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你是怎麼護著她的,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作者:唐阿謠 字數:4162

“你從河岸摔下去瞭。”

理由有些牽強,怕魏嵐再問,衍邑低下頭,“抱歉,是我沒保護好你。”

魏嵐努力回想,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如果可以選擇,能夠及時搭救,他一定不會放任不管,可事實已經發生,足以說明當時他的無能為力。

他在自責,魏嵐心軟瞭。

“沒關系。”她垂下眼簾,淺笑安慰,“都過去瞭,我會好起來的。”

自先前發燒過一回後,魏嵐狀態逐漸穩定,恢復速度也不錯,很快能夠下地走動。

衍邑心裡有計劃,趁在這段時間,給魏嵐收拾瞭行頭重新辦理戶籍。

魏嵐還是魏嵐,出身卻不再是軍屬傢庭,而是故裡海市泉城路的孤女。

期間拍戶籍照片時,因為頭發緣故,魏嵐還抗拒瞭一會兒,衍邑事事順著她,帶她去小巷深處的理發店,把亂糟糟的短發重新修理的一遍。

理發小哥看見魏嵐腦後粉色蜿蜒的疤痕,心悸許久,並勸解魏嵐好好養傷,頭上要落下深疤,以後在想長好看的長頭發,那就難瞭。

即是沒有瞭記憶,但女人愛美的天性依舊在,魏嵐將這事深深記在心裡。

以至於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哪怕是魏嵐不熱衷、甚至是討厭吃的東西,但凡是對傷口恢復有利,或是淡疤的,她也能壓下反感多吃幾口半碗的。

即便是七十年代,辦理戶籍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因為衍邑身份以及提供的各項資料,事情仍進行的十分順利。

他們這邊事情進行順利,另一邊顧傢,顧三德向顧朝坦露預備上報消息的意思。

顧朝沉默許久,最終攔下顧三德,表示可以省去這一過程,因為,他打算親自走一趟京市魏傢。

這件事拖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不可能一直瞞著魏傢。

他失去的是愛人,而魏傢人失去最疼愛的女兒、妹妹。

他們內心的傷痛,不比他少。

他去京市,傳遞消息是其一,但最主要的卻是……

懺悔。

請罪。

顧三德走後,顧朝開始收拾行囊。

顧阿婆知道顧朝要去京市,心裡大抵猜到,這大概就是這件事的最終結果。

顧阿婆拉著顧朝,哭得老淚縱橫,聲音滄桑叮囑:“嵐丫頭是個好孩子,從小又是傢裡嬌養長大的,她父母將她視作命根子……你已經辜負瞭他們對你的期待,再不能讓他們寒心,任打任罵你都受著……以後你即是顧傢的子孫,也是魏傢的兒子,記著阿婆跟你說的話。”

“知道瞭,阿婆。”

顧朝的東西不多,出門好幾趟,又在傢裡耽誤瞭近一天的時間,才在傢中一老一小的註視下,抬步啟程。

周折一整晚,顧朝下瞭火車,坐上開往魏傢那片區域的公交車。

公交車人群擁擠,粗糲或纖細京腔兒化音不時在耳邊想起,顧朝轉頭看向車外。

渾濁半透明的車窗上,倒映出他木然的臉,和沒有光彩的眸。

八月天氣炎熱,馬路兩邊楓樹枝幹交錯,樹葉茂密,隻有零星光斑散落地面,即便如此,車上仍有人議論今天有多熱,如何如何的不適合出門。

可是顧朝感受不到。

他覺得……

好冷。

明明這次來,比年關來時,街道上的人還要更多,更熱鬧,卻熱鬧不進他心裡。

真奇怪。

他的心,宛若一灘死水。

直到售票員拍響車門,報瞭即將到站的站名“王府井”,顧朝才訥訥收回視線,拎著背包往車門方向走。

*

一番波折,顧朝最後聽在魏傢二層小樓前。

比之冬天的冷硬灰暗,這個時候的魏傢小院多瞭許多顏色,譬如開著黃色小花爬滿墻頭的絲瓜藤,又比如二樓陽臺欄桿處,迎風搖曳的紫葉紫蘇和花葉出水芙蓉的茉莉花……

隱隱還能聽見屋裡傳來歡聲笑語。

顧朝沉默站在門口,手抬起又放下,幾次都沒能鼓起勇氣將門敲響。

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才會那麼高興?

