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與秦瑩同時緊張瞭起來。
沈琛看著放到自己面前的生死狀與藥丸,握成拳頭的小幅度顫抖。
他望瞭眼秦蓉,對方也看瞭過來,他問:“蓉兒,如果我死瞭,你會不會難過?”
女子心裡莫名算出,卻憋著淚,沒有說話。
就如他那天沒有回答對方撕心裂肺的問題一樣。
風水輪流轉。
沈琛在久久的沉默後,終究是拿起筆,寫上自己的名字。
當他指尖快要碰到藥丸時,秦蓉出聲瞭:“如果你沒死,我就跟你回去。”
男人笑瞭一下,苦澀,悲傷,喜悅,他選瞭右邊那顆,閉上眼放入口中。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煎熬,每一息都很慢,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著大廳中央的藍衣男子,秦瑩還未嫁人,膽子小,瞧瞧躲在方氏身後,探著小腦袋看。
不知過去瞭多久,一道嬰兒啼哭聲打破瞭室內的安靜。
秋菊抱著孩子過來:“給各位請安。”
她說完走到秦蓉身邊:“小姐,小小姐不知怎地一直哭,鬧騰得厲害,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得不過來找您。”
她接過孩子,抱在懷裡逗弄,心思卻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秋菊一早就註意到瞭,並未多言,安靜地站在一旁。
沈琛又等瞭片刻,確定自己沒死,驚喜的笑瞭。
君輕中捏著一顆藥丸,微微使力,成為碎粉:“都是面團捏的玩意,雖然你逃過一劫,但依舊不能帶她走。”
眾人怔愣,就連秦凜也是,搞不懂對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出爾反爾的事,實在不像她會幹出來的。
君輕站起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我現在就告訴你,想讓秦傢出擺平這件事,絕無可能!沈慶元貪污,鐵證如山,我秦傢犯不著為瞭你們倆,被拖下水。如果你真要跟她在一起,就入贅到秦傢!”
轟隆!!!
這番話簡直就是把沈琛往死路上逼。
秦蓉有些不贊同瞭。
秦凜倒是沒說什麼,在他眼裡,將軍府比沈傢好上千倍。
方氏是旁觀者,一琢磨就知君輕的用意,覺得這個方法確實是最適合眼下情況瞭。
沈傢遭殃,這一次估計是翻不瞭身瞭,秦蓉嫁過去,那個孩子就會變成罪臣之子,這事如果嚴重的話,還會影響下一代科舉入仕,但要是沈琛在罪名下來前入贅到秦傢,與沈傢斷絕關系,便不會遭到波及。
從長遠看,這是上策。
而且是眼下最好的結果瞭。
沈琛張著口,久久無言。
秦蓉望向君輕,開口要勸,被方氏拉住,對方朝她使個眼色,示意回去說。
她隻好按捺下沖動。
又過瞭許久,君輕快沒耐心瞭,男人才難堪地閉上眼睛,說瞭句好。
其實沈琛也不傻,就是覺得無顏面對沈傢人。
本來是要帶人回去,如今卻演變成自己留下。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叫什麼事?
君輕往外走,路過他時道:“幫沈傢力挽狂瀾是不可能,最多保他們性命無憂,流放地不至於太偏遠。”
對方站起身拱拱,承瞭好意。
這是唯一能為傢族做的事瞭。
君輕的背影消失於星光之下。
**
昭華院。
銀離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伸長瞭腦袋朝外看。
那個人怎麼還沒回來?
好無聊啊。
他仰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的紗帳,忽然變出尾巴,漂亮的尾鰭在甩動間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有節奏的調整力度,好聽的音樂在屋內流淌。
君輕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無聲失笑。
“我們還要多久回忘海?”他問,想瞭想又道:“走的時候我要帶好多吃食。”
“一船夠不夠?”她坐上床,玩味地說。
少年忽然翻身趴在她身上,魚尾不安分地掃過對方雙腿,笑著道:“我想看看小黑,可以嗎?”
誰知他話音剛落,空間傳出一道驚呼聲:“主人,出妖怪瞭!”
君輕皺瞭皺眉。
某獸趴在湖邊,盯著水裡那條金燦燦的魚,睜大瞭眼道:“是咒術、禁咒!”
“說清楚。”她用神識交流。
某獸咽瞭咽口水:“主人,這不是普通的魚!不,他根本不是魚!是人!”
