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歸遲的眼神威脅下,長老隻是小心的控制著荀翊的動作,卻沒有制止他的發問,於是荀翊抬起頭來,充血的眼眸緊緊的盯住晁悅的臉,虧他剛剛還因為看見她因文素之事愈發枯槁的面容而感到愧疚,可現在,他滿腦子隻有想要質問她的念頭。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荀翊一聲聲的呼喊猶如杜鵑啼血,哀痛至極,他如今所有的理智全都潰散成一地,唯有一個念頭深深紮根在他的腦海裡,心坎中。
晁悅舍棄瞭文素,意味著她生的希望更加的渺茫,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也不知他是不是咬破瞭舌頭,隻見荀翊沒有血色的唇瓣漸漸從內裡泛出瞭殷紅,一縷細細的血痕從他的唇角邊溢出滑落,從雪白的下顎尖匯聚,最後滴落在衣擺上,整個畫面看起來分外的觸目驚心。
“她不是你最疼愛的弟子嗎?!你怎麼可以放棄她?!怎麼可以?!”
當不安的預想成為現實,荀翊已經毫無理智可言瞭,他失控的劇烈掙紮起來,不管不顧的將被反制住的胳膊直接擰到脫臼,骨頭錯位的清脆聲響驚呆瞭控制著他的行動的長老,那人一時沒抓住,直接被荀翊掙脫開瞭手,他就這麼頂著半邊扭曲姿勢的胳膊繼續往晁悅的方向貼近。
“放肆!”
這回沖上來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風歸遲。
他整個攔在荀翊的身前將他穩穩的抱住,一面點瞭他身上散勁的穴位,一面抓著他的手臂往上一抬,又是一聲清脆的骨頭歸位的聲音,聽得四周的人都是一陣陣的牙疼。
被散去瞭勁道的荀翊很快便軟瞭手腳,在意識到是自己師父對自己出的手後,他更是失望至極的看瞭風歸遲一眼。
那一眼,看得風歸遲心都涼瞭大半截。
荀翊的額角青筋直跳,他氣憤得用力一推,反作用力令得他自己蹭蹭蹭倒退瞭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一旁的幾個弟子紛紛上前團團圍住瞭他,就差沒拔出武器刀劍相對瞭。
風歸遲惱怒的掃視瞭周圍一圈,忍不住想要上前看看,可剛邁出去的腳步卻被晁悅冷冰冰的眼神給釘在瞭原地。
“全部都退下。”
晁悅一聲令下,圍著荀翊的弟子紛紛散開,她一步一步的走到荀翊的跟前,看著他充滿瞭怨恨的眼睛,她不閃不避,隻徐徐開口道:“本座知道你在想問什麼,本座也掙紮瞭一夜,但是最後的最後……”
她頓瞭頓,閉上的眼睛復又睜開:“本座還是不能和你們這群毛孩子一樣,拿天下蒼生,億萬生靈的性命做賭註。”
她說的輕聲,唯有風歸遲聽出瞭她每一個字眼當中的沉重。
荀翊當下便嘲諷的笑瞭,果然和曲清染猜測的一樣啊。
在九華聖境的時候她就說過,在天下蒼生的面前,任何一個生命都是蒼白而渺小的,昆侖八派的宗旨就是維護人間永世安寧,所以舍棄小我成就大我什麼的,隻要是為瞭所謂的“大義”,別說是一個文素,如果能夠維護天地正道,哪怕是犧牲整個昆侖八派恐怕他們也是在所不惜!
“所以你寧願放棄素素的性命?你可知道妖王那個喪心病狂的混賬會怎麼對待她嗎?!你怎麼能忍心?!!”
雖然昆侖雪玉玉髓一直昭示著文素的性命無礙,但也隻是性命無礙罷瞭,天知道她現在在妖界會受什麼苦?那個妖王是不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在暗地裡折磨於她?隻要一想到文素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獨自一人遭受著一切苦難,荀翊也恨不得要把這天地都給掀瞭!
面對著他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饒是修行多年的晁悅這會兒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瞭,她一甩袖子同樣不顧形象的大聲吼道:“你以為本座願意嗎?!啊?!”
