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要求孫世寧永遠理解,永遠等待,知道她委屈,他也心疼。
“相公,你怎麼不說話?”她綿軟的手指,在他的衣襟前畫著圈圈,“我們離開好不好,無論是宮裡頭的事情,無論是那些根本破不掉的冤案,我們都放下來好不好?”
沈念一低下頭來看著她,看著她的眉眼,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都放下?”
“是,案子永遠沒有完結的時候,你破瞭一件,還會有另一件,我到底要等到猴年馬月的。”孫世寧微微嘟起瞭嘴道,“如今連一言堂的總部,我們都赴湯蹈火的過來瞭,為什麼一定要強迫自己做得更多更多。”
沈念一的意識有片刻的迷糊:“你說一言堂的總部,我們已經過來瞭?”
“是啊,我們不是已經破瞭一言堂的總部,相公,我記得你說過一言堂是你心裡頭最後的一道大障礙,既然已經破瞭,你就趕緊入宮去見皇上,告訴他,我們要走瞭,離得天都城遠遠的,朝廷中有的是能人異士,便是你那些手下,我看著也都很好,隨便哪個挑起重擔,也未嘗不可的。”
孫世寧將他的手指一一扳動:“那些人都很出色,我們要相信他們的能力。”
“世寧,我們已經破瞭一言堂,那麼這又是哪裡?”沈念一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拂過臉頰的一縷春風。
“這裡不是南溪坡嗎?”孫世寧的手指遙遙向前,沈念一瞇瞭瞇眼,眼前的景色還當真就變成瞭南溪坡的樣子,前面是一列的山丘,一道溪水圍繞。
放眼再望,數不清的合歡樹連綿不斷,就像是手拉著手,將他們牢牢的包圍在期間。
沈念一發現自己有些昏昏欲睡瞭,明明還在同她說著話,眼睛都快要睜不開瞭。
但是,他知道這裡不是南溪坡,這裡又怎麼可能是南溪坡,他們兩個人,連帶著孫長煕明明就在兩照山的山腹之中,在重重的機關之中。
“留下來,相公留下來,陪我過一輩子,我給你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我們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孫世寧一雙手調皮的探過來,直接蓋住瞭他的雙眼。
掌心柔膩,也是含著濃鬱的香氣,沈念一趕緊屏息凝神,他沒有作答,那雙小手就始終蓋在他的臉上,重復著那句話。
“相公,留下來好不好,好不好?”
一聲一聲,嬌聲軟玉,任憑是誰聽瞭都會心軟,沈念一幾乎也要脫口而出答應瞭她。
然而,話語聲出來卻變成瞭:“不,我不能留在這裡,我要繼續前行,與你攜手走到更遠更廣闊的地方去。”
那雙小手還是蓋住不放,卻漸漸失去瞭應有的溫暖。
沈念一還在說著話:“世寧,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要有一天與我並肩而行,哪怕是趔趄阻礙,也走得每一步都是心甘情願。”
她沒有作答,反而手底下更加用力,十根手指怕是要扣進他的皮肉中,扣進他的眼眶中去瞭。
“我們說過,不要做彼此的軟肋,你一直做得那麼好,比我更加出色,世寧,你早已經與我一般的步速,一般的頻率,我們一直是在並肩而行,這樣的大道上,莫說是我不答應停下來,就算換成是你,你也不會答應的。”
“我不會答應嗎?”她笑著在問道,“我真的不會答應嗎?”
沈念一不等她重復第三次,一把將臉上的那雙手撕扯下來,直退到三四步遠,定睛看著她道:“是的,我的世寧不會答應,而你,根本比不上她。”
明明方才還能夠維持孫世寧的音容笑貌,這會兒卻被沈念一的話語道破,面容變得猙獰起來,哪裡還是孫世寧的樣子,十指尖尖,猶如惡鬼,鋪天蓋地的向著沈念一遞過來殺招。
一招快似一招,仿佛每一擊都能落在他身上,造成致命的傷口,但是偏偏就是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頭發都蓬亂開來,一雙眼赤紅赤紅的盯著他看。
“你知道為什麼打不到我嗎?”沈念一的笑容雲淡風輕,“因為我心裡頭早知道你不是她,你騙不過我的,我知道你是假的。”
他面對一個根本不像孫世寧的幻影,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拍出去,正好擊中其胸口,眼見著她像隻斷瞭線的風箏,倒著向後面無邊無際的合歡樹飛瞭出去。
一聲尖叫,幾乎能夠撕破人的耳膜,沈念一下意識的閃身回避開,等他再凝神往前看的時候,眼前隻有一豆微弱的光,哪裡來的明媚春光,哪裡來的合歡樹,又哪裡來的流淌不息的溪水。
這裡應該還是他們進來的地方,那一豆的微弱光線,來自身邊的那個人。
他由著光線望去,多麼希望見到的是同樣脫離開幻境的孫世寧,但是那隻手,隻見瞭那隻手,他心中微微起瞭失望,分明是孫長煕的手,手中拿捏著火折子。
“你又使詐,為何你沒有被香氣誘惑?”沈念一厲聲問道,“世寧呢,世寧又在哪裡!”