“你聽過造畜之術嗎?和那個差不多,但是這種更強硬,一旦中瞭詛咒,除非找到下咒人的心頭血,否則永遠都隻能是一條魚,而且死瞭也無**回!”
“帶著霸道詛咒之力的人,就算緣巧合投胎成功瞭,也會世世黴運加身……”
君輕眉頭鎖死,銀離以為她不願意,坐起身,委屈地扒拉自己的魚尾說:“你不同意,我就不變回去。”
那人定定望瞭她好一會兒,極度的安靜,讓他心裡忐忑起來。
神識掃過空間,那條魚似乎感應到瞭,朝一個方向看。
極淡的人影浮現在魚身上,君輕望著對方的容貌,眸底晦澀。
如果沒記錯的話,十六年前,大瑞前太子一夜之間人間蒸發,無人知其下落,如今看來……
她望向懷中的少年,忽然明白那條魚為何會一路窮追不舍,原來還有這層關系。
鮫人族的詛咒,果然霸道。
“想知道自己的身份嗎?”君輕問瞭句讓銀離摸不著頭腦的話。
他此刻還在為小黑的事不滿,壓根不想搭理她。
那人也不惱:“算瞭,現在這樣就挺好。”
有些事情既然過去瞭,也沒必要再挖出來。
“我要看小黑。”他嘟囔。
君輕搖瞭搖頭:“它在修煉,不宜打擾。”
“你每次都這麼說。”銀臨抱怨,小嘴噘得老高。
“那我下次換個說法。”
銀離:“……”
他氣得直接翻過身,尾巴一甩,將人攆瞭下去。
君輕:“……”
今晚看樣子是沒法安然度過瞭。
然後,僅存的一眾下人今夜全失眠瞭……
四日後,沈慶元貪污被查證,鋃鐺入獄,判為流放,七日後動身。
沈傢被封,官邸收回,沈琛回去看瞭一趟,不知道發生瞭何事,回來時垂頭喪氣的。
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這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金秋的天似乎來得格外早,老皇帝難得讓君輕舒服瞭一陣子,這不,秋季伊始,皇傢狩獵就開始瞭。
老規矩,大將軍府依舊是秦君輕參加,根據要求,參加人員最多可帶兩名傢屬入內,君輕想瞭想,將銀離帶瞭過去。
少年第一次穿類似戰甲的金色狩衣,硬邦邦的,並不舒服。
“能不穿嗎?”他商量。
君輕給他整理好衣袍:“這樣安全些,禹安山地貌險峭,容易墜馬。”
銀離聽見馬,心裡癢癢,他還沒真正碰過。
之前瞧見秦凜在府內後方的練馬場颯爽英姿的模樣,想上去一試,被眼前人揪瞭回去,一根毛都沒碰著,今天終於可以光明正大騎馬瞭。
對狩獵充滿瞭向往。
兩人慢條斯理的收拾完,狩獵場外人都到瞭差不多,才悠然而至。
趙毅坐在上首的位置,打量來人。
倏地,目光頓住,他盯著銀離仔細的瞧,總覺得這容貌眼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人,那便是燕王趙政,他一雙眼睛幾乎是黏在少年身上,握酒杯的抑制不住的微顫。
……是你嗎?
菱兒。
好多年瞭……
終於出現瞭嗎?