如果現在將消息告訴他們,是不是太殘忍瞭?

要不,還是明天再來吧?

越是猶豫不決,心裡就越是沉重,顧朝濃眉皺起,正要離去,預備再做做心理準備再登門。

院裡那邊卻傳來一聲“噠啦”聲,魏傢的大門打開瞭。

“顧朝?”

宋琪孕辰反應很大,嚷嚷著要吃酸,魏臨打趣,說把傢裡的酸菜壇子端給她,可以吃個夠,結果被魏學良和魏母輪流打罵瞭一通,最後還是宋琪出來說和,這事才作罷。

不過魏臨被魏母從回傢趕出來,分派他去百貨大樓瞧瞧,有沒有賣酸杏的。

魏臨一出門,就看見肩頭掛著背包準備離去的高大背影,瞧著就覺得眼熟,喊瞭一聲過後又往前幾步追問,“是顧朝吧?”

顧朝腳步頓住,肩上背包往下滑,他隻能拽在手裡。

他緩緩轉身,對上魏臨臉上那雙,和魏嵐及其相似的桃花眸。

那瞬間,顧朝眼眶泛紅,臉勉強的笑意都難維持,“魏……哥。是我。”

魏臨並未發覺不妥,笑著將院門打開,招呼他進屋,“來瞭怎麼也不進屋?”

言罷,視線流轉在顧朝身邊打量,“嵐嵐呢?沒跟你一塊回來?”

“嵐、魏嵐她……”

“阿臨吶,你跟誰說話呢?就喊你去搬這點事兒,怎麼就這麼墨……哎呀,顧朝?”

顧朝一句話未說完,屋裡傳來魏母念叨的聲音,緊接著,魏母人跟著出現在門口。

看見顧朝,魏母有些訝然,隻是一瞬,又笑得歡天喜地沖屋裡喊,“老魏,瞧瞧,瞧瞧誰來瞭?顧朝來瞭!”

“快、快進屋!”

魏傢歡天喜地,熱鬧一片,顧朝神情緊繃被魏臨推搡進瞭屋。

屋裡魏學良剛放下報紙,正在摘眼鏡。

瞧見顧朝進屋,魏學良起身笑得爽朗,“好小子,之前給你們寄信一直沒等到回信,還說你們要等成績出來才肯回信呢,怎麼樣?試題難不難?有沒有把握考到京市這邊來?”

顧朝嘴唇扯動,正要說話,又被魏母打斷:

“是啊,小顧,你心裡有幾成的把握?實在不行,喊你伯父給你整整,把你們都調到京市這邊來……事先都說好瞭,嵐丫頭要留在我身邊,我可舍不得她再離傢好幾年……”

“瞧你這話說得,不是給孩子難堪麼?”魏學良不贊同“嘖”瞭一聲,轉頭又是一副笑臉模樣看顧朝,“有難處跟伯父說,別不好意思開口,都是自傢人。”

尋求幫助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就算是丟人,也就這一回瞭,自傢人也沒人會往外頭說。

魏母翻瞭一記白眼,順手接瞭顧朝的包裹,“好傢夥,都拿的什麼?怎麼這麼重?”

又見魏臨將門帶上,屋裡卻還不見寶貝女兒的身影,魏母把包裹隨手放在桌上,後知後覺直起身問道,“嵐丫頭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這樣合傢歡樂的畫面。

這樣幸福美滿的傢庭。

這樣的噩耗,他怎麼能說得出口?

顧朝微微低頭,不小心與滿眼期待神色的魏母對視,那瞬間,他想逃。

他這麼想,也想這麼做瞭。

想法剛萌生,顧朝就沖著門口方向退瞭一小步。

他在腦海中想象,要走幾步才能到門口,用多大的力道才能打開門,又要走幾步,費事多少出院子,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魏傢人面前。

可他還未實施腦中計劃,又一個聲音打斷瞭他:

“爸、媽!哪有把人堵在傢門口問話的?還不把人嚇著?”宋琪穿著一身寬松衣裳,端著茶盤款款走來,與顧朝目光對視,她笑容溫柔,輕輕點頭算是問好,“顧朝同志。”

魏母這才反應過來,推搡顧朝坐到客廳沙發。

這回顧朝,才真的是退無可退。

魏學良和魏母坐一邊,顧朝獨自坐一邊,這回誰也沒先開口,氣氛略顯尷尬。

宋琪怕他們有正事商量,自己在場不方便,遂笑道:“茶有瞭,我再去準備點茶點,昨天買的驢打滾還有些。”

魏臨跟在宋琪身後,“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麼?笨手笨腳的,又幫不上忙。”

“你身子重,我幫幫你,可別累著我閨女瞭。”

“怎麼就閨女瞭,萬一是兒子呢?”

