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享受看瞭一會兒，外面冷風吹過，身上有點浪嗖嗖的。
捏瞭捏手取暖，想起下午顧阿婆的反應，顧朝心裡一沉，抿唇扭頭看向門外飄然而至的雪花。
面條吃的差不多瞭，魏嵐抿抿唇轉過頭來，就看見寬闊後背，以及微微上仰看向雪夜的腦袋。
魏嵐看不見此時顧朝臉上的表情，但是卻能感受到他身上籠罩一層落寞。
很孤寂。
魏嵐愣瞭愣，放下筷子，漫步走過去和他肩並肩坐著，仰頭看向墨色夜空，聲音輕柔緩慢，“有什麼心事嗎？”
“跟我說說吧？”魏嵐側頭。
她烏黑纖細的眉微微揚起，臉上笑容燦然，微暖的燈光灑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淺淺光暈。
仿佛要暖進人心裡的一般。
顧朝怔然。
這個嬌氣的姑娘，總能在他失落的時候，帶來絲絲暖意與光明。
心裡有一瞬間的釋然，顧朝拉開外套，從裡側口袋摸出一張老照片遞給魏嵐。
老照片是真的老，畫面呈現灰白，中間有兩道十字架型的折痕，邊角已經被腐蝕，留下點點慘白似雪花般的無痕。
照片上是一對男女。
女人面容俏麗，烏黑頭發燙著具有年代性的小卷，穿著一身白色長裙坐在椅子上，手裡托著一個帶著虎頭帽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男人則梳著側分背頭，穿著馬褂長衫，皙長身材挺直站在女人身後，大掌搭在女人肩頭，劍眉微揚，菱唇微微勾起，儒雅謙遜的笑容積瞭滿臉。
似乎為瞭讓小男孩配合看鏡頭，女人神色溫柔如水，伸著手指指向鏡頭方向，而畫面，就定格在小男孩看向鏡頭的瞬間。
顧朝的母親上過洋學，照片上男人的相貌和顧朝有著十之八九的相似度，卻滿身書卷氣息，顯得文質彬彬，溫雅敦厚。
魏嵐一瞬間明白過來，捧著照片的手不由微顫瞭一下，滿眼心疼。
她反手抱住顧朝的一隻胳膊，臉頰貼瞭上去。
過度狠厲，太過傷人傷己，過度柔軟又保護不瞭自己，要有怎麼樣的承受力，才能一邊堅強低於所有扛起整個傢，又要一邊溫情四溢？
如果不是時代的變化，顧朝，應該會一直幸福的吧？
顧朝，也應該會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一個謙謙君子，而不是在打壓下，磨成一匹背負重擔的孤狼。
顧朝和他的父親雖然氣質不同，但模樣相似，想起今天下午廚房那一段噼裡啪啦雜亂聲，應該不是不小心撞翻東西。
是因為顧朝和父親近乎一樣的容貌和發型，讓顧阿婆想起瞭傷心往事吧？
因為想起早逝的愛子和兒媳婦，心裡難受，所以早早歇下瞭。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吧。
“對不起……”魏嵐彎彎秀眉蹙起，眉尾下耷，紅著眼眶低聲呢喃，“我……我是不是又惹禍瞭？”
腔調裡，滿是自責。
“阿婆隻是想到瞭以前。”顧朝望著積攢一層薄雪的後院，他握住魏嵐的手，十指相扣，聲音低沉輕緩到快要融入到夜色中，“但她心裡是高興的，因為我遇到瞭你。”
魏嵐的出現，改變顧傢太多太多，顧阿婆都看在眼裡。
想起往事固然傷懷，顧阿婆是，顧朝也是。
但活著的人，總是要繼續向前。
過往，不能成為束縛他腳步的絆腳石。
“遇見你，我也很高興。”魏嵐倚在他肩頭，蹙起的眉微揚，語氣突然輕快起來，“那這樣的話，你做好準備瞭嗎？”
仿佛擔心顧朝沒理會她所指之意，魏嵐抿抿唇笑容狡黠，“你未來的嶽父、丈母娘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當然。”顧朝眉頭一挑，露出些許笑意，期身貼上魏嵐唇瓣輕吻瞭一下，霸道宣誓，“我會讓他們知道，除瞭我，沒有更適合你的人。”
*
門口傳來“呲呲”公交車剎車聲，宋琪扣瞭一坨雪花膏草草抹開，抓起沙發上的軍綠單肩背就往外跑，“媽，我出去瞭！”
