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看守所裡的吳友禮,他想盡瞭一切辦法,想叫簡正多說幾句,怎麼樣透露一點點線索也好呀。可是,自上次他交待瞭那些所謂的後事之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估計簡正也感覺到瞭吳友禮在套他的話,所以他不自覺地加強瞭自我防范的心理,任憑吳友禮怎麼說,他最多是報之淺笑。
世界上最是無情的就是時間,不管你有多焦急,你是多麼地想留住她,她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一點一點地往前走。
墻上的掛鐘指向瞭8點,再有一個小時,簡正就要從這裡走出去,然後直接到執行室,他將在那裡被終止他的生命。
吳友禮對簡正說:“簡排,讓我給你洗個澡吧。”
吳友禮在看守所裡呆的時間久瞭,他知道所裡一般都會安排死刑犯在臨死之前洗個澡,除非死刑犯本人反對。這也符合傳統,都想他們幹幹凈凈地上路。其實犯人本人一般也不想今生的罪惡帶去來生。所以,吳友禮想最後再幫他做點什麼。
這次,簡正答應瞭。
吳友禮要來一大盆冷水,然後兌上瞭三壺開水,用手試瞭試水溫,對著墻上的攝像頭說:“報告政府,我想幫他洗個澡,能把他的銬子和腳鐐打開嗎?”在看守所裡,一般叫犯人都是叫編號,但吳友禮在這裡用瞭“他”,而沒有叫編號,估計在他心裡從來就沒有把他這位曾經的領導當成是犯人吧。
很快就來瞭兩個幹警,幫他把銬子和腳鐐打開瞭。
簡正見吳友禮這幾天心情都很沉重,他知道是為瞭他,所以有點於心不忍,就想逗樂一吳友禮,“老七,打開銬子和腳鐐,你就不怕我逃跑而連累你嗎?”
“唉——”吳友禮深深地嘆瞭一口氣,“我的老領導,如果你真想逃跑就好瞭,其實都不用你逃,你把問題說清楚都可以出去瞭,還用得著逃嗎?”
“哼,哼——”簡正像是在笑,但那聲音裡又沒有一點感情,不過他還是非常配合洗澡,他自己脫下衣服坐在大盆裡,吳友禮一點一點地幫他搓著澡,非常細心,感覺是要把每一點污物都要洗掉。
洗著洗著,簡正忽然指著自己的手臂說:“你看到這塊疤瞭嗎,這是睦男給我留下的。”
吳友禮摸瞭摸那道傷痕,還是比較深,“這麼深的刀疤,可見她下手也比較狠,她很恨你嗎?”
“她不恨我,但是,他應該恨我——是我對不起她。”簡正自己輕輕地撫摸著傷疤陷入瞭沉思,“這是她給我永遠的記憶,可是火化後就沒瞭,這個記憶都沒瞭——”
吳友禮見他主動說話,於是就想叫他多說幾句話,沿著這個話題順下去是,“那這個睦男是誰呀?”
“是——”簡正又警覺起來,又止住瞭話題。
終於洗完瞭澡,那兩名幹警又進來幫他戴上銬子腳鐐。然後一名幹警從他的口袋裡掏出幾包芙蓉王煙,有黃色的,也有藍色的。在看守所裡,這些都屬於高檔煙。管教民警把煙放到盛雲來面前說:“這些煙是3號監倉托我給你送來的。”
3號監倉,簡正一進來就呆在這裡,他雖然是死刑犯,也不和別人說話,平時相處也算一般,但得知他現在要走瞭,大傢還是很感慨,就把號子裡最好的煙都拿瞭過來。
簡正看瞭一下,把蘇煙放在一邊。他不想抽煙,但還是很感謝他們。他走到那小小的窗戶邊,沖著樓道喊,“3號倉的——”以前在部隊裡習慣瞭,他本來想喊“3號倉的兄弟們”,但又覺得那些人還不能算兄弟,於是他頓瞭一下,接著喊:“3號倉的朋友們,簡正在這裡謝謝大傢瞭,下輩子,咱們還是朋友!”
3號倉那邊馬上傳來瞭回應。
“朋友,給大傢唱一首歌吧?”
“唱一首《鐵窗淚》吧!”
“唱一首《兄弟》吧!”
“唱一首《朋友》吧!”
