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卓義入行不久,也明白這句話裡頭的沉重,突然想到瞭什麼:“沈少卿,我不是刑部派來的眼線,你不必擔心這些。”
“是,是,我知道。”沈念一輕輕笑起來,他相信小唐,也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有些人的眼睛不會騙人,否則他真是白白在任上這些年。
“方才那位於大人說瞭,此處雖然是用來關押人犯的,不過卻很通風,通氣,適宜保存屍體,要是有人敢在刑部下手放火,那麼還真說不好會不會也來大理寺鬧上一出,所以停屍房的目標太明顯,反而不妥,問我是否能夠屈就在這裡待一待。”吳卓義的笑容有些羞澀,“沈少卿,不用這樣客氣的,我就是來這裡小住幾天,相信沈少卿很快就能破案的,我到時候就能夠回到刑部去瞭,你想啊,其實哪裡都比停屍房強,對不對?”
沈念一微微笑道:“是,蒙你吉言,相信很快能夠破案。”他的手指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四五寸長的匕首,“你不會武功,這個你暫且留著,以防不時之需。”
吳卓義接過來,直接插在腰帶上:“沈少卿,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知道做仵作的,就算沒有武功,也有些自保的手段。”說著還眨瞭下眼,松緩瞭氣氛。
沈念一想到唐楚柔用在辜負元身上的癢粉,知道他所言不虛,等他再回到第一層樓面,丘成回來瞭,他立時問道:“小唐還好嗎?”
“是皮肉傷,劃得痕跡重,傷口卻不深,已經都包紮好瞭,小唐說又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情,過會兒就要回來做事。”丘成咳瞭一聲道,“正卿大人還堅持要捉拿小唐歸案?”
“已經說妥瞭,不會。”沈念一不願意多說與秦思冉之間的爭鬥,大理寺的正卿與少卿弄到這般尷尬的境界,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個等著看的笑話,“於澤將吳仵作和華封的屍體放在底下,你心中有數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小唐怎麼會是殺人的兇手。”
“是,她不會。”一個人寧願坐在屍體之中,守著那份寂寞之心,這樣的人多半心裡頭無欲無求,唐楚柔和吳卓義有相似之處,他們眼中看到的屍體,都是一種工作的本能,如同大夫見到病患就很想要治愈一樣。
“幸好大人信任她。”丘成放下心來,“沒想到於澤這小子也長腦子瞭,還知道安排妥當。”
“於澤的脾氣不好,辦事能力卻是一年好過一年的。”沈念一才要再說兩句,外頭卻匆匆跑進來一個傳口信的,隻說是宮中來人瞭,車馬都到瞭大理寺門前。
他以為會來的時候,始終沒有出現,他以為已經過去的時候,卻還是來瞭。
沈念一轉過頭對丘成道,“你留下來鎮守,小唐回來,就與那個吳卓義待在一處,無論發生什麼,一定等我回來處理。”
“大人盡管放心,無論那邊怎麼挑釁生事,我們自然會得周旋,這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周旋。”丘成明白他意指何事,這會兒肩負最重的人,大概就是眼前的沈大人,他不明說,也算對,他從來不是那種將公務繁瑣累人掛在嘴邊的人,秦正卿沒回來之前,他們還可以一味向前沖勁,如今還要預防著有人從後頭,用小刀子紮過來,紮不死人,也夠痛。
他不擔心沈大人無法應付,他隻是為其不值,又覺得流露出來那種擔憂,反而有種小覷的味道,更加不妥,所以他保持沉默。
這是沈念一喜歡的做人態度,唇舌之功也要用在適宜的地方,否則兩片嘴巴上下舞動,與那菜市口,每日裡無所事事。隻曉得搬弄是非的長舌婦沒有任何的差別。
沈念一做事井井有條,這邊安排妥當,人已經到瞭前廳,來的這一位公公,居然不太面善,他想一想才知道,是自己想錯瞭,這位並非是皇上身邊的人,而是太後那邊的,長春宮的霍公公。