“你才剛回來，凳子還沒坐熱瞭，哪去？”宋母話還沒說完，玄關大門“啪”的被關上，屋裡墻壁跟著一顫。
宋媽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雙手叉腰做出水壺狀沖身邊中年男人道：“你也是，姑娘剛從鄉下回來，你問也不問一句，到底還是不是你的種瞭？”
宋父嘖瞭一聲，皺眉嘆氣，“你在這訓我有什麼用？凌晨她到傢的時候，你跟她說魏臨的事，怎麼就沒想著點兒？”
要是不把魏臨說相見閨女的事兒說出來，閨女在傢指不定睡到幾點呢。
“我這不是心疼姑娘嗎？”
宋母無休止念叨，宋父掏掏耳朵，抖開報紙背過身。
另一邊，公交車哐哧哐哧在天壇公園停下，宋琪按住頭頂雷風（鋒）帽，跳下公交車，直奔天道小廣場。
繞過一道又一道古樸大門，等看到廣場那邊，背對她站著的高挑背影時，宋琪腳步慢瞭下來。
喜悅過後，便是憂心忡忡。
魏臨，是要和她撇清關系嗎？
其實不用的，她……
她從來也沒想過要捆綁他，更沒想過要用陪魏嵐下鄉的事，作為籌碼。
魏嵐是他的妹妹，也是她的朋友。
小廣場空蕩蕩一片，因為時間還早，人也少，顯得有些冷清。
魏臨站的有些冷，來回踱步看到身後不遠處站著的女孩，愣瞭一下。
女孩曾今膚色白皙，如今呈現出麥色，甚至還有些黑，可見下鄉後是吃瞭苦的。
魏臨喉嚨滾瞭滾，僅僅一瞬，揚起笑容，提步朝女孩走去，“宋琪同志！”
宋琪一直在看魏臨，見他臉上氣色比之前好瞭很多，不由松瞭一口氣。
帶著和煦的笑容，心裡
可見魏臨越走越近，她不由拘謹小小後退一步。
來、來瞭，要聽到噩耗瞭嗎？
“久等瞭。”宋琪努力揚起微笑，做出不在意的模樣，“好久不見，魏臨。”
可是，好難啊。
她嘴角勾不到兩秒，起很快又垂下，眼眶跟著紅瞭起來。
宋琪低頭吸吸鼻子，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揚起笑容，“我聽我媽說，你有事找我，是什麼事？”
“這，這個。”魏臨桃花眸微微閃爍，清晨暖陽下，呈現琥珀色，溫暖又陽光。
他摸摸腦袋，側過身看向遠處停在宮殿屋簷上的鴿群，摸頭笑瞭下，“站著有點冷，邊走邊說？”
宋琪點點頭，“好。”
兩個人走在天壇公園的小路上，魏臨有一句沒一句問著宋琪下鄉後的生活。
宋琪如實回答，以為魏臨是想知道魏嵐的情況又不好意思直接問，所以每回都努力的，主動將話題引導魏嵐身上。
又因為宋琪和魏嵐見面的次數少，能說出來的也不多，到後面扯不上魏嵐瞭，兩個人之間就變成瞭瞭尷尬的一問一答。
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
好在日頭升高，公園裡人漸漸多瞭起來。
魏臨琢磨片刻，停下步子征求意見，“崇文門新開瞭小吃店，你剛回來還沒去過吧？要不要，去嘗嘗？”
“……好。”宋琪遲疑一瞬，輕輕點頭。
這種感覺太磨人瞭，明明知道接下來的結果是什麼，可是，還是會貪戀。
既然是最後一次和平相處，那……
那就放縱一次吧。
兩個人先後去瞭崇文門、王府井，之後又去瞭天橋電影院。
宋琪坐瞭一夜火車回京市，收拾收拾睡下，床鋪還沒暖過來瞭，又起來忙著收拾來見魏臨。
基本沒有休息過。
在電影院看電影時，周圍漆黑一片，又是坐著的，實在沒忍住，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魏臨轉過頭，黑暗中凝視宋琪的側臉。
小姑娘齊耳短發十分俏皮，隻是似乎沒休息好，眼底浮現淡淡青色。
修長如竹的手伸瞭過去，半路又遲疑握成拳頭。
往復如此，最終還是將女孩的腦袋往自己這邊輕輕抬瞭抬。
讓她倚在他肩頭，應該……
能舒適一些吧？
肩頭沉甸甸的，他的心情越很好。
魏臨收回手，唇角彎瞭彎，目光重新落再前方黑白大屏幕上。
殊不知，在他轉過頭去的瞬間，女孩纖長睫毛輕輕顫動，眼睛縫隙閃過濕潤晶亮。
連接看瞭兩場電影，從電影院出來時，外面天色已經暗下，兩人去瞭國營飯店吃飯，之後便是魏臨送宋琪回傢。