她氣狠狠的在臺階上像隻無頭蒼蠅那樣亂轉,最後停在瞭那個作為裝飾也是承載大殿法印的一塊巨型的完整的玉璧前,越想越生氣的晁悅赤手空拳的一掌拍在瞭玉璧上,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全場目光震驚的望向那塊玉璧,蛛網般的裂紋從那塊深陷其中的掌印處開始散開,咳咳咔咔的碎裂聲,聽得人寒毛直豎。
其他幾個掌門人均是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要知道那塊玉璧可不是普通的玉璧,是開山祖師澤嶽真人親自打磨的萬年海凝晶,其硬度堪稱人間萬物之最,晁悅一沒用法術,二沒用武器,就這麼一掌給拍壞瞭它?
看來真的是氣大發瞭。
幾個掌門人不約而同的低下瞭頭去,他們都是不贊成救人的那波人,雖說這樣的犧牲也是為瞭天下大義,可是犧牲的畢竟是人傢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多少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再一次意識到晁悅的護短程度,眾掌門都默瞭,暗暗發誓等此間事瞭,這輩子都不會輕易去招惹任何一個懸圃派的弟子。
發泄完瞭的晁悅終於冷靜瞭不少,她轉過臉來,除瞭周圍一個個都不敢抬頭看她的人,隻有荀翊還一臉痛恨的表情望著她。晁悅深深的嘆瞭口一氣,也不怪荀翊會這樣仇視她瞭,她最終還是選擇放棄瞭文素,做瞭便是做瞭,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抹去她害瞭文素的事實。
“天下不能大亂,妖族入侵人界已是迫在眉睫,大戰即將來臨,這種時候昆侖八派上下必須團結一致!至於其他的私人感情……”
晁悅說到這裡,閉著的眼睛緩緩流下一滴清淚。
“全部都要放棄!”
那種充滿瞭哀傷的堅定抉擇,是最讓人痛苦,也最讓人無奈。
晁悅一抹臉,恨不得將臉上的脆弱也一並抹去,她看瞭一眼面無表情的荀翊,又看瞭一眼神情呆滯的曲清染,臉上露出瞭不忍的神色,緩緩開口道:“念在你們冒死帶回戰報有功,就留你們在昆侖山仙界裡做戰場支援的工作。”
話音落下,在場其餘的一幹親傳弟子們紛紛面面相覷起來,看著曲清染和荀翊的目光都有些說不出的復雜。
雖說他們也不懼上戰場,可是和妖界的這一戰想也知道很難全身而退,他們所有人在接到命令的時候就已經做好瞭犧牲的準備瞭。可話是這麼說沒錯,面對死亡,又有多少人能坦然面對呢?留在昆侖山仙界別的不說,至少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這一次大戰隻要有點戰鬥力的弟子全都被點名瞭,會留在後方的幾乎都是一些修為淺薄的外門弟子。
曲清染和荀翊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瞭,一個內門弟子,一個親傳弟子,這次戰役怎麼看也不可能落下他們,偏偏晁悅師叔祖都開瞭口,誰還能硬逼著他們上場嗎?
晁悅無視在場所有弟子們復雜的目光,和昆侖掌門對視瞭一眼後,遂向其餘的掌門人吩咐道:“其他各派的掌門都按照之前的計劃,率領各自門下弟子去各大結界陣眼斬殺妖族,修補法陣,神州結界絕不能破!!”
“領命!”
當場拍板後,滿大殿的人從陸陸續續離開瞭,不出半刻,上一秒還人頭躦動的清熙殿,現在又隻剩下瞭晁悅、風歸遲還有荀翊和曲清染四個人。
看著臺階下兩個固執到不肯離去的孩子,晁悅不復剛剛一派不容侵犯的威嚴感,她幾乎是脫力般的癱坐在椅子上,一下又一下的揉捏著劇痛的額角,隻是一夜的功夫,她感覺自己老瞭有幾百歲。
“你們還不退下?”
晁悅一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詢問道。
她實在是不想睜開眼睛,一方面是她真的很疲憊;另一方面……她確實有些無法面對那兩個孩子充滿失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