“兒子調皮蛋,我才不稀罕,還是閨女好,最好長得像你,哈哈。”

“討厭!”

小兩口甜甜蜜蜜往廚房方向去。

他們小夫妻相處和睦,魏母看著也高興,嘴角笑意止不住誇大。

轉眼又註意到顧朝身上衣服褂子狼狽臟亂,魏母眉眼擔憂皺起,“這怎麼回事?身上怎麼這樣瞭?是不是車上擠著瞭?累瞭吧?伯母給你收拾屋,你先歇歇的,有什麼話,晚上瞭再說!”

“伯母,先不急著忙……”

顧朝喉結滾瞭滾,終於開口。

魏傢,他一刻都待不下去瞭。

魏傢人對他越好,越關懷,他心裡的罪惡感就越重。

顧朝神情凝重,身上有籠罩一層壓抑的氣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事發生。

魏學良和魏母不約而同端坐起來,等待顧朝開口。

顧朝嘴唇抿起,拉過茶幾上的包,利落拉開拉鏈,從裡面扯出一個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褪色繡紋的袋子。

將袋子扯開,顧朝從裡取出一枚偌大的緊鎖放在桌上,推到夫婦二人面前。

半個巴掌大的金鎖,上面還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周邊花紋雕刻簡單,卻有一種古色韻味。

“這是?”魏母歪頭看瞭一眼,又抬頭去看顧朝,不是他的用意。

“這是我之前給魏嵐的,聘禮,她嫌麻煩,一直不肯戴,讓我先收著。”

聘、聘禮?先收著……

那就收著啊,這也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拿到這兒來做什麼?

魏母反應不過來,魏學良臉上卻多瞭幾分嚴肅,以為顧朝這次過來是要說親事,可隨後顧朝一個舉動,讓魏學良額角蹦出一個問號。

長命鎖遞出去之後,顧朝不敢看對面夫妻的臉色,抖著手將背包拉鏈拉倒盡頭,讓背包全部展開,露出裡面一沓摞著一沓的票子。

放眼望去,都是大團結。(大團結=十塊錢,當時最大面額)

“小顧,你這是……”

魏學良臉上笑意徹底收斂,眸光銳利盯著顧朝,“到底出瞭什麼事?”

意識到可能發生瞭什麼大事,魏母手緊張攪在一起,不敢多說更不敢多問,可顧朝接下來的話,讓她耳畔一陣鳴響。

什麼出事?什麼落水?

什麼叫生死不明?瞭無蹤跡?

“什麼?你說什麼?”

魏母呆呆呢喃,隨後倏地紅瞭眼眶,猛然起身揪住顧朝的衣服,小小藤編茶幾被她擠到一邊。

顧朝的嘴唇還在動,她看的見,她知道他還在說,可是她卻又什麼都聽不見瞭。

世界好似死一般的寂靜。

“嵐嵐怎麼瞭?怎麼瞭?”

“對不起,對不起,伯母,是我的錯,我會找的,我會找到她的,一定會找到她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伯母……”顧朝滿眼傷痛,聲音啞然。

可是此時,除瞭懺悔,除瞭致歉,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什麼時候的事?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我的嵐嵐……那麼久瞭,那麼久瞭!”

找?怎麼找?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消息,多方位派人出去找,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都這個時候瞭,找?

怎麼找?

“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怎麼答應我的?”大滴眼淚自眼眶滑落,魏母揪住顧朝衣襟,歇斯底裡大力搖晃,“你說你會護著她,拿命護著她!就是這樣護著她的?你就是這樣護著她的!”

曾經京南火車站離別時,魏母便是千萬個舍不得,如今再聽天人永隔,回想那次竟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這叫她怎麼能接受?

魏母情緒不受控,對著顧朝拳打腳踢,一度陷入瘋狂,語言都逐漸變得惡毒起來,“怎麼不是你?死的怎麼不是你?你把嵐嵐還給我,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魏學良從怔愣中回過神,見魏母情緒崩潰,他起身將魏母拉緊懷裡,想要將她束縛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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