“我進來的時候,眼前一黑,就沒有見到你們瞭,大大小小也喊瞭幾十聲,每個人應我,等我聞到花香,自然是不能再開口瞭。”
孫長煕在這種香氣中,這種無孔不入的香氣中吃過大虧,他也是做好瞭應對之策的,立時就盤腿坐下,與之盡力抗衡,因為交過手,他也知道香氣並不會無休止的蔓延開來,最多就是半個時辰。
當然有些人會永遠被困在這半個時辰的幻境中,再也走不出來,比如前一次的他,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
等半個時辰後,他才敢點燃起火折子,卻隻見到瞭沈念一一個,四目相對,他首先發現的是沈念一的眼睛居然已經能夠看得見瞭,下意識的他趕緊再去看其雙臂,見關節處依然僵硬不能動彈,方才放下心來。
“我還想問你呢,她去瞭哪裡,如果我與你們失散,難道你也與她失散瞭不成!”孫長煕沒好氣的說道。
沈念一見他的神情倒是不像假裝:“她沒有武功的,我們必須要先找到她。”
“還用你來教我?如果找不到她,我們根本走不過去瞭。”孫長煕將火折子一拆為二道,“這個是我特制的,別看個頭不大,可以點很長的時間,我在這邊,你去那邊找。”
“好。”沈念一接過火折子,他本來也是帶著這些必需品的,不過到瞭一言堂被俘以後,盡數已經被他們收繳去瞭。
“我可是將醜話說在前頭,她如今還是朱紫墨的身份,你不要以為找到瞭她,可以用那一點點可憐的時間,將她喚醒過來,中瞭我的攝魂之術,如果強行要解開,那麼後果自負。”
“你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的,她在我的心中,分量是最重的,絕對比你所要找的什麼密藏要重百倍千倍。”沈念一根本不再理會他,朝著另一邊找去。
這裡沒有其他的人,機關也沒有被觸動的樣子,那麼孫世寧隻可能是用自己的雙腳走開去,用孫長煕的話來分析,從他們進來,他被香氣迷惑,中瞭招,再脫瞭險,前後也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要是肯走的話,應該也可以走得很遠瞭。
前方是連孫長煕都不敢輕易碰觸的機關,他希望孫世寧千萬不要逞能,獨自前行。
這個空間很大,卻是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他沿著石壁一直走一直走,還是不能發現任何的線索,大概有瞭那種香氣以後,根本不用其他的機關瞭。
除開意志力特別堅實的人,稍許薄弱露出弊端的,隻會在香氣中,徹徹底底的迷失瞭自己,眼前所見的都是自己的假想,越是在意的,越是像真的一樣。
如何分辨哪是真哪是假?到最後,就像是鬼打墻一樣,在原地兜兜轉轉,消耗掉最後一分力氣,或許臨死的時候,嘴角還能夠含著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比起那些令人血肉橫飛,或者泥沼沒頂的機關,這裡雖然危險,卻是最完美的一處機關瞭。
沈念一等走到盡頭,還不死心,四處在石壁上頭敲敲打打,沒有其他出路,隻能往回走,往回走,至少還有個孫長煕可以幫忙。
隱隱的,他聽見瞭哭聲,是孫世寧的哭聲!
沈念一精神一振,疾步走過去,果然還是孫長煕先找到瞭她。
“她有沒有受傷?”沈念一聽她哭得傷心,整個身體都蜷縮成團,就窩在一個小小的角落,火折子的光線能夠照耀的范圍不大,若非她出聲哽咽,確實不太容易找見。
“應該沒有受傷。”孫長煕也是擔心這點,已經目測過,本來還想進一步再看看,沈念一卻在這個時候折返過來。
“既然沒有受傷,她哭成這樣,難道是受瞭驚嚇?”
沈念一的話音未落,孫世寧突然放開圈住膝蓋的手臂,向著孫長煕的方向撲過去,撲過去緊緊的拽住瞭他的衣袖,“二哥,二哥,我剛才看到瞭嚇人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