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人最是沒心沒肺的,我同他說話,他都會走神,根本,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冬青顯然是受瞭委屈,讓孫世寧寬慰瞭兩句,更加按捺不住,哭瞭出來。
孫世寧知道其中原委,卻不能與冬青說得太多,冬青知道在夫人面前哭哭啼啼,總是不像個樣子,回頭要是被青嫂見到,難免要說持寵而嬌,一個陪嫁丫環太把自己當回事,趕緊收瞭眼淚道:“我最近也不知道是什麼瞭,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孫世寧笑著捏下她的臉頰道:“方才我得瞭個好消息,說是唐姑娘與鄭大夫的好事將近,我瞧著你也早些嫁瞭人就都齊全瞭。”
“我才不要嫁!”冬青脫口而出道。
“不是已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不肯嫁瞭。”孫世寧朝著門外輕輕瞟瞭一眼道,“你當是人傢成天空閑著無事,才在院門外頭蹲守著?”
“那,那是因為大人派遣瞭他過來的。”
“大人怎麼不派別人,要不回頭我也同大大說將說將,換個不礙眼的過來,免得我身邊的人受瞭委屈。”孫世寧故意逗她。
原本以為冬青那樣的性子,必然又要為魯幺開脫,卻沒想到,冬青很是正經的點點頭道:“不如,就讓大人將他換走,我,我恐怕是配不上人傢的。”
孫世寧倒是不愛聽這樣的話,手指頭戳戳她的腦門道:“怎麼配不上瞭,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打著燈籠都找不見的。”
冬青的嘴巴張瞭張,分明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卻說不上來,支吾兩下道:“夫人不是說瞭要去哪裡,我陪著去看看?”
“出門還是要坐魯幺的車。”孫世寧提點瞭一下道。
冬青知道沈府中是配有齊全的車馬,小葉也會趕車,隻是魯幺的武功好,和紅桃一起,便是真有什麼壞人出現,也能夠護住孫世寧的周全,所以不敢再任性。
孫世寧以為她心生別扭,沒有想得太多,喚上紅桃,說要去濟世堂,紅桃隻要聽聞能夠出門是最歡喜的,比誰動作都快。
一路上,冬青低著頭不說話,紅桃逗瞭她幾句,都沒見效,眼神可憐巴巴的看著孫世寧:“小媳婦,冬青同我生氣呢。”
“沒有,她在生自己的氣。”
“她為什麼要生自己的氣!”
“心裡頭不痛快,就生氣,生完瞭就都好瞭。”孫世寧見紅桃成天笑嘻嘻的,多問瞭一句道,“紅桃有沒有生過氣?”
“在山上的時候,生過老頭子的氣,他要練個什麼功,十多天不知道躲到哪裡去瞭,也不見人影,我以為他被山裡頭的猴子帶走瞭。”紅桃眨眨眼道,“下山以後,小媳婦對我這麼好,還生什麼氣。”
孫世寧輕輕嘆口氣道:“所有的人都如你這般,天底下就太平瞭。”
紅桃到瞭地兒,先跳下車,又來扶孫世寧。
“夫人,要不要在外頭候著?”魯幺恭恭敬敬的問道。
“我們最多待大半個時辰便出來瞭,勞駕瞭。”孫世寧知道她們在車廂中說什麼,魯幺都能聽見,瞧兩個人俱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
魯幺心中惦記著遠行不知蹤影的寧夏生將軍,這會兒要說什麼兒女情長,恐怕真的沒有那樣的心力,而冬青也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還火上澆油,回頭是該好好數落她兩句。
三個女子緩緩走進濟世堂,櫃臺上的夥計立時過來招呼:“這位夫人是要坐堂還是要請診?”
孫世寧四周環顧,見著一個寬敞明亮的廳堂,三個夥計按部就班各自行事,這邊招呼的是個圓圓臉的,有些眼熟。
聽到外面的動靜,聶思娘撩開門簾出來,撲哧一聲笑道:“這位夫人不是來看病的,她才是這個藥堂正兒八經的老板,你們可都瞧清楚瞭,以後見著要喚沈夫人。”
三個夥計很是識趣,齊刷刷的喚瞭,聶思娘親昵的走過來,握住瞭孫世寧的手臂道:“特意過來看看?”
孫世寧平日裡與她並不親厚,雖然聶思娘為她治好瞭舊疾,她依然對其有些芥蒂,是看在師父老人傢的面子上,才還瞭這樣一份大禮出來,也是想著要照福百姓,不想讓其的好手藝白白浪費瞭。
這會兒,聶思娘的掌心格外熱,她更加不習慣,佯裝無意的將其給拂開道:“師父怎麼沒在這裡,這些天不是說都在這裡幫忙瞭?”
