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慢慢走到爐鼎邊,彎腰端起一盆水,直接往上頭淋下去,刺啦一聲,爐灰盡數熄滅,他又慢慢對屋中所有人說道:“不過是迷香,雖然厲害些,對身體沒有多少損傷,待會兒將門窗打開,通通風,再休息一會兒便會好的。”
他的話語聲不大,卻足以令人安心,等他再吃力的走到寅迄身邊,寅迄抬眼看著他:“你武功高,迷藥對你的反應更大,你到底用什麼法子不讓自己癱軟的?”
“方法總是有的,看值不值得瞭。”沈念一又走到皇上的屍身邊,不知在翻動什麼,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吱聲,默默看著他的舉動。
寅迄還想開口,卻見沈念一手指抹瞭什麼,沒頭沒腦的對著他的人中處一通塗抹,一股又辛又辣的味道頓時從鼻腔彌散開來,他連話都說不上,一連打瞭十多個噴嚏,眼淚鼻涕弄得一臉都是甚是狼狽,指著沈念一,差點又要開罵。
不過,寅迄畢竟不是過去那個愣頭小子瞭,手一揮出,知道自己手腳已經能夠用瞭,沈念一給他抹的東西是有效果的,沈念一低頭看著他,方才輕輕笑著,給自己也抹瞭點,摸出塊帕子捂住口鼻,甚是優雅的噴嚏兩聲,背脊沒方才那麼僵硬,同樣開始慢慢恢復瞭。
“那是什麼東西?”寅迄趕緊擦臉,幸而隻有被一個人瞧見。
“皇上的鼻煙壺,裡面盛放著點秘藥,雖然不能完全解開,總好過坐以待斃。”沈念一將鼻煙壺扔給一個離香爐最遠,吸入最少的太監,“給每人都擦一點,能起來的都繼續起來做事,時不等人,離天亮沒多少工夫瞭。”
寅迄咬著牙,努力站起來,一直盯著他的手,手背如玉,手心鮮艷,分明是他為瞭不被迷藥控制,割破雙手,用劇痛讓自己的觸覺不至於全部湮滅,才能夠撐住一口真氣,將霍公公斬於劍下:“沈少卿,你好歹給自己先止止血。”
“不用。”沈念一體內的迷藥不過去瞭五六成,他不是僅僅能夠站起來,緩慢行動就可以的人,他是六皇子身邊最後的一道防線,至少在今晚,需要時刻保持最高的警惕。
“你是不是知道屋中已經混進內奸?”寅迄走過去,撕下兩塊白佈給他擦手,否則的話,雙手鮮血淋漓的景象,還真夠觸目驚心的。
沈念一點瞭下頭道:“從上一次在禦花園出事以後。”
那一次被抓出來的內奸是林貴妃身邊的宮女,沈念一總是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而且遠遠不止是那樣一個人,香嬪當時是想徹底滲透進後宮的,一個宮女算什麼,既然有心籠絡,肯定還會有道行更深的人物,隱藏的更好。
然而,風平浪靜的時候,不會露出絲毫的端倪,沈念一甚至懷疑過莫公公,莫公公唯利是圖,膽子又小,要是說被金錢利益誘惑而被判皇上,也並非不可能,但是莫公公實在膽小,他先前見著其雙眼中那種畏縮與絕望,已經將其的嫌疑給抹平瞭。
在莫公公心裡頭,自己的性命大概還是要比銀錢來得可貴,況且他所處的那個位置,還真是不太缺錢,誰想在皇上跟前說上幾句話,不要有求於他,甚至那些嬪妃為瞭能夠接近皇上,都要動瞭腦筋拉攏莫公公。
這樣的人,為瞭一時之利,恐怕不太容易做出蠢事。
“你明明知道有內奸,卻還疏於防漏,要霍老賊有瞭可乘之機。”寅迄咬著牙道。
“他不施展出手段,如何能夠直接斬殺?”沈念一反問道。
“你,你也沒有留下活口。”寅迄又道。
沈念一苦笑下,他方才能夠擊殺霍公公已經是難得,要他當真留著其性命,回頭再細審,一來未必能夠審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二來留著總是個禍端,萬一其掙紮起來,一屋子的人都癱軟在地,兩廂不討好,若是六皇子有個萬一,他無法對太後有所交代。
“不過外頭還有那麼多人,不差這一個活口瞭。”寅迄居然開口替他圓場。
沈念一卻是很意外,多看瞭他一眼,要不要同他說,今晚凡是出現之人,都不會留下活口,有些事情,有些原因,太後的意思早就擺在那裡,準備著盡數湮滅掉,不讓再多流傳出去一點,否則的話,弊端多,以後的口舌也多。
寅迄繞過他的身後,走到窗口,噴在窗棱上的血漬已經快幹涸瞭,而窗外的天色更重更黑:“天亮之前的這段時間,是最暗的時候。”
那些廝殺聲也漸漸的平息下去,然而叫人毛骨悚然,全身緊繃的壓迫感,依然沒有消褪下去,寅迄回過頭來,沖著沈念一笑道:“沈少卿,要是當真有高手來襲,我也不會甘願做個躲在你身後的懦夫。”
“要是六皇子沖出去,那麼隻能說是一個蠢夫。”沈念一雖然還是繃著臉,眼底卻多瞭點暖意,“太後的話,是關照我的,同時也是關照你的,什麼位置做什麼事情,六皇子早就應該懂這樣的道理。”
寅迄根本沒來得及張口,有個人影被重重撞在眼前的窗戶上,窗棱粉碎,那人囫圇著跌倒進來,穿一身黑色夜行衣,年輕不大,張嘴吐瞭一口血:“大人。”
沈念一臉色大變:“還有多少人?”