銀離裡還捏著一塊糕點,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四周。
哇,好多人。
他嚼著東西,跟在君輕身旁。
她的位置距離帝王很近,而燕王坐在對面,一個無形的三角在場內暗中形成。
皇帝喝口茶,目光晦澀。
趙正看清楚少年容貌,幾乎是想走過去,問一些問題,至於問什麼,他心裡也說不清楚。
裝在心裡十幾年。
……太多瞭。
銀離拿起一串葡萄,君輕剝好塞入對方口中,兩人舉止親密,相當符合她斷袖的傳言。
不少人,當場就信瞭。
但是更多的人,尤其是一些老臣,眼睛都在看銀離,心底的震撼不比旁人少。
這張臉,太熟悉瞭,他們忘不掉。
十六年前,東宮妖女為禍朝政,蠱惑太子,引得東宮門客紛紛上書討伐,太子一意孤行,不聞百傢之言,更是驅逐瞭所有門客,這事鬧得太大,傳入聖上耳中,後來上面下來一道聖旨,要太子趙煥除掉妖女,趙煥沒有答應,當場抗旨,儲君之位搖搖欲墜。
就在所有人以為太子會被廢的時候,他親舉刀殺死瞭那個女人。
一場還未開始的王權戰爭直接被扼殺在萌芽期。
然而,也是在那一日,趙煥失蹤,不見蹤跡。
人間再無半點痕跡。
尋不著屍骨。
這樣詭異的事讓整個朝綱都震撼,但同樣的,所有人都閉口不提,是大瑞公認的秘密。
直到今日,少年的容顏……
像是一把尖利的巨斧,生生撕開瞭過往的歷史,喚醒所有人的記憶。
與眾人忌憚猜疑不同的是,燕王整顆心都在發顫,死掉多年的胸腔重新煥發生,並且在剎那間跳動到最高點。
“你怎麼瞭?”燕王妃驚疑的問。
他暗自平復情緒,僵硬地笑:“我沒事,許是今天的酒液太烈,辣瞭喉嚨。”
趙政說完話才發現聲音有些喑啞。
女人以為對方真是喉嚨不舒服,給他倒瞭杯茶水。
“不知這位是?”終於有個官員問出聲。
這話來得突兀,卻無人打斷,所有人都看向君輕,等待答案。
她把人往懷裡一攬:“眾位不應該早就知曉瞭嗎?何故再問?”
對方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再次承認自己斷袖,還是承認那個少年與當年妖女的關系?
畢竟此刻大傢心裡關心的是後面那個問題。
秦君輕斷袖的事,與之相比都不顯得那麼惹人眼瞭。
如果少年真是那人的後裔,那麼大瑞朝政是又要亂瞭嗎?
上一次是東宮,這一次是……將軍府。
前太子抗旨,秦君輕亦然。
何其相似的一幕。
同一時間的,眾人屏住瞭呼吸。
秦傢要是亂瞭,那十萬秦傢軍……
沒人敢想下去。
首位上的趙毅自然也考慮到瞭,臉色頓時很嚴肅。
怪不得父皇當年要殺妖女,如果是他,也會做同樣的事。
君輕斜目瞥瞭他一眼,涼幽幽的,平地生寒。
銀離雙腮撐得圓鼓鼓,思維永遠慢半拍的他尚未察覺到場上人的異樣,耳朵隨著嚼東西的動作一抖一抖的。
與那人一模一樣。
燕王想起往事,記憶乘上酸澀的風,卻抵達不到那人中。
銀菱,銀菱,銀菱……
這個被他埋葬瞭十幾年的名字,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飄蕩在他腦海中。
如果當年他勇敢一點,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瞭。
他與那個男人,最終都輸給瞭野心。
還輸瞭一個最愛的人。
趙毅輕咳一聲,打斷瞭場上的怪異氛圍,隨便說瞭幾句,一年一度的皇傢狩獵就開始瞭。
說是狩獵,其實就是變相的相親宴。
分組的時候,平陽公主被分到君輕這組。
少女騎在馬上,與傳言的賢良淑德完全不沾邊,相反,巾幗不讓須眉,酷愛舞刀弄劍,早就對秦府的少將軍起瞭比武的心思。
“秦君輕!”平陽縱馬追瞭上來:“雖說我們是一組,但是本公主今日心情好,比一場如何?本公主脾氣好,輸瞭也不會讓你太難看,以後看見本公主繞道走就行!”
君輕:“……”
這人有毛病吧?
她壓根頭都沒回,一邊牽馬,一邊教少年馬術。
銀離是條魚,顫顫巍巍學瞭半天,才馬馬虎虎能單獨上路,但速度非常慢,君輕牽著馬都能跟上。
平陽公主嫌棄地皺眉:“他就是讓你抗旨也喜歡的人?我看也不怎麼樣嘛,細皮嫩肉的,比本公主都嬌氣。”
這樣的人,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君輕翻身上馬,與銀離並肩,直接無視瞭平陽公主。
“……腿疼。”少年嘟囔一句,魚是靠尾巴前行,幻化出來的雙腿本就脆弱,比起一般人都不如,他又騎瞭一陣子,完全不動瞭,剛要撩起衣袍,身體瞬間騰空。
君輕把人打橫抱在懷中:“這裡是野外不是秦府。”
“可是……”他雙眼淚汪汪的,嘴巴噘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