丟瞭一個,否則你也不用在刑部做事瞭。”華封幾步從他面前走過,又站定瞭腳,“還愣著做什麼,跟我進去回話。”
等華封進瞭大牢,才明白馬真為什麼會吐,裡面的氣味難聞到瞭極點,他想要掩住口鼻,卻怕在下屬面前自打耳光,強忍著往裡走,心裡將幾個大夫都咒罵瞭一遍。
沈念一依舊站在那裡,其中有個人犯吐完以後,似乎恢復瞭些清醒,已經認出瞭他,啞聲道:“沈大人,沈大人,我們罪不至死。”
“是,罪不至死。”沈念一走近過去,沒有絲毫嫌棄的表情,“是誰送來的飯?”
“每天都是那兩個人送飯來,給我們送的是雞腿,沈大人,我們都是明白人,除瞭死囚,哪裡會吃得到雞腿飯,除瞭老郭,我們都食不下咽,他卻像是早就明白會有這一天,吃的津津有味,我看著他,看著他口吐白沫倒下去,然後自己也不行瞭。”
“郭永平已經死瞭。”前一刻,大夫才過來稟告過,郭永平應該是整個大牢中毒最深的一個,要不是身上還有些武功底子,怕是不等他們來就已經咽氣瞭。
“沈大人,他有些事情瞞著我們,我們也不知道。”那人嗚咽起來,“必定是有人怕他多嘴多舌,才下瞭毒手。”
“他瞞著你們什麼?”沈念一隻抓重點問。
“我見著他的搭袋中多瞭很多的銀錢,很多很多,後來又莫名其妙的不見瞭。”那人竭力想多說幾句,“不過,既然兄弟一場,有些話也不便多問,他同石老大一直不是一條心,他的武功才學都勝過老大數倍,卻非要甘於人下。”
沈念一知道,有些事情,可能石老三知道,可能郭永平知道,而剩下的幾個人就所知甚少,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他才想要站直瞭身體,身後趕來一陣腳步聲,他回過頭去:“華大人,你去大理寺是為瞭尋我?”
華封臉色堪比鍋底,沈念一就像沒事人一樣,這嗅覺是死絕瞭吧,要是當著沈念一的面,他也吐瞭,那麼從今往後,刑部的人在大理寺面前就不用再抬頭說話瞭,硬生生咳瞭兩下道:“我正是要來同你商議這幾人的量刑,沒想到就出瞭這樣的事情,這個人可曾說瞭什麼線索?”
“說的都不是什麼有用的。”沈念一如何看不出華封的別扭,“既然這裡在做緊急救治,不如我們出去說話,事已至此,急也無用。”
“好,好,沈大人既然如此說,想來是已經心中有數瞭。”華封未等沈念一再開口,已經主動往外走去,這一次馬真很是識趣緊跟在其後。
等沈念一落座,已經有香茗呈上,華封連著喝瞭幾大口,沖淡鼻腔口中那種揮散不去的污穢氣息,他端起茶盞,眸色黝黑,深不見底。
“沈大人,刑部出瞭這樣的大事,真不知在皇上面前如何交代!”華封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可知,我忽然離開刑部去大理寺為瞭何事,就是想找沈大人商議,這幾個人的案子,牽涉在何禦史的滅門案中,偏偏他們又不曾參與其中,量刑委實困難,而皇上那邊也是遲遲不表態。”
人犯從大理寺轉到刑部,就像是將燙手的山芋給轉瞭過來,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華封知曉這不是件好差事,他的官職雖然在沈念一之上,然而滿朝官員,誰不知道沈念一才是當今天子眼中的第一人,連大理寺正卿據說都被擠兌走瞭,多半年待在遙遙之地,不曾回來。
他得罪不起沈念一,難道還不能迎合一下,說得好聽是商議,說得不堪,隻要是沈念一開瞭口,那麼就按照其說的來做,有風吹草動都能一推瞭之。
可惜,事與願違,還就真的是那麼巧,華封前腳才走,後腳刑部大牢就出瞭瞭不得的事情,他當時聽來人回報,頭皮發緊,要知道大牢中關押的哪個不是重案要案的人犯,無論哪個在不該死的時候死瞭,都是他要背負的責任。
華封見著沈念一,才真是見到瞭救命稻草,先說出自己的為難之處,一雙眼不時查看沈念一的神情,可惜對方的眉眼實在太過於平靜,看不出來是怎樣的心態,他嘗試著又低聲喚道:“沈大人,沈大人?”
沈念一居然走神瞭,連馬真都看得出其心不在焉,不由替上司捏把冷汗。
“沈大人可是在想極為緊要的線索?”華封鍥而不舍的追問道。
“華大人,做飯的,還有送飯的可都審過瞭?”沈念一回過神來,直接又將話題往下毒案上扯。
“已經派人去審瞭,不過那幾個都是在刑部做事多年的,而且誰不認識他們,這樣明目張膽的出瞭事情,沒可能會逃得掉,誰也不是傻子,這些人一個沒逃走,好像完全都不知情。”馬真實話實說道,“下毒的人未必是刑部內裡的。”
“下毒之人必然是刑部內的人,需要再細細查問這些人,有何異於平常的細節。”沈念一緩緩開口道,華封才從大理寺回來,不知可聽聞瞭大理寺中也才死瞭一個人,都是在這天底下最嚴謹,最不可能犯案的地方。
巧合的簡直是不可思議。
“沒聽到沈大人的話嗎,還不快下去問仔細。”華封隻差一腳將馬真給踹瞭出去,陪著笑臉道,“一個個都隻會耍槍弄棒,不長腦子,根本同沈大人身邊那幾個相比。”
“他已經做得很好瞭。”沈念一的聲音傳入已經走到門口的馬真耳朵裡,馬真腳底一個踉蹌,感動的鼻子都發酸瞭,“這種事情,始料未及,怪不得任何人。”
“沈大人這般說,讓我有所釋懷,隻不知皇上知曉後,又要另行定論,隻怕是,隻怕是……”華封的話,說一半,留一半,專門在關鍵的時候,等著沈念一來接。
“我要入宮面聖,此事應該很快就傳到宮中,我會替華大人解圍幾句。”沈念一瞇瞭瞇眼,見著華封眼底有亮光一閃,他暗暗發笑,臉上不動聲色,“由大理寺轉押過來的人犯中,已經死瞭一個,其餘幾個,華大人可一定要看牢瞭。”
“我親自去大牢門口守著,任憑是誰,都別想下第二次毒手。”華封咬牙切齒說道。
“不,華大人還有更加緊要的事情要做。”沈念一知道他不過是當著自己的面,說說而已,哪個刑部侍郎會愚蠢到親自去看牢門,豈非被人笑話荒唐。
“沈大人盡管開口,我能做的,一定盡力而為。”華封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
“請華大人將拘捕翰林院大學士傅仁翟傅大人的事情,暫且放一放。”沈念一抬起眼來,目光直視。
華封心中一驚,此事是皇上下達的口諭,做的甚是嚴密,不想居然被沈念一給察覺到瞭,大理寺難道在刑部也設瞭耳目?他的臉上卻擠出淡淡笑容來:“沈大人既然開瞭這個口,那麼此事我就竭力壓一壓,不過你也知道事關重大,最多隻能壓得半日。”
沈念一點瞭點頭道:“半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