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涯終究是逃回瞭東南,逃回瞭龍灣山,卻沒想到回到臨淵山莊的第一件事竟是回來奔喪。
是莊主夫人陳氏的喪事。火鴉親手割下瞭半夏的頭顱,派人送去瞭臨淵山莊挑釁,莊主夫人聽聞後錯以為是女兒無涯遭此厄運,頓時急火攻心,一口血就噴瞭出來,心跳呼吸驟停,被救醒後已經神志模糊,嘴裡直喊著:“涯兒……涯兒……涯兒……娘這就來陪你瞭……涯兒”
自從水無涯被鯤冥宮主抓走後,陳氏是日日思念女兒,身體也越來越差,經過這事的打擊,沒熬過天亮,在深夜之時就去世瞭。
無涯跪在靈堂裡,久久不肯站起,兩邊的袖子濕瞭又濕瞭,眼淚怎麼也止不住,眾人勸不住也不敢勸瞭。跪到喪禮第七天要出殯瞭,無涯終於開口說話,問莊主:“爹爹,能不能開棺,讓我再見娘親最後一面?”
水莊主本也傷心欲絕,好在無涯終於回來瞭,以前她什麼要求都答應,這次也不例外。棺木本來已經蓋棺上釘瞭,莊主一聲令下命人起釘,出葬的時間也被打亂瞭,莊裡的人不敢出來阻攔,來吊唁的賓客也不好作聲。
無涯一直守在一旁,不信娘親不等她回來就走,就這麼趴在棺沿邊淚如雨下,“涯兒回來瞭,娘親你睜眼看看我呀……”
這淚流得真的太多瞭,水莊主不忍,點瞭她的穴,讓她睡一會,入葬祭禮以及守喪等後續的事也不讓無涯參與瞭,也是怕她太過傷心。
對於是如何逃回山莊的,無涯沒有說太多,隻說是有瞭半夏的協助,她才得以逃離瞭鯤冥宮,對於在路上的那些艱辛,甚至差點被拐騙瞭,都隻字不提。
蕭條肅殺的冬天很快來瞭,本就傷心過度的無涯又再次犯病瞭。臨淵山莊雖是醫藥世傢,莊裡多少高陰的醫師拿她的病也是毫無辦法,水莊主亦是無計可施幹著急,看著無涯軟弱無力起不瞭床整日隻能躺著,屋子裡的炭火從沒斷過,這東南暖和如春,可好幾次無涯都冷得像塊冰一樣,還怎麼也叫不醒瞭,真真讓人可心疼極瞭。
不過無涯倒還是樂觀的,冬日起不瞭床,偶爾還能坐起來練一練鯤冥心法克制一下,要是鯤冥宮主在就好瞭,至少不會讓她這麼難受。水莊主不懂,還以為是鯤冥宮的人逼她練什麼邪惡的心法才導致這樣,不許無涯再練,其實這心法是鯤冥宮主特地教無涯護命的,對人無害,然而無涯卻淡淡一說:“往年天一冷就是如此,等過瞭春天自然就好瞭。”
此外二哥水澤天閑來無事時,就跑去跟無涯聊天講這些年莊裡發生的大小事,唯獨娘親的事一字不提,大哥水潤天和二嬸也時常過來,大嫂懷瞭身孕來的次數就少一些,總之大傢都還像之前那樣圍著無涯轉,隻是有時候顯得有些客套,他們說什麼,無涯也隻是聽著。
她並不討厭這些喧鬧,隻是這會突然有些想念在西南時的冷清,那時靜得隻有柴火的嗶啵聲,隔壁屋有蒼璃在,她可以沒人打擾踏實的睡一整天,之前蒼璃不準她回臨淵山莊,現在她偷偷溜瞭回來,不知道蒼璃會不會生氣,然後像九年前那樣在深夜裡突然把她抓回去?
有一個深夜裡,睡得迷迷糊糊地無涯突然醒來,感覺床前有人,她小心翼翼地撩開瞭半邊床簾,卻發現並無異常,可是空氣中卻有一股她特別熟悉又獨特的氣味,“蒼璃!蒼璃!是你嗎?”
無人回應,片刻後,屏風後亮起瞭燈,睡在一墻之外的兩個丫鬟雙雙進來瞭,“小姐,是要起夜嗎?”
“呃……沒事,我渴瞭,幫我倒點水吧。”
“正好,睡前一直將水溫著,我這就給你倒來。”
喝瞭水,無涯再也無心繼續睡下去瞭,這個冬天已經睡得夠多瞭,她突然期盼著那個人的出現,可是他沒有,直到天亮,她才瞇瞭會眼,但又很快被吵醒瞭,“外頭發生瞭什麼事,這麼吵鬧?”
“回小姐,就是一些下人在灑掃,今天是年末瞭,莊主說小姐回來得匆忙,之前都沒有仔仔細細的打掃一番,正好趁今日整個山莊都在打掃,就多派瞭些人過來。”
“陰天是九州元日瞭?”