“還有一個,下手狠準快,鏡影與他糾纏,我不是他的對手。”月影說著話又吐瞭一口血。
沈念一兩步踏前,已經站到窗口,寅迄跟著他一起往外看,外頭陰沉沉的,什麼都看不見,也不知道敵人在哪裡,忽而一點亮光閃過,沈念一眼見著就要越窗而出。
“沈少卿,你身上的迷藥……”寅迄想要阻止,手已經伸出去,沈念一方才說的那句話又跳瞭出來,什麼位置做什麼事情,他根本不能勸阻其出手。
“不妨事的。”沈念一的身形一晃已經離得遠瞭,他穿的是一身天青色,在夜色中,隱隱綽綽的,能夠看出身影。
寅迄方才明白,原來其他人穿的都是黑色,並非是他的眼神當真不濟,沈念一幾個起落已經亮出一道白練,寒光耀眼,月影已經掙紮著趴到窗口去看:“六皇子放心,大人很有分寸的。”
“方才有人在爐鼎的香料中下瞭迷藥。”寅迄很老實的說道。
“什麼迷藥?”月影回過身來,用力嗅瞭嗅,臉色也是未變,忽而喊瞭一句不好,掙紮著也跟瞭出去。
寅迄心裡頭亂成一團麻,他要是像三哥那樣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罷瞭,偏偏他也是個會武功的,就算不上是高手,也是真本事,如果他這個時候出去多多少少應該能夠幫得上一些,但是沈念一仿佛先預料到瞭這點,將話攤開來擺在眼前。
這些人的生死不過是為瞭同一個目的,皇上歸天,新帝繼位,事情來得太突兀,太後連夜能夠做得也是有限,有人就想趁著天色未明,大局未定之時出手,沈念一難道不知道自己中瞭迷藥,他想都沒想就反撲上去,就是為瞭保護好寅迄。
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這是沈念一做人的準則,太後就是看準瞭這一點,才將他留在自己孫兒身邊的。
寅迄聽到風中有一記悶哼,也不知是誰受瞭傷,沈念一袖劍帶出來的光點未滅,他認得出來,離得遠也認得出來,雪亮中有一抹幽蘭,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道光點,看得雙眼險些要流下眼淚,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一瞬間,光點殞滅,什麼都不復存在瞭。
明明是生死較量,卻又這般無聲無息中進行,寅迄漸漸的,覺著自己都要透不過氣來。
而天際那頭,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顯出一小片狹窄的而柔和的淺紫色,魚肚白曙光和淡淡的晨霧交融在一起,淺紫色慢慢化開來,仿若是胭脂的顏色遇到瞭一汪清水,慢慢的將黑暗寸寸吞噬,深淺交替中,天色即將要大亮瞭。
這一次,他極盡目力見到瞭沈念一,天青色的衣服上仿佛是開出瞭燦爛的花朵,顏色灼灼,月影就站在他的身後,而沈念一的袖劍已經不在他手中,而是將第三個人硬生生的釘在瞭地上。
寅迄的嘴巴張瞭合,合瞭張,想說的話,終究是沒有開口,他掉轉過頭來,知道大勢已定,果斷的離開窗口,重新站到瞭皇上的床榻邊,看著那些宮人耐心而仔細的處理著屍體的步驟。
“大人。”月影要到這個時候,方才敢開口,沈念一身上哪裡來的盛放之花,灼灼其華,皆是要害的傷口。
“你將鏡影和花影帶走。”沈念一的聲音說不出的疲倦,鏡影同樣受瞭重傷,花影還好些,一條腿骨卻折瞭,走不得路,“知道去哪裡養傷?”
“知道。”月影想要咧開嘴,卻牽動到瞭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的,“正安堂找鄭大夫。”
沈念一將袖劍拔出,如虹的劍身沒有沾染到一絲血跡,他抬起頭看瞭看天色,嘴角微微卷起:“大勢已定,新帝就要繼位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