“現在才六點多，還能趕上末班車，你送我上車就可以，不用送我回傢。”宋琪攏緊圍巾，昏黃路燈下，蹦蹦跳跳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著。
她傢離市區有點遠，如果魏臨送她，回來會很麻煩。
“嗯。”魏臨沉默一瞬，點點頭，笑容溫柔和煦，“那我送你去車站。”
“你……今天找我，就是看電影這些事嗎？”
快到車站時，宋琪突然放慢腳步，歪頭認真看向魏臨。
魏臨身上有很多和魏嵐像是的地方，但最大的區別在於，魏嵐性格外向，魏臨性格靦腆。
宋琪看過來時，魏臨下意識挪開時視線，若有若無應瞭一聲，“嗯。”
似乎覺得這樣的回答有些幹吧，他幹笑瞭兩聲，“下鄉的地方應該沒有電影院吧？為你接風洗塵的話，正好。”
魏臨手插在軍大衣口袋裡，握瞭握想拿出來，最終沒有。
宋琪認真看瞭他一會兒，直把魏臨看的不好意思，她又“噗嗤”一聲笑瞭出來，“謝謝你，我很喜歡。”
幾十米開外公交車轉彎朝這邊開過來。
“車來瞭！”宋琪抬起步子小跑，“我得走瞭！”
“嗯，好。”魏臨答應著，卻不由跟兩步。
眼看和宋琪之間的距離拉開，魏臨突然喊住瞭她，“宋琪！”
“嗯？”宋琪轉身看他，滿臉明媚粲然的笑。
陽光的晃眼。
魏臨不由怔瞭一下。
“沒事，就是想告訴你，今天大年夜，能見到你，我很開心。”
“我也是。”宋琪嘴唇上揚，沖魏臨擺擺手，轉身瞬間，眼淚汪汪。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天，就這麼悄悄的過完瞭。
宋琪擦瞭擦眼淚，抿抿唇笑著踏上公交車，“一面學習，一面生產，克服困難，敵人喪膽。同志你好，買一張去宣武門的車票。”
……
魏臨垂首，從口袋裡摸出一條絲巾。
粉色的，是京市姑娘最喜歡的款式。
公交車啟動，緩緩向前，魏臨攥緊絲巾，拉開步子跟瞭上去，“宋琪，等一下……”
一陣“嘚嘚”奔跑過後，魏臨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穿著粗氣，面前已經沒瞭公交車的影子。
“我還有話跟你說……”攤開手心盯著那條粉色絲巾，魏臨眉頭蹙起眉尾下耷，說不出的失落。
下一秒，手心一空，絲巾被人抽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什麼話？”
宋琪笑容明媚，將絲巾高高舉起打量，說話時，側頭看瞭過來，“是給我的嗎？我很喜歡。”
魏臨微怔瞭一下，伸手將宋琪拉進懷裡，緊張的聲音都是發顫的，“那你喜歡我嗎？還喜歡我嗎？”
……
*
春節期間，大隊鞭炮聲陰陽頓挫，傢傢戶戶串門拜年，相比之下，顧傢冷清許多多。
因為成分問題，除瞭一早上顧三德過來過，就是顧陽一傢，其他人仍然怕殃及池魚，並未登門。
大人雖然沒過來，倒是一堆小蘿卜頭一個接一個的光顧，都是平時跟右蘭、紀風遙玩的好的。
魏嵐給右蘭裝瞭一小盆水果糖，來一個小豆丁就發兩粒，一天下來，整個院裡倒也還算熱鬧。
顧阿婆做瞭好幾樣的丸子，夜裡魏嵐煮瞭湯底，切瞭羊肉片和蘿卜，又洗藕和菠菜放在一旁，一傢人圍在一起，暢暢快快吃瞭一頓火鍋。
顧及第二天他們要趕車，飯後顧阿婆早早就把魏嵐和顧朝打發回房間收拾，自己在廚房忙碌半個鐘頭，處處收拾的利利落落的，才回房間休息。
魏嵐房間藤箱大開，大多行李一早就都收拾好瞭。
她坐在一旁數著錢票，這些錢票是平時賣羊奶卷積攢下來的，顧朝不讓她花錢，一直讓她單獨收起來。
數瞭數，有一百四十多塊。
魏嵐分出一百塊塞進藤箱，另外四十塊重新放回抽屜裡鎖起來。
忙完這些，她從衣櫃裡抽出一疊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往顧朝發房間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