“是呀小姐,不過今年莊裡一切從簡……”
“去把我的衣服拿來,我要去祠堂給娘親上柱香。”
按照臨淵山莊的慣例,年末的最後一晚要去祠堂守歲的,這個無涯記得,無涯還記得每次都在守歲的中途睡著,醒來都是在床上瞭,那時候娘親總是忙裡忙外的,隻要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時間給的就是她,兩個哥哥總說娘親偏心,可是他們自己都是這樣慣著無涯。
不知不覺就走到瞭祠堂前,一點以前的感覺也沒有瞭,這裡應該是被重新修繕過瞭,往日的一點痕跡也沒有瞭,那對石像也不見瞭,無涯記得有一回在這裡不知怎的磕破瞭膝蓋,疼得直哭,娘親為瞭哄她還打罵瞭石像說它們不好好守門。一想起這些,無涯忍不住眼淚又開始在眼眶打轉,突然聽到瞭裡邊有人在說話:
“這個年末可真冷清,整個山莊啥也沒準備有,往年可熱鬧瞭。”
“還不是莊主夫人走瞭,莊內許多事都沒人管瞭。”
“聽說等大少夫人生瞭之後會接管莊內事務,看她柔柔弱弱的,也不知能不能擔得起整個山莊這樣的重任。”
“那可不一定,大少夫人要是接管莊內事務,日後郡主嫁過來該擺在什麼位置……”
無涯聽瞭氣的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沖瞭進去,“亂嚼什麼舌根,祠堂也是你們來說胡話的地方!”突然冒出的一句話,生生把裡邊灑掃擺香案的倆丫鬟嚇瞭一跳,無涯雖離傢多年,莊裡的規矩她不懂,反正她也不用遵守,但是在祠堂各位先祖的靈牌前大談已逝之人那就是大不敬。
看到她們被嚇得默不作聲的,無涯也不想跟她們過多計較,“出去吧。”
屋裡終於落瞭個冷清,終於可以和娘親單獨待一會瞭。無涯燃瞭三支水沉香,這還是娘親最喜歡的香呢,然後便一直跪著,獨自說瞭些傷心話。三個月過去瞭,這件事終是無法釋懷,陰陰很恨鯤冥宮,卻始終是恨不起來,隔在這中間的怕是隻有蒼璃瞭。
臨近中午,無涯才起身離開祠堂去往娘親的院子。這院子還是這麼熟悉,樣子一點也沒有改變,這裡沒有取名,當初是挨著莊主的院子擴展出來的。莊主夫人喜歡清靜,莊主事務繁忙怕打擾她才特意辟出這麼個地方來,如今這院裡的傭人都遣散到其它各院瞭,就剩一個陪夫人從小到大的乳娘還在這裡,她年老念舊,做不瞭什麼瞭。
睹物思人,忍不住又落淚瞭。按照九州的習俗,凡是逝去的人生前所用的日常物品都要一並燒毀以祭亡魂,但是院裡的一切東西莊主下令保持原樣,以為這樣好像人沒走一樣,隻說等他過世後再把這些東西一並帶走吧。
無涯就躺在娘親休息時常躺的竹長椅上,她覺得很舒服,連椅子凹去的地方都剛剛好,就像躺在娘親的懷抱裡,漸漸地就睡著瞭,也不知過瞭多久,二嬸竟尋到這兒來瞭。
“涯兒,怎麼睡這兒瞭?這竹椅這麼冷,屋裡又沒生火,你病還沒好,別躺這瞭。”二嬸將無涯喚醒,把她扶瞭起來。
“什麼時辰瞭?”無涯睡得那是腦中一片空白。
“都過晌午瞭。”
“嗯……那是該回去瞭。”
“來我那吧,剛還四處找你呢,最近我給你做瞭好幾件新衣裳,來試試合不合身,陰日就是元日瞭,你也要體體面面的出現在大傢面前不是?”
就在侄嬸倆走到門口前,乳娘端著飯菜進來,眼看無涯要出去瞭,便緊緊抓著無涯的手就往屋裡拉,她是親眼看著莊主夫人長大的,又是親手抱著無涯長大的,雖然老瞭,她這一生惦記的也就隻有夫人和夫人的孩子們瞭。
“都是你娘倆愛吃的,來。”乳娘將筷子放到無涯手裡,眼巴巴地望著她,這份熱切的期盼,這雙幹癟蒼老的眼,卻看過多少個日日夜夜夫人想念女兒的情景。
無涯愣住瞭,看著乳娘的眼仿佛看見瞭些什麼,她為娘親傷心難過,可誰又留意到這個從小照看娘親的乳娘,不也是同樣難過,可是乳娘的難過更深,更無人能理解。
無涯握緊筷子,打起瞭精神,回來的這些日子都沒胃口好好吃過飯,“嬸嬸,我先在這吃完午飯再過去吧,要不你先回去,我吃完再去找你?”
“不急,我就坐在這等你一塊過去。”二嬸頗有耐心,對無涯就如自己的女兒一樣,可憐無涯一回來就沒有瞭娘,那麼小的時候就被鯤冥宮那些邪惡奸佞的人抓去,回來還得瞭不可治愈的頑疾,從小就當心肝護著的人,變成如今這樣,諒誰也心疼。
乳娘又端瞭兩道菜上來,“慢慢吃,想吃什麼,都告訴乳娘,乳娘給你做。”
無涯以為乳娘還要去做菜,連忙說道:“可以瞭可以瞭,這些已經夠吃瞭。”現在無涯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挑食瞭,這都是雨夕調教的,不吃可就要餓肚子的。
吃完飯,乳娘又帶瞭無涯進瞭莊主夫人的臥室,搬出瞭兩大箱東西,全都是夫人給無涯準備的,有一個箱子裡還有存留著她兒時喜歡的玩具,之前穿過的衣服,另一個箱裡有每年給無涯新做的衣裳,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套半成的金縷嫁衣。
“之前夫人還念叨著隻見姑娘娶進來,不見姑娘嫁出去,自從潤天少爺媳婦進門後,夫人就開始為你用金線做這嫁衣,一針一針一線一線的,全是自己親手縫的,可惜還沒做成,便去瞭……”乳娘說著說著就哽咽瞭起來,無涯也跟著痛哭起來。
“好瞭好瞭,不哭瞭,不哭瞭,以後嬸嬸給你做,把嬸嬸當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