“石頭去采辦藥材去瞭,有些藥材也就他最懂行,到底是在深山裡頭待瞭這些年,一點點作假都騙不過他的眼,除瞭他就沒有再合適的采辦瞭。”聶思娘見她退後些,也不動氣,轉頭讓夥計上茶。
“這邊可有病患過來?”孫世寧隨著她到內屋坐瞭,冬青和紅桃留在外頭喝茶。
“夫人一句話,說開業整個月都不收診金,如何沒有病患過來,隻是我言明此處隻看跌打損傷,那些頭痛腦熱的病,還是請到三條街外的正安堂去看鄭大夫,否則這裡的門檻都快被踩平瞭。”聶思娘親手端瞭茶盞過來,“這不是普通的茶葉,是我研制的歌藥房,傷筋動骨的人喝瞭許多好處,便是那生瞭孩子腰酸背痛的,也是極好的。”
孫世寧接過來,低頭喝一口,藥香濃烈,倒是也不難入口:“這藥茶,以後每逢五十的日子,藥堂不收錢供給大夥兒喝喝,也能夠強身健體瞭。”
聶思娘一拍雙手笑道:“沈夫人,你可真是活生生的菩薩來的,這藥材也不算是最普通,別看這樣一盞,也不少錢,當真免費送瞭人喝?”
“沒病沒痛的,誰來喝藥,要是能為病患多想一分也是好的。”孫世寧想到母親彌留之際,幸而有肖凌出手相助,無論肖凌當時用意為何,卻是一番善舉,讓母親多拖瞭些時日。
她總想著,以後但凡自己有那個能力,有能夠拿得出手的銀錢,也不讓病人雪上加霜,能幫一分是一分,權當是為瞭母親盡孝盡心,還瞭自己沒有完成的心願瞭。
聶思娘深深看著她,她前陣子去邊關,受瞭風霜,有些清減,回來以後,氣色倒是漸漸回轉瞭,加上石樂沖送給她的小葫蘆,始終沒有離過身,雙手的舊疾又完全痊愈。
整個人漸漸透出一層光潤之色,本來三四分的姿色,漸漸能夠叫人看著轉不開眼,仿佛是埋在砂礫中的珍珠,散發出溫潤而誘人的光澤。
“看我做什麼?”孫世寧不曾抬眼,一小口一小口將藥茶都給喝盡瞭。
“看你有沒有當年朱紫墨的風采。”聶思娘居然也嘆瞭口氣,她本來是那種天塌下來都已經不放在眼中之人,這會兒眉宇間居然也有瞭憂思重重,“本來隻有三分神似的,不知為何如今看起來倒是有七八分瞭,大概是因為我瞧見朱紫墨的時候,她已經是你如今的年紀。”
“我很羨慕你的。”孫世寧輕聲說道。
“羨慕我?”
“羨慕你見過母親最華美的時光,羨慕你見過母親最綽約的風姿。”孫世寧分明有些遐思,本來秀美溫和的母親,被聶思娘和安妍佾兩人不同的描述過後,形象變得更加豐滿立體。
可惜,可惜的是,她沒有機會看見。
“也是,這樣的女子可惜瞭。”聶思娘勉強笑道,“怎麼又說起舊事瞭,我已經關照過自己,盡量不往回看,誰是誰都不重要,如劍看著眼前才是正經。”
“我不過是來看看這邊運轉可順暢,見娘子將藥堂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就放心瞭。”孫世寧既然有意將整攤都交予聶思娘,要是過問的多瞭,反而顯得她不放心對方,有些小傢子氣瞭。
聶思娘又說要將賬冊拿來給她過問,被她直接婉拒瞭:“我在孫傢都不愛看這些,娘子覺得可行即可,若是短缺什麼,直接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再坐瞭片刻,孫世寧起身告辭,聶思娘親自送她到瞭門口,她正要跨出門檻,被一把拉住衣袖。
孫世寧垂下眼,看瞭看聶思娘的那隻手,抓得那麼緊,有些反常,輕輕笑道:“娘子不用太多顧忌,這些銀錢不算什麼,盡可放心行事。”
聶思娘怔瞭怔,緩緩放開手來道:“是,我在這個城裡蟄伏瞭這些年,已經真的快將自己當成個不起眼的普通婦人瞭。”
“娘子做的很好,比我想得更加細致周到。”孫世寧與她告辭,坐上馬車。
冬青不禁問道:“夫人特意過來看看,隻坐瞭那麼點時間就走?”
“她做得那麼好,我要是留的時間太長反而不好,以後看樣子也不必我過來瞭,聶娘子若是周轉不靈,上門來,你不用多問,直接按照她所要的付賬便是。”孫世寧細細叮囑道。
冬青略有不服氣道:“夫人就這樣相信她?”
“她是個連自己都可以徹底放下來的人,這麼一點銀錢當真不算什麼。”孫世寧太明白,聶思娘過手的金銀珠翠,奇珍異寶數不勝數,如今身無長物,那分明是都看透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