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寧暗暗吃驚,聶思娘在一瞬間,忽然像是變瞭一個人,五官臉孔沒有變,但是那種平凡被盡數褪去以後,她隻以為眼前站著的是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舉手投足間,姿態曼妙,簡直讓觀者可以完全忘記瞭那張臉。
她也不是沒有見過美人,宮中的林貴妃,三皇子府中的瑤姬,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不過老話說的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若是林貴妃換過這樣灰頭土臉的裝扮,必然是要遜色許多的,然而聶思娘的神采已經陵越在其之上。
別說是男人瞭,孫世寧都看得快要轉不開眼瞭,難怪師父對其念念不忘,可算是知道答案瞭,這個聶思娘想必不是普通的婦人,隻是不知遇到瞭對傢還是其他的原因,甘心埋汰在這樣的地方過日子。
偏偏,她身後兩個,紅桃眼中不分美醜,冬青每天給她按時吃五頓,就覺著冬青長得最順眼,而魯麼眼不斜視,根本沒多看聶思娘一眼,已經擇瞭相隔最遠的椅子坐下,他本是來保護孫世寧的,其他不相幹的,也不想多行參與。
聶思娘顯然對孫世寧更加感興趣:“你當真像我的一個故人。”
“傢父孫長紱,在天都做胭脂水粉生意。”孫世寧老老實實回道,在這樣一個狡黠靈慧的女子面前,說實話的效果比較好。
“那麼就一定不是他瞭。”聶思娘歪過頭笑著說道,這麼簡單的動作,做起來都非常好看。
孫世寧不由輕笑著問道:“師父說,娘子住在這裡委屈瞭,所以盤算著要給娘子置辦個院子,能力有限,一顆心卻是赤誠可見的。”
石樂沖頓時樂瞭,就這個小媳婦最會說話,紅桃的建議果然沒錯,倒不是伶牙俐齒,但讓人聽著就很舒服,果然聶思娘笑得眉眼彎彎:“石頭這麼同你說的?”
“師父在山裡頭待久瞭,手邊緊缺,說是要借錢置辦,又跑瞭好些個地方,生怕瞧見更合適更好的,到時候後悔。”還是一通實話,孫世寧說的心平氣和的。
“他開口問誰借的錢?”
“我。”孫世寧當真把師父的老底都給揭開瞭,反正他一副面不改色的樣子,好整以暇的端坐,就這一點,師徒兩個最像。
“他能看上眼的宅子都不便宜。”聶思娘笑瞇瞇問道,“他問你借多少?”
“三千貫,還不見得夠用。”
“別借給他,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聶思娘的眼角飛瞭一下,裡面波光瀲灩,更多好風景,看起來不像初見時,這麼漠然瞭,“他在深山裡頭待瞭幾十年,值錢的傢當又在進山時,都給散盡瞭,哪裡來的本錢還你,你要是他徒弟,也還罷瞭,可惜你不過是他徒弟的媳婦,做什麼要做這樣虧本的買賣,千萬別借。”
“長輩開瞭口的,不借不行。”孫世寧認真回道。
“那也不能白借,讓我想想,他還能落下什麼好東西不?”聶思娘掰著手指頭算計,“我記得他有幾本譜子不錯,應該也早早傳授給徒弟瞭,你沒有武功底子也用不上,還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給你的話,就怕先傷著自己。”
石樂沖在旁邊聽得居然也津津有味,都沒有要阻攔一下的意思,孫世寧哪裡還能瞧不出門道,她聽柳先生和自傢相公都說起過類似的話,師父當年出手闊綽,怕是有傢世有傢底,什麼都不差瞭,這樣一個人真的會因為一個誓言,千金散去後,搬進深山中,一住就是幾十年?
“想起來瞭,他身邊有個小葫蘆不錯,也適合你,還不開口去問他要瞭來!”聶思娘歡喜的一拍手,見孫世寧摸一下脖頸,拖出柔軟的棉線,底下的墜子正是那個玲瓏剔透的小葫蘆,“嗯,他是沒藏私,看在這件的份上,借三千貫也不為過瞭。”
孫世寧再按捺不住好奇心瞭:“這個葫蘆裡頭到底裝的是什麼?”