“沈大人可是公務纏身,太後讓咱傢來,倒不是要找沈大人,而是要捎帶點東西。”霍公公拍瞭拍手,身後有人挑瞭兩個箱子來,“太後說,上一次見到瞭孫姑娘,心底下很是喜歡,當時也沒有想好送些什麼見面禮,如今已經都安置好瞭,這裡有份清單,讓沈大人過目,要是沒有什麼,咱傢就送去孫傢瞭。”
沈念一覺得有些突兀,太後要補送一份見面禮給世寧,不算什麼,但是為何要先送到他這裡來,再轉送去孫傢,他接過清單看瞭一眼,大致已經心中有數,不管是太後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這一份禮單委實有些過於繁重,絕對不僅僅是一份見面禮,這樣簡單的事情。
“太後她老人傢,可還有其他的話要轉達?”沈念一抬眼望著霍公公。
霍公公的笑容不減:“太後的意思,孫姑娘確是很好,不過她與沈大人的婚事,卻要再商榷商榷,若是孫姑娘心有不甘,那麼太後願意盡力給孫姑娘些補償,其他的都還要看沈大人的意思。”
沈念一站在那裡,他沒有說話,霍公公還以為他沒有聽清楚,又慢條斯理的將這番話重新說瞭一次,沈念一嘴角輕挑,揚起一道眉毛。
霍公公算是很識趣的,已經知道有哪裡不對勁,這份差事就是來棒打鴛鴦的,實在不是份好活計,誰不曉得沈少卿的武功極好,要是動怒,捏死一個人,實在太容易,所以兢兢業業的站著不敢動。
“霍公公辛苦瞭,這些東西,我瞧著不太適合送給孫姑娘,她簡樸素淡慣瞭,這些珠寶首飾委實用不上,我就替她多謝太後美意瞭。”沈念一的手輕輕抬起,指尖捏著那份禮單,連箱子都沒有打開分毫。
孫世寧如果喜歡的是這些,那麼就不會是他眼中的那個停留下來就不舍得拂開的女子,太後的這一舉動,選的又是這個時候,是試探還是威懾,一時之間還很難分辨的出來。
沈念一懶得將心思花在揣測這些,他早已經斬釘截鐵的界定上頭,孫世寧是他認定的人,這種試探實在沒有必要,他不是那種會被輕易動搖心意的人。
皇上不能,太後也不能。
霍公公像是早就猜到他會一口拒絕,臉色尚且和緩:“太後也是為瞭沈大人好,為瞭孫姑娘好,無論是哪傢的親事都講究個門當戶對。”
“霍公公。”
“是,沈大人有何指教?”
“大門在那邊,好走不送。”沈念一又有些慶幸太後選的是這樣的非常時間,要是太過於空閑,沒準還要在心裡盤算是非長短,如今他想做的都隻有快刀斬亂麻,案子要破,他與孫世寧的婚事也要辦,抓在兩手,不會放棄任何一頭。
所以,他沒有手來接過第三份建議,這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沈大人,咱傢可是奉瞭太後之命。”霍公公終於撐不住臉皮瞭。
“奉瞭誰的命都是一樣的。”沈念一沒有再留顏面,他拂袖而去,都不想將時間花費在看一個公公的面白無須上頭。
霍公公在後面氣的跳腳:“咱傢,咱傢一定會把沈大人的話,一字不漏的轉達給太後的。”
“請便。”沈念一走得很快,轉個彎已經看不見背影。
霍公公是長春宮的人,那番話卻不太像是從太後嘴巴裡說出來的,太後喜歡不喜歡孫世寧是一回事情,但是真心要幹涉的話,應該會說的更加婉和些,周折些,至少給自己也給他們留一條退路。
否則就像現在的場面,沈念一一口回絕,大傢等於直接撕破臉而立,退不開去瞭。
假如,霍公公是皇上派來的話,又有些小題大做瞭,皇上更加沒必要出此下策,而且挑的時機太詭異。
沈念一的手抬起,做瞭個很輕微的手勢,一道人影從隱匿的位置現身,單膝跪在角落,一動不動,仿佛與墻角的陰影已經融為一體瞭。
“鏡,你跟著那名霍公公,看他回宮後去見誰,不用過多停留,見著人就回來回話。”沈念一的話音落,黑影晃瞭晃,又不見瞭,仿佛就是眨眨眼之間的一個錯覺。
鏡花水月是當年皇上的一個妥協,是沈念一親自選的四個人,一步一步栽培,既不附屬於刑部甚至大理寺,更不歸秦思冉所有的暗影身份,丘成和於澤知道其存在,也不過是為兩頭傳個話,用於澤的話來說,能夠調動這四位黑衣大爺的隻有大人一個。
秦思冉這般嫉恨,並且忌諱,鏡花水月的存在,也是很大的原因,他不好與皇上去討人情,照著這樣的模式再來一次,哪怕皇上答應,時間上也不允許瞭。
沈念一瞇著眼,輕輕笑起來,霍公公的這一次出現,似乎給已經快要走到死胡同的案情,點亮瞭一盞小小的燈,照映出瞭前方的一條明路。
宮裡頭,想要在他身邊插手的人,終於要按捺不住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