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她心裡已經靜到瞭極點,仿佛一口氣被高高的懸掛起來,始終放不下。
然而,能做的依然隻有等待,生平第一次,她感覺到束手束腳,而且不能拒絕,因為對方是拼著心血在替她治療,整個過程的艱難,無論是醫術精湛的鄭容和還是見多識廣的沈念一,都已經提前給她交瞭底線。
普天之下,能夠拍著胸脯保證順順當當將其做完的人,大概隻有聶思娘一人,她的這手本事可以算是驚世駭俗,聞所未聞。
而對方都不強求要任何的回報,至於那個捎帶骨灰的承諾,孫世寧也明白,那不過是給出的一個臺階,當真一無索取,反而會得令她內心倉惶,等瞭這個要求,無論是誰,都會明白最簡單的一件事兒,要是這次失敗瞭,便不能完成那個承諾。
所以,聶思娘不過是想給她吃一顆大大的定心丸,想到此處,孫世寧的嘴角微微彎起個淺淺的弧度,然而笑容都沒有來得及傳遞出來,鋪天蓋地的疼痛不知從哪裡瘋狂的撲擊而來,她以為曾經受過很多種痛,比常人要更耐受一些。
但是,這猛烈的程度,根本不是常人能夠控制的,偏偏她的雙手被固定在那裡,冷汗一下子從額角,從後背,從身體的各個地方,蜂擁的流淌而下,她的衣裙瞬時都濕透瞭。
“沈夫人,整骨結束瞭。”聶思娘的聲音離得她很遠很遠,像是一條極細的棉線,晃晃悠悠的抓不住。
她在哪裡,她到底是在哪裡?
孫世寧被那種痛楚緊緊的包圍,可是她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全身的力氣用來與之抗衡都不夠用,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
好像是有人輕輕嘆瞭口氣,隨後她的後脖頸被扶住,另一杯藥水送到她的嘴邊,沒有提示,也可能是她根本聽不見瞭,一種本能迫使她張開嘴,將藥水一口接一口的往下吞咽,這次的藥水甜甜的,還帶著點果香,入口綿軟。
又不知過瞭多久,似乎比前一次的等待能加難熬,那痛楚方才像退潮的海浪,一點一點剝除去她的體力,隨即往下拖曳,每減退一分,孫世寧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得到,等痛楚的程度降低到瞭五成,她總算能夠分辨出,源頭便是在她的一雙手上面。
驟然的,她眼前一亮,有人將綁縛住的緞帶解開,她全身虛汗淋漓,看著冬青一臉緊張的守在身邊,弱弱的問道:“你怎麼會進來的,聶娘子說過別人不能進的。”
“夫人,你已經出來瞭,出來很久瞭。”冬青從旁邊的水盆中,擰瞭一條汗巾,涼涼的搭在她的額頭上,“你痛得太厲害,所以根本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情。”
孫世寧微怔道:“發生瞭什麼事情?”
“你在小屋中痛得太厲害,整個人暈暈沉沉的,結果聶思娘出來開門叫人,才走到門邊,她又倒下人事不省,一下子,我們都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還是紅桃反應快,她說她去正安堂請鄭大夫來幫忙。”冬青的眼神往門外送瞭送道,“鄭大夫說夫人的狀況還比較穩定,還在那裡看護聶娘子。”
“她也暈倒瞭?”孫世寧的聲音很虛弱,畢竟經歷過那樣一場折磨,“鄭大夫有說是什麼病嗎?”
“沒說,我也沒顧得上問,你這邊也是不好,冷汗出瞭一身又一身,全身差些痙攣瞭。”冬青心有餘悸的說道,“鄭大夫說夫人剛受瞭刀圭之術,血氣極虛,雙手的筋骨都被重新排列調整,如今雖然痛得厲害,休養段日子以後,便能夠恢復如初,又說聶娘子的手段委實高明,他根本看不出這樣精妙之術是如何駕輕就熟的完成。”
“鄭大夫說我沒事?”孫世寧緩緩的說道,她此時此刻,特別想見的人是沈念一,在經歷過那樣的痛不欲生後,如果睜開眼,他能夠在身邊的話,至少心裡頭能夠得到稍許的安慰,隻可惜,他被公務牽絆,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
“鄭大夫確實是這樣說的。”冬青用力點瞭點頭,眼圈卻紅瞭,“夫人,我害怕的不行,原先不知道會等那麼久的時間,老爺子說沒準要一整天,我害怕。”
紅桃先站起身,在屋中轉瞭一圈又一圈,石樂沖低喝道:“別轉瞭,瞧著人頭暈。”
“不轉的話,我心裡頭發堵,小媳婦進去一個多時辰瞭,一點聲音都沒有。”紅桃簡直有種想要破門而入的沖動。
“紅桃,坐下來!”石樂沖難得這般嚴厲,“這會兒她們需要的是極度的安靜,不能因為我們的等不及,而生出意外,這個時候,越是安靜,正好證明瞭一切都進展順利。”
紅桃當然知道他說的很在理,訕訕的坐下來,將雙手一攤道:“我手心都出汗瞭。”
冬青在旁邊小聲附和道:“我也是。”
這裡不比自己府中,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他們三個都隻能幹坐著,坐到後來如何能夠不生出鬱結來,石樂沖見紅桃的樣子,委實看不過眼:“後面還有個小院子,你去那裡走動走動,這邊有消息瞭,再過來喊你。”他一雙眼又掃向旁邊的冬青,“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瞭,我留著就好。”冬青的耐心顯然要比紅桃好得多,而且她知道隻要孫世寧熬出來,以後等於是脫胎換骨,她是從孫世寧回到孫傢就緊緊跟隨在其身邊的,也曾經見其做過女紅,知道那雙手本來要靈巧到什麼程度,如果一輩子看不好,真正是可惜瞭。
約莫又隔瞭一個時辰,紅桃回來看兩次,又轉出去兩次,忽然原地蹦起來,大喝一聲道:“不好瞭,小媳婦出事瞭!”