“一顆天珠。”聶思娘給瞭她答案,“就是個稱謂,因為誰都不曉得那是哪裡來的,但是身體虛弱的戴著,身體自然會慢慢好起來,習武之人戴著,修為都會突飛猛進,不然你以為他這個年紀,內功會這般深不可測,多半還是仰仗瞭這件小物。”
孫世寧總算是得瞭答案,卻不肯再將小葫蘆收起來:“師父,這麼貴重的寶物,如何就給瞭我,我原不知道這樣珍貴的,這就還給師父。”
“真正是個傻孩子,他體內有雙份的一甲子功力,這個物件對他而言已經無用瞭。”聶思娘抿一下嘴角,上身微微前傾,居然親手替孫世寧將那個小葫蘆給戴瞭回去,這一次,孫世寧離得太近,見著她的一雙手,十指纖纖,幾乎堪稱完美,指甲是盈盈的粉潤珠光,僅僅這一雙手,已經夠太多人為之銷魂。
就算再鎮定,孫世寧的眼中依然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忍不住再多瞧瞭聶思娘兩眼,忽然驚覺過來,對方的臉並非是本來的,已經不知通過什麼手段,修整過,有人巴不得將自己修整的越美越好,而聶思娘卻一門心思將自己往普通人身上修整。
若非,對方因為故人上門做客,已經徹底放下戒心,而且又貼合的這樣近距離,孫世寧也不會想到,她曾經從沈念一口中聽過易容術之術,據說有些人可以假扮成各種各樣的長相,身份,但是一張臉,假的就是假的。
聶思娘的臉卻似乎是天生長成的,沒有一點點的不契合,哪怕是她挑眉,或者抿唇的小舉動都很到位,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孫世寧會得這般震驚,還不僅僅在於此,她想到的還有前頭幾個涉及到的案子,那些最為普通人的長相,沈念一曾經說過,都不是天然生就,而是有人刻意修整,宛若天成,那個人必然就是此中的高手。
聶思娘一直在留心打量她,見著她的臉色大變,明白是她已經想到瞭關鍵之處,不禁稱贊道:“旁人都說你那個徒弟聰明得厲害,我瞧著他這個小媳婦也很不錯,有見識,有膽子,而且嘴巴甜,會說話,要是當年我身邊有這麼個人,也不至於會走到那樣的狹隘,連條後路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你說,你這又是何苦來的。”石樂沖嘆瞭口氣道,“你心裡頭要是能夠放得下,就別拒絕我說的那些話,就算你當真想要過普通人的日子,我也想你過得好些。”
“這裡也不錯。”
“你不過是在懲戒自己!”
“你又何嘗不是!”
兩個人好不容易心平氣和說瞭兩句,都是不肯讓人的脾氣,居然又給杠上瞭,聶思娘一怒之下,站起身來,手指著門外道:“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有的沒的,我隻當從來不認識你,你給我出去。”
“話沒有說清楚之前,我不會走的。”石樂沖的脖子比誰都來得硬。
聶思娘不怒反笑道:“你還當真以為我變成軟腳蟹瞭,由得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孫世寧暗暗捏瞭一把汗,這句話一出,可見聶思娘心裡頭已經是氣急瞭,要是師父再嘴硬回兩句,那麼她費勁挽回的一點很快就蕩然無存瞭。
石樂沖張瞭嘴想說話的,不知為何話到瞭嘴邊,卻盡數給吞瞭下去,變成妥協的一句:“小聶,事情早就都過去瞭,你這是何苦呢?”
孫世寧松口氣,這句話雖然還是有點容易叫人觸景生情,至少不會再得罪對方,聶思娘本來一雙眼都紅瞭,因為這句話,準備好要嗆回去的那些,都落瞭空,兩人雖然很多年不見,還是深知對方的脾氣,讓石樂沖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瞭。
“我有些累瞭,你們都先回去。”聶思娘依舊下瞭逐客令,不過尚且還是溫和的,“讓我靜幾天,想明白瞭,我會去找你們。”
“你不會一個人再跑掉?”石樂沖最為擔心的還是這一點。
“跑瞭這些年,也累瞭,我不會再跑瞭。”聶思娘本來不想回答的,見著石樂沖那雙眼,盡管這把年紀瞭,一雙眼依舊清澈的宛如少年人,她照實的答道,“給我點時間。”
石樂沖沒有再說什麼,帶著他們三個人出瞭那個小院子,外頭狹窄的小巷中,還是像成年見不到日光,陰暗發冷,他幾乎都沒等聶思娘將院門關好,大步走得很快很急。
紅桃趕緊追瞭上去,而魯幺很是盡職的跟在孫世寧身後,他的沉默脾氣,這個時候顯得更外好用,孫世寧心中太多的疑問,必須要找個人問清楚。
必須要讓師父都說清楚,沒準就能找到一條,差點被他們給忽略掉的重要線索。
石樂沖沒有老糊塗,他將孫世寧帶到這裡,要是傷及一根頭發,沈念一必然要勃然大怒,就算他遲鈍些,也能夠瞧出徒兒對自己媳婦,那是寶貝的什麼似的,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手拉著手,不放松才好的。
所以走到一半,他又折身回來,見著孫世寧揚起一雙好奇的目光,扯著嘴角苦笑瞭下道:“徒兒媳婦,讓你見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