“……”
簡正靜靜地聽著3號倉傳來的聲音,沒有說話。吳友禮輕輕地把他從那窗戶邊推開,對著外面喊道:“我們唱一首《朋友》吧,就當給他送行。”
他也不管別人怎麼回答,就開始吼瞭起來:“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有過淚,有過錯……”
其他人也跟著吼瞭起來。
吳友禮五音不全,但他卻是在無比深情地演唱。當他唱完這首周華健的《朋友》的時候,已經是泣不成聲。
3號倉的那邊也沒有人說話瞭,但明顯聽到瞭抽泣的聲音。
簡正雖然沉默不語,但那也早已是淚流滿面。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慢慢地流淌,八點半鐘,夥房的師傅為簡正做瞭一頓豐盛的飯菜,端瞭進來,還特意送來一張桌子,吳友禮將飯菜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有雞鴨魚肉,一共是八大碗。
而在那桌子的正中間,還放著一塊雞蛋大小的生肉,那是斷頭飯的標志,這是吳友禮特地交代的。
這本來是一個迷信的說法,人到瞭陰間,過奈何橋的時候,會有一隻惡狗攔路,隻要把這塊生肉扔給它,就能趁機跑過去投胎轉世。
吳友禮向來是不信迷信的。
其實每個人都一樣,碰到過不去的困難的時候,都會向人求助。但當所有能求助的地方都求過之而又解決不瞭,那最後就隻能向神靈求助瞭。所以說迷信,雖然解決不瞭實際問題,但卻能解決所有精神層面的問題。大概這也是迷信能流傳幾千年的原故吧。
為此,吳友禮特意要求看守所將生肉做大一點,好把惡狗喂飽,免得不夠吃耽誤自己的領導轉世。
吃完飯,就到瞭九點瞭。
幾個武警和法警以及檢察院的工作人員走瞭進來,沖簡正點點頭。
簡正站瞭起來準備向外走。
吳友禮叫瞭一聲:“等等!”然後沖到簡正面前,用兩條事先準備好地繩索將他的褲腿紮瞭起來。
因為好多死刑犯到瞭這個時候,會大小便失禁,屎尿會順著褲腿流下來。吳友禮不知道簡正會不會這樣,但他能做的就隻有這麼多瞭,怎麼樣也得為昔日的戰友領導保留住最後的尊嚴,所以,用繩索將他的褲腿紮瞭起來。
簡正的眼淚又流瞭出來,他伸手摸瞭摸蹲在地上的吳友禮的頭,似乎想起瞭什麼,“老七,我還要委托你辦一件事情。”
“好的,好的!”吳友禮見他說話,一下子激動起來,以為他要說關於他案子的事,所以趕緊抬起瞭頭,看著他。
簡正說:“在我那個房子樓下有一排信箱,信箱上都寫瞭門牌號,你找到我房子對應的那一個,密碼是456,裡面有一串鑰匙。拿到鑰匙後打那個房子的門,在主臥裡的衣櫃最上方有一個盒子,那個房子的不動產權證就在裡面,麻煩你交給睦男。”
他想瞭一下接著說:“裡面還有一枚戒指,本來我是應該親手送給睦男的。現在沒有機會瞭,請你幫我保管好,等她結婚的時候,作為禮物送給她。
“另外,在這個盒子裡面還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的出生年月。裡面有一點錢,就留給你吧,你出去以後要走正道,拿這點錢做點小生意。”
說完,簡正抬腿就往外走瞭。
吳友禮呆在地上,愣瞭一下,馬上站起來,大聲地說:“就這些嗎?沒有其他的瞭嗎?”
“沒有啦!好兄弟,來生見!”簡正頭也沒回。
吳友禮對著他的背影,撲通一下就跪在瞭地上,用頭拼命叩地,眼淚大顆大顆的撒在地上。
執行室是一間完全透明的玻璃屋,玻璃屋外面是一個一、二層架空的大廳。指揮室設在二樓,能夠一覽無遺地看見執行室裡面的所有情況。
執行室外面是幾排長條椅,長條椅上已經坐滿瞭人。那些都是公檢法系統派來監督執行的人。
如果被執行人同意,他的直系親屬也可以坐在這裡見證,也算是送他一程吧。當然,這裡面沒有簡正的直系親屬。其實簡正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別說直系親屬瞭,其他親屬都沒有一個。
他唯一要好的老戰友——邵有富,已作為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早早的坐在那裡瞭。而坐在他旁邊的是公安局的工作人員——阮先超。
簡正進來的時候見到瞭邵有富,他還微笑著他打瞭招呼,然後義無反顧的走進瞭那個間玻璃屋。
玻璃屋裡有一張執行床和其他一些設備,在旁邊的玻璃墻上還掛著一部紅色的電話,特別醒目。
在兩名法警的示意下,簡正上瞭那張床,然後法警就將他的手腳用活扣固定在床上,用皮帶將他的軀體、腿以及胳膊都固定住瞭。
另一名法警過來,連接好心率測量儀器之後,就打好“通道”。這個打“通道”其實就是將與註射泵相連的針頭紮進簡正手臂的靜脈血管裡,與平時的靜脈註射完全相同。
註射泵上有並排的4個紅色按鈕,每一個按鈕對應一管藥水。其實這4管藥水中有三管是生理鹽水,隻有一管是用於執行的藥水。
屆時,將由4名工作人員同時按下4個按鈕,4管液體一起註射到簡正簡正的身體裡。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裝置呢?
這也是為瞭減輕執行人員的心理壓力。
畢竟那是執行死刑,眼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自己親手終結生命。雖然說,他犯瞭罪,他該死,但也會對執行人造成心理壓力的。所以,現在設置瞭4個按鈕,同時按下,沒有人知道,那一管裡裝的是藥水,這樣行刑的人心理壓力就沒有那麼大。
在這整個的準備過程中間,簡正始終都很配合,而且,表現的是那樣的安靜,完全不像要被處死的樣子,反倒有點象常年在外漂泊的遊子即將回傢一樣,表情還有點興奮。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視死如歸吧。
玻璃屋裡有一名指揮員,他湊近簡正問他:“請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沒有啦!”減震回答的很幹脆。
所有的這一切都準備完瞭!
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當然也包括坐在玻璃室外的那些人。
邵有富更是不敢直視,自己最要好的戰友,就要從這裡消失瞭,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瞭,那種心情是沒有辦法比喻和形容的。
玻璃屋裡的指揮員,拿起對講機,面向著二樓的指揮室,開始呼叫:“指揮室!指揮室!執行室準備完畢,是否執行請指示!”
指揮室裡的指揮員對著對講機發出命令:“執行!”