她的動作太快,石樂沖想要抓住她,卻被她搶先一步竄瞭出去,咬牙切齒道:“你快點給我回來!別惹是生非,闖大禍。”
“我聽到小媳婦喊我,我聽到瞭。”紅桃邊喊邊往裡屋跑,她這一跑,冬青也趕緊跟瞭上去,紅桃的武功本事,她很清楚,不會聽錯的。
幸而,紅桃到瞭門口,根本推不開那扇門,從裡面被人閂上瞭,她也不是沖動到不動腦子的,趕緊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老頭子,真的,我聽到小媳婦喊痛,她已經快喊不出來瞭。”
石樂沖前腳盯著後腳趕過來,紅桃說的,他也聽到瞭,對於聶思娘所行的秘術,他多少知道些端倪,將一雙手,十根手指的舊傷全部覆蓋,拼接,整骨,說不痛才是笑話,他起初也擔心過孫世寧能不能承受到那樣的程度,甚至私底下悄悄問過聶思娘。
聶思娘笑而不語,眉梢眼角俱是風韻,石樂沖覺得自己沒膽子多看幾眼,摸摸鼻子就走開瞭。
痛是應該的,隻是不知為何延遲瞭兩個多時辰才開始痛,難道說聶思娘一直在做前期的準備,到這會兒才剛剛正式開始?
屋外三個人盯著眼前的這扇門,誰也不敢當真將門砸開,末瞭還是石樂沖抓瞭抓頭發道:“要是我那寶貝徒兒在這裡就好瞭,一定不像我們三個,什麼主意都拿不定!”
冬青嚇得都忘記哭,老爺子的話是對的,她應該勸勸夫人,不要那麼急著答應,等大人回來,要是大人今天在這裡,就等於是多瞭主心骨,頂梁柱,怎麼會三個人,六隻眼,你看我,我看你,隔著一道門,就好像隔瞭生死之際。
就在這個時候,小屋的門打開,聶思娘先走出來,她的動作很慢,看起來很疲累:“她沒事瞭。”
她沒事瞭,四個字,門外三個人差些要異口同聲的歡呼瞭,卻見聶思娘的手在門框上軟軟的抓瞭兩次,然後整個人癱坐下去,腦袋一歪,動也不動瞭。
石樂沖趕緊蹲下去,查探她的脈象和呼吸頻率,這一查探,額頭上又開始隱隱出汗:“她的脈象很細很虛弱。”
冬青沒顧得上聽這些,她擠進身去,看到瞭同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孫世寧,頓時大哭起來:“夫人,夫人你醒一醒。”
紅桃見一下子暈瞭兩個,急得差點雙腳亂跳,她這次倒是反應極快,扔下一句話,說要去找鄭大夫,就頭也不回的走瞭。
冬青和石樂沖好不容易將兩個暈倒的都給搬進屋中,紅桃已經帶著氣喘籲籲的鄭容和趕到瞭,鄭容和兩邊一查驗,直接言明,聶娘子的病情更加重,他先照拂這邊,又讓冬青打瞭涼水來給孫世寧覆著額頭。
“夫人,這是鄭大夫給的藥,說等你醒瞭先給你服下。”冬青將藥丸送到她嘴邊,孫世寧微微啟唇,含進口中,真是苦的讓她眉毛都快凝結成團瞭。
“鄭大夫說瞭,這個是止痛藥,夫人沒有其他的問題,就是痛得太厲害,身體起瞭保護的本能,所以才暈厥過去的。”冬青又倒來清水,服侍她喝下,“其餘的,隻能等慢慢將養著,夫人不用擔心,我拼著這些時日不睡不休